刷着牙,一条矫捷的身影嗖地从门外蹿进来搂住他的脖子。
“回来啦超前!昨天和哥哥一起睡了吧?”
漱口水险些让龙马咽下去。他噎了一下,底气不足地驳斥,“……没有睡!”
“怎么会没有睡呢,桌上有大橘子呀,不是从哥哥那带过来的嘛。”
“是你吵着说还想吃,我才拿了几个。你干吗一口一个哥哥,又不是……你的哥哥。”
“有什么关系啦,超前的哥哥就是我哥哥!听大家说哥哥是No。4!比鬼大叔还厉害喔?好棒啊超前,我也想和哥哥……”
“想都不要想,他是我的对手。”
金太郎失望地放开龙马的脖颈,突然叫了一声,“超前,你脖子上红红的是什么啊。”
龙马不明所以,转过脖子看着镜子里。这一看把他气昏了,耳朵下面留着好几处丢人的吻痕。
……
“哈,被小金看到了,不过那孩子肯定好糊弄过去。小不点以前也什么都不懂呢,都是被我一点点教出来的,想想就欣慰,现在一下子就能认出那是吻*痕了~”
过了三天,龙雅拨来一通越洋电话,用他那噙着笑的悦耳嗓音,闲闲的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过失一笔勾销,还大有要龙马谢谢他这位良师益友的意思在里面。
龙马刚刚五十圈跑下来,停在跑道旁休息,呼吸还没平复,仍要不甘示弱地和电话那头打嘴炮。
“……成心的吧你这家伙,我躺在床上听你这么喘,晚上还要不要睡了啊。”他那里已是深夜。
瞎扯了一会儿,龙雅说明天葬礼结束后就没他什么事了。说是祖父,但是活着的时候统共只见过一次,要不是那边央求着见见最后一面,他兴许再也不会再踏足那个地方。夹在哭得凄凄惨惨的人堆里,不挤两滴泪似乎跟整个大部队不协调。他只得虚构了一个自己不小心死掉,龙马跟着别人跑了的情节,终于悲从中来。
龙马隐隐觉得这玩笑话有些不对味,又听龙雅黏乎乎地说好想小不点啊,在尝过那样的味道之后,又把他打回了夜夜孤枕难眠的境遇,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回去以后,绝对要多花点时间,慢慢地,好好地,抱你一次。”
对方犹如被自己低沉的声音爱*抚了似地,益发气息不匀起来。龙雅听着电话那端手忙脚乱地将通话掐断,露出得逞了的表情。
……
明明早就过了对生日心怀期待的年纪,然而今年不一样,缺席了四年的那个人承诺了这一天会陪他。龙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生日和平安夜在同一天,不是像人们随口说说的那样,而是真的,真的有着非常好的寄意。
前辈们风风火火地冲进宿舍把他架出去开party时,兜里的手机不慎滑落在了床上。
他没能接到最想接到的电话。
40
「堵在路上了,晚点才能到。蛋糕记得留给我,吃不到就吃小不点,说到做到ヽ(。ゝω·)ノ——哥哥」
想起两小时前的邮件内容,龙马手疾眼快从桃城嘴里抢下最后一块蛋糕。对蛋糕虎视眈眈的还不止一人,金太郎拍子都抽出来了,一副要拿蛋糕当赌注的架势。龙马才不要为了这么无厘头的原由跟他打,索性怀揣着蛋糕跑回寝室藏起来。
这才发现掉在床上的手机,里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和语音留言。龙马打过去没人应,就把留言放出来听。
录音里传来混着雨声的杂音,然后才是龙雅朝气蓬勃的声音:“怎么不接电话,和朋友们玩嗨了还是……在生气?你没这么小心眼吧……我的摩托车轮胎不知道被哪个缺德的扎破了,目前走路回来中,又冷又饿啊,这荒山野岭的真是苦了我……一块小蛋糕绝对是不够吃的,就是想告诉你这个,自己看着办。”他在那头坏坏地笑起来。
想不通这人怎么就能这么背,龙马踮着脚去够墙上挂着的伞,打算出门接他那个倒霉哥哥。
“……不在你身边的那几年,每年你生日我都很想打电话给你,只是听听声音都好,但是估计要被你骂,会说些讨厌我的话吧……你会那样做吗,小不点?”山里信号不好,龙雅的声音受到了干扰,变得时断时续,“……你看,其实我胆子很小的,所以……回个电话理理我啦……”
他的话一下子触动了龙马的心弦。
四年前,因为龙雅一句“一起走”,杜绝了所有挽留他的可能性。人前的他放荡不羁、随性如风,却只有龙马知晓,幼时的流离失所,任他再如何轻描淡写地提起,终究还是在龙雅的心里划开了一道口子。一旦安全感从那个缺口流失,他只会选择逃离。
他的哥哥真的是一个胆小鬼。
自己哪怕犹豫一下,龙雅也会觉得失望吧,说不定就瞒着自己悄悄走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人海茫茫,他要去哪里找他。或许一生也不会再相见,又或许多年后,即使见面也认不出对方,就此擦肩而过,慢慢忘怀,各自生活。这样的结局,龙马一个也不想要。
不能再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当时单纯是这么想的,才会不顾后果地跟他走。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即便最后被那样扔下。
被龙雅连哄带骗喝下放了安眠药的牛奶,在家中醒来后,第一眼看见手里被退还的项链,那个时候,怨恨几乎像硫酸一样灼烧着他的喉咙。可是一天天过去,他开始谅解龙雅,回到那些两个人一起去过的地方,到处都是回忆,与日俱增的是思念。
他想念的那个人,教会了他被爱着的甘美,却要以这种方式来让他承受爱的痛楚。
龙马偶尔有点讨厌自己的不温不凉,如果自己可以稍微热诚一点,龙雅的不安感会不会消失?等下见到他,找机会亲他一下吧。
准备将录音关掉时,手机里发出了更加尖锐的杂音,龙雅咕哝着什么东西掉了,紧随其后的枪声,刺穿了龙马的鼓膜。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好寂寞,省着点写了(;д;)
☆、41~42
41
警笛在附近响起时,龙马已经在黑漆漆的林子里转了很久。
队友们也在四下里寻他。快到熄灯点也不见龙马回来,大家打他手机结果听到铃声从床上传来,那上面最近的一条语音留言令众人感到不妙,当机立断报了警。
一看见从树林里走出来的龙马,金太郎就扑了上去,带着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超前!我们好担心你……警察叔叔来了,哥哥一定没事的!”
龙马因为自己身上又脏又湿,躲开了他的熊抱,眼睛望着对方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忘了要报警,还以为一个人能行……可恶,我都这么拼命找了为什么还是找不到……”似乎筋疲力尽了,他向后靠去,身体沿着树干慢慢滑下。
金太郎愣愣地看着他,从来没有想过总是那么自负的越前,也会流露出这样彷徨的模样。
……
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坐在警车里答完警方的询问,一杯热茶下肚,龙马的体力恢复了大半。趁着警察去封锁现场,他想去另一边林子再找找,刚出车门就迎面撞上了越前伦子。
她看到满身污泥的龙马,动了动嘴唇还是什么也没说,把儿子拉到自己的伞下,要带他离开。
龙马不肯走,伦子对他说:“我让你父亲留下了,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我们。我知道龙雅对你很重要,难道在你的心里只有哥哥,妈妈的感受就可以不考虑了吗?”
龙马像做错事的小孩子那样垂下了头。四年前罔顾一切离家出走,回家后妈妈一句责备都没有,只当闹剧一场。今天是她说过的最重的话,可知他现在是怎样伤透了她的心。
然而很快他又抬起头,说好,他们先回去,他有很多话想跟妈妈说。
少年的目光沉稳而坦率,伦子忽然就正视了他早已不是12岁的事实。孩子长大了,身为父母,或许不该再包揽他人生的每一个选择。
……
那天夜里,在龙雅面前都未曾吐露过的话,却对妈妈说出口。
“我喜欢他。”
龙马说他自小对人对物都没有特别的感情,他的世界抛开网球,只是一座空洞的城堡。而龙雅就这样闯进来了,把那里搅得天翻地覆,他带来的那一抹彩虹色却永远擦不掉了。
明明知道爱上了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是错的,还是由着性子胡来了。如今他的报应来了,龙雅会在他生日这天下落不明,大概就是为了惩罚自己的荒唐。
“我怎么做他才能回来?”他问妈妈。眨了好几次眼睛,来收住将落未落的泪水。
这种时候,伦子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要他们分手的话。生离,死别,她怕自己的阻拦会变成最恶毒的诅咒。
把龙马劝上床,她自己却是一夜无眠。凌晨五点,接到了丈夫的来电,特地避开龙马到隔壁去听。那一端的口气略显凝重,说刚刚在树林深处的沼泽里打捞到了一具尸体,但是面容已被腐蚀得认不出,只知道是二十岁上下的男性,遇害时间和龙雅的失踪时间基本吻合。他马上会去做DNA检测,虽然警方要他们做好最坏的打算,但到目前为止没有关键性证据指明那就是龙雅,再三叮嘱妻子暂时不要告诉龙马。
伦子挂掉电话走出房间,见到不知何时起床正在玄关穿鞋子的龙马,就是一怔。
龙马说着“早上有比赛,先去跑一会儿热身”,神色如常地出门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心脏的绞痛几乎让他立不住。
龙雅。
42
龙马赶到时,覆着白布的遗体正被抬上车。自担架垂下的手腕上,吊着污黑的项链,曾有的金色光芒被掩盖。
而仅仅在一星期前,他把项链重新戴回到龙雅的脖子上,那个人还会温暖鲜活地抱着他,亲昵地和自己说话。
他们分别了四年,龙马一度相信,这是最长的期限。如今,却要是永远了。
他再也等不到哥哥回来。
眼前灰黑一片,血液如同被抽干,身体冰冷而绝望。心口的疼痛急剧扩散开来,嗡嗡地挤压着每一根骨头,仿佛下一秒这具躯壳就会碎裂。
看着车将龙雅带走,驶出他的视野,终于生命的最后一缕气息也像是随之消失殆尽。龙马后退着,踉踉跄跄地逃离了那里。
失控般地在林间疯跑,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桠,他看见路边一闪而过的红色电话亭。
那个雨天,挤在不足一平米的狭窄空间内躲雨,龙雅潮湿的发丝凉凉地掠过他的鼻梁。
又一次意识到,这样吻过他的人已经不在那里了。连带这份记忆也翻江倒海地惨痛起来。
过去他总想把失掉的记忆找回来,可是他现在不想要了,谁能来把他关于龙雅的记忆全部收走,倘若他不再对他有所眷恋,龙雅终有一天会放弃,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潇洒离开,畅意地活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而不是在回来见他的路上……
泪水模糊了双眼,脚下的路早已看不清,奔跑的速度却超越了疯狂,似乎这么做他就能够将时间逆转。
视线越来越涣散,头撞上树干时,他恍惚听见有个声音在叫“小不点,小不点”。强烈的晕眩感中,他真的看到龙雅晃近的身影。
真好,还能这样见最后一面。
他合上了酸涩的眼睛。
……
龙马在保健室的小床上醒来。屋里没有其他人,送他到这的人大概不想打扰他休息,提前离开了。窗户半敞,明晃晃的日光照进来,在床单上投下斑驳的亮块。
脑袋不怎么晕了,但身体还是很疲惫,他没有力气起来,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木然地看着天花板的某一点。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倒地前见到的幻觉,悲恸的情绪再度席卷而来,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
他一生的眼泪好像都被同一个家伙骗走了。
想起小时候龙雅去同学家看恐怖片,回家后绘声绘色地转述给他听,吓唬他小孩子十点前不睡觉,鬼就会从床底下爬出来吸他的脑髓。
换来龙马一脸鄙视,马上去跟老爸告状说哥哥在宣扬迷信思想。然而半夜他被尿憋醒,破天荒先把灯开到最亮,从床上探出头观察了一番,才谨慎地把脚踩在地板上。
脚刚落地,就让床底伸出的什么东西抓住了。
当场吓哭了。
龙雅像只耗子哧溜从床底下钻出来,眼看弟弟都被自己弄哭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也不知道要收敛,扮个鬼脸,去捏小龙马鼓鼓的两颊。
“不哭不哭,教你一句咒语……比如现在,害怕得哭出来的时候,一定要,非常大声地念出来……”
“哥哥……哥哥……”龙马一边哭一边呼喊着龙雅教给他的咒语。他满怀希冀地望向门口,可自始至终,那扇门都紧闭着。
渐渐虚弱下来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