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时……”松阳实在是无奈极了,“你这样叼着根竹签,小心一会儿扎到你自己啊。”
“松阳哥哥!”
松阳循声望去,看到对面的店铺站着提了两袋小吃的百合子和她的丈夫。百合子跟她丈夫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穿过街道快步走到松阳身边。
“今年也一个人过年吗?”百合子笑眯眯地问。
“不,今年私塾里还有一个孩子。”松阳边回答边回头望向银时,看到银时正在路边的石头上扭曲着表情磨他的竹签,“……应该会比以前热闹。”
“那就好了,总是担心松阳哥哥会觉得寂寞呢。”百合子歪头看在松阳身后磨竹签的银时,“啊拉,是上次那个银发的孩子。是叫银时吗?”
“……我是坂田银时。”银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站起身,把竹签咬在嘴里呈吸烟状,“这位夫人就是吉田百合子小姐吧?也许您要考虑改姓了哟,因为其实老师并不姓吉田而是姓坂田。一开始您跟老师交往的时候他就姓坂田了哟,难道老师没有告诉——啊痛痛痛痛!!!”
松阳爆着青筋望着被自己揪着卷毛提起来、在空中手脚乱蹬的银时,抽搐着嘴角对百合子扯出一个微笑:“很抱歉,看来对这个孩子的管教还远远不够。让你见笑了。”
“不不不不这种疼痛的管教只要有一次就够了啊老师!!我错了老师!!放过银酱的卷毛毛吧前不久它们才在假发的牙口下逃生啊!!”
“对不起,我以为只要跟晋助君解释就可以了。”百合子掩着嘴恶趣味十足地笑,凑近银时道:“你这个小傻瓜,为什么就觉得我跟你们老师是一对?在你眼中我们很般配?”
银时怔了一下,挣扎的动作突然加大,扬高声音喊出来:“你这个淫……”
松阳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银时就顺势扑进了他怀里。他抱着银时压低声音说:“够了银时,你要是在这里把那句话喊出来,以后我们都可以不用来这条街了。”
银时被松阳抱住以后,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了。
“开个玩笑而已。看到街对面那个傻乎乎的男人了吗?”百合子巧笑嫣然地往对面一指,俯身对银时说:“那个才是我的旦那哦。你们的老师太抢手了,就算我没有爱着的男人也不会对他动心思的。”
“百合子……”松阳无奈地笑道,“你跟一个孩子讲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了,松阳哥哥。”她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那么,他还在等我,先告辞了。”
“下次再见。”
望着百合子远去,松阳才松了一口气,低头看向怀里的银时:“你今天也太……”
话音在看到银时泪汪汪的眼睛和不断冒血的嘴巴以后戛然而止。银时手里攥着血淋淋的竹签,含混着声音说:“呜呜……老师,银酱戳到嘴巴了呜呜呜……”
十三
松阳抱着银时急匆匆地赶回私塾。路上银时一直在吧嗒吧嗒掉眼泪,松阳原本想跟他算账的心思被他的眼泪全冲光了,一直在轻声地说“没事的快到了”“不要用舌头碰伤口”“很疼吗”,没想到银时听了他的话以后眼泪掉得更凶。
“烦、烦死了,都说了不、不要像哄小、小、小孩子一样……”他嘴巴一边冒着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着。
总算到了私塾,松阳鞋子都没脱直接跑进了内室找医药箱,然后把银时放在地上,找出一卷纸巾先把口腔中的积血给吸出来。
松阳移近了灯盏,仔细观察银时嘴里的伤口。还好没有戳到喉咙,只是侧着扎进了口腔侧壁,因为扎得有点深所以才会冒那么多血。
“啊。”
“啊啊啊啊……”银时苦着脸张大嘴巴让他查看伤口。
伤口不大,出血也应该很快就可以止住。而且因为面部血液循环丰富,伤在口腔里也不容易被感染。就是接下来几天吃东西要比较费劲了。松阳松了一口气,找了一块干净的干手帕压迫伤口附近,不一会儿银时的嘴巴里就不再冒血了。
银时的脸有点肿,像是没有捏对称的包子。他捂着自己的脸哼唧了一会儿,然后愤恨地把他一路攥着的竹签给掰断。
“你到底是怎么把那根东西扎进嘴里的啊……”松阳无力地扶额,“所以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含着竹签到处走的吗……”
银时瞟了瞟他,在地上蠕动着挪到松阳身边,一靠近他身边就果断抱大腿:“老师,那个百合子是真的已经嫁人了吗?已经跟那个傻乎乎的男人有了孩子了吗?”
“‘傻乎乎的男人’不是你叫的。”松阳顺手揉乱了银时软软的卷毛,“你在百合子面前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如果被她的丈夫听到就麻烦了。”
银时翻个身,把脑袋枕在松阳的腿上,边望着天花板发呆边挠肚皮。
“老师,”他轻轻说,“我觉得,那个相田前辈是个胆小鬼。”
松阳一怔。
“哪方面?”他沉吟了一会儿,撑着下巴温和地问。
“各种各样的方面。”银发的孩子撇嘴,因为扯到了伤口而把嘴巴撇成一个怪异的模样,“简单来说不是个男人。复杂点的话就不是个东西。”
“……”松阳顿觉胃疼,“……有、有简单跟复杂的区别么?”
“这样说吧,”银时换了个卧姿,烦躁地抓乱自己的卷发,“如果是银酱的话,才不会在意别人对什么什么的看法什么的,也不会问对方会不会在意什么什么,纠结来纠结去什么的最讨厌了。啊~麻烦死了,想一想都麻烦死了。”
松阳听得一头雾水,虽然隐隐觉得他是在说那天晚上的事,但是他一连串的“什么”跟“什么什么”听得他头晕,如果说麻烦的话你这种表达才最麻烦吧?松阳忍住了吐槽,继续撑着下巴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银时,你也是胆小鬼。”
“什么啊!”银时猛地跳起身,指天画地地嚷嚷:“如果我再长大一点的话,至少长到前辈那种身高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你揪着头发提起来的话,我就……”
“跟身高又有什么关系?”松阳无奈道,觉得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你怕鬼,怕死,怕痛,怕孤单,不是胆小鬼是什么?”
银时默默地掰着手指数,最后发现自己无法辩解,愤愤地坐下来捂住腮帮子。
“所以,我才把我的刀交给你。”
银时一怔。
“人们都说武士刀上有着武士的灵魂,虽然我是半信半疑……但是这种说法也挺好听的。”温润如玉的男人微笑着,“银时,你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把刀放在自己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是还在害怕吗?害怕如果一不小心睡熟了放松了警惕,就会重新回到那个废墟一样的战场上,面对着天人随时到来的威胁,是这样吗?
“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睡觉时把刀放在身边的意义不再是为了随时起身战斗。你可以想一想,这把刀里有我的灵魂在。我身为老师,一定会拼上性命守护你。只要有我在,没有敌人可以接近你。你可以这样想着,然后毫无顾忌地睡过去。
“你相信我吗,银时?”
银发的孩子怔怔地望着他,很轻很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等到你再长大一点,这把刀就不仅仅是放在你身边让你安心的存在了。这个世界不会永远都像私塾里这么安静平和,它其实是不安定、危机四伏的。如果你害怕孤单,害怕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的话,就要把这把刀坚定地握在手里,站在要守护的人身前。如果你不想孤单,就要自己拔刀去守护想要守护的东西。那样的话,你的伙伴就会越来越多,你的身边就会越来越热闹。
“其实每个人都是害怕失去的胆小鬼。但是,能够站起来守护别人的胆小鬼,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存在。
“明白吗,银时?”
银时呆呆地望着他的微笑,望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脸红了。然后他猛地站起身,拉开和室的门跑掉了。
“……”松阳僵住了。
——他在跟这个小鬼讲道理啊!他突然跑掉了算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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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很快就要到了。按照习俗,除夕之前一定要大扫除。但是私塾太大,又只有松阳和一只懒得快死掉的卷毛,他只是象征性地扫扫院子就算了。在扫院子的时候,银时抱着比他还高的扫帚呵欠连天:“干~什么这么早叫银酱起来啊啊……唔~……困死了,银酱要困死了的说……”
松阳把扫帚竖在地上,回头笑眯眯地对他说:“银时,虽然我说过把我的刀放在身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入睡什么的,但是不代表你可以睡过头。你看看太阳的位置,好像都快到中午了吧。”
银时用手搭凉棚呆呆望天。
“……算了。过来把这些积雪扫干净,然后在门上挂上草绳,就大功告成了。”
“是……”银时迷迷糊糊地把扫帚抡起来,抡得像风车一样在院子里到处转圈,顿时院子里雪花纷飞。
“……”松阳又有点胃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有淡淡的愉悦。去年这个时候是他一个人在私塾里度过的,虽然看看书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但是果然有人陪伴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这样想着,他勾起嘴角朝身边的樱花树一记猛击,树丫上的一团雪就掉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淡定地捏了捏,扬高声音道:“银时。”
银时停止抡扫帚,疑惑地回头看他,顿时就被飞过来的雪球糊住了脸。
“……唔诶?!”
在银时愣在原地没有动作的时候,松阳淡定地把刚刚都扫起来的积雪拢起来捧到银时身边,然后全部倒到了他头上。
“……诶?!诶诶诶诶?!老师!好冷啊老师!!你在对银酱干什么啊!!”
“今年没有打成雪仗,有点可惜了。”松阳微笑着把一捧雪倒进银时的衣领里,“嘛,不过做雪人的话应该还来的及。”
“啊啊啊啊!!那么想照着银酱的样子做雪人的话就给我好好地做啊!!直接往真人身上糊没有你这么作弊的吧喂!!等等你在做雪人还是谋杀银酱啊!!要死了啊!!银酱要被冻死了啊啊啊!!!”
银时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被从头糊到了脚,连动一动身子都很困难,更别提反击了。松阳心情愉悦地给他摆了个造型,欣赏了一会儿后看着银时的苦逼脸又心软了,还是动手把他身上的雪拍掉了。
“冷冷冷冷冷……”银时说话都在打哆嗦,“你你你你给我记记记记住……”
“好玩嘛。”松阳伸手给他捂冻得发红的耳朵,微笑道,“你一向吃的多跑的远,这么一点小冷都克服不了?”
银时抖抖索索地往他怀里钻,于是他就边拍雪边俯身抱住刚刚比他腰带高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银时总算缓过来了,但是也没有像松阳想的那样拖着一车的积雪过来泼他,只是阴阳怪气地说:“高兴了吧老师?”
“嗯,高兴了。”他听出了银时挖苦的口气,不以为然地继续微笑。
“你高兴就好了。”
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阵风一样,忽然一下就掠过耳边了。说完这句话的银时揉乱了自己的卷毛,边嘀咕着什么边往厨房走去。
松阳却是一怔。怔完了以后看清银时走的方向,在他身后喊道:“厨房里的年糕是元旦吃的,现在不能碰哦!”
听到他的话,银时走的速度更快了:“有年糕?有年糕?怎么不早说呢!有年糕!”
“……”
十四
除夕夜是随着大雪到来的。松阳早早地在门上挂了草绳,本来要插上桔子的,可是存货全被银时吃光了,他只好作罢。门边摆了门松,祈祷牌也做好了,就等着吃过年面。
“吸溜吸溜……”一进和室就看到银时吃面吃得各种欢快。
“你就不能等我一会儿……”松阳无奈地在他身边坐下,“还有,我那碗呢?”
“抱歉哦老师,你那碗的面条好像和银酱碗里的面条粘在一起了,银酱一吸就吸光了。”银时鼓着嘴巴含含糊糊地说。
“对了,银时,除夕钟声前我要出去一趟。你看你是在私塾看着还是去集市上玩?”
“你去哪里?”银时警觉地从碗里拔出脑袋。
“给古村婆婆扫墓。”他简单地回答道。
银时听了以后,盯着自己碗里的面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银酱也要去。”
“诶?”松阳有点惊讶,“是去墓地哦。”
“墓地就墓地,银酱又不是害怕那些半透明,跟着你去又有什么关系嘛。”
“别被吓哭哦。”
“切!银酱才不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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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老师……”
松阳头疼地一手提灯笼一手拉着银时在墓地里走,回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