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多高?
在下坠的时候,他模模糊糊想到了这个问题。他记得翔一郎所在的楼层,所以很快就能够想出来,从那里掉下去必死无疑。
——很痛……全身都很痛……
楼层的灯光明明暗暗地在他的眸子里掠过去,光影交错的瞬间,有一些东西像潮水一样涌进了他的脑海里。
(不要走……不要走……我不要前进,只要停留在现在就行了……拜托了,不要走……)
细碎的话语穿过了巨大的风声,隐隐约约在耳畔响起。紫发的少年那时这样说着,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后颈流下去。
(就算只是哄我们也好,说一次来听听吧……说‘老师在这里,会一直一直在这里的’来听听啊!)
——我说过了啊……我不是对你们说过了吗?
(当我们拼尽全力只是抢回了老师的首级的时候……真的太残酷了……那个时候,真的是太残酷了……)
松阳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一样猛地清醒过来,咬着牙伸手去抓下坠中飞速掠过去的檐角。那些坚硬冰冷的檐角似是完全不理解他强烈的求生欲|望一样,除了把他的手打得生疼以外,没有给予他一丝希望。
——不能再一次……
松阳终于抓住了一层屋檐檐角,抓了没一会儿就被断裂骨头的剧痛逼得放开了手。
——再一次离开他们……
(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很开心。)
——我也是啊……
(银酱一直、一直都很害怕……有的时候怕到在梦里惊醒过来,一定要跑到老师的房间去看看老师还在不在……我害怕如果有一天老师不在身边了,离开我了,去了很远的地方……那个时候谁来找我啊……)
——有什么好怕的,真是个小笨蛋啊……
(老师会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的吧?一直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会的……一生都……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流满了脸颊。
松阳再一次对掠过去的檐角伸出手,这一次用上了两只手,死死地扒住了屋檐的边缘。下坠的趋势被猛地止住,自身的重量和下坠的速度同时加诸在两只被折断的手臂上,痛楚撕心裂肺。
——我……也想要一直陪着你们啊……
缓住了自己下落的身体以后,松阳抓住屋檐猛地一甩身体,朝下一层的屋檐落去。
——所以……
落在下一层的屋檐上时脚踝也在钻心地疼,他滚下去了几米,硬生生止住了自己再次跌落下去的趋势。
确定自己已经停止下落,停留在屋檐上不动的时候,松阳终于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六十三
松阳昏迷了很久。
这中间他也清醒过几次,依稀能记得一点场景。有一次是被突如其来的日光晃醒的,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吉原的顶棚已经打开了。有一个熟悉的人影灵活地落到他面前,那个轻快温柔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啊咧。从那里掉下来还能活着啊~”
他的腰被少年一只手臂提了起来,少年轻快地走了几步,把他丢进了那一层的房间里。
“撒,给我好好地活下去吧,猎物哟。”
好像有一次是被手臂上的剧痛疼醒的,他难受地呻吟了一声,听到银时嘶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混蛋轻一点啊!!老师很痛啊!!”
“但、但是一定要把断掉的骨头接上才……”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是叫你们轻一点啊!!!”
还有一次苏醒是毫无理由的。松阳只觉得很暖和,就睁开了一会儿眼睛。
银时搂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像在跟他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为什么可以昏迷那么久啊……就算是中毒了也不应该吧……”
“银桑……吉原的医师不是说了吗,那是忍者自己配备的毒药,要解干净需要一段时间……”
“麻烦死了,我知道啊……但是也太久了吧……”
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松阳一睁眼就看到银时和神乐毫无形象地睡在他身边,虽然两人头上手上都缠满了绷带,还是在大张着嘴巴打呼噜。他忍不住弯了嘴角笑了,望向从窗外射入的属于吉原的阳光。
“银桑……神乐……该换班了~”新八抱着水盆走进来,刚好对上了松阳望过来的眼睛,手里的水盆“啪”地一声就掉了。
“……银银银银银银银桑!!!!!”
最先被新八高八度的尖叫声喊起来的是神乐,神乐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对她微笑着的松阳,先是怔了一下,然后鼻涕眼泪全都出来了:“哇——银酱的老师!你终于醒了阿鲁!”
松阳温和地望着趴在被子上抹鼻涕眼泪的神乐,然后抬眸看向刚刚被喊醒、还不明所以地揉着卷毛的银时。
“……啊咧……老师?”
“嗯。”
“……”银时张着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讷讷地挠了半天卷毛才憋出一句:“要喝水么?”
“要。”
银时小心地把松阳扶起来,动作很轻柔地给他喂水。松阳喝了几口被呛到了,别过头示意不喝了的时候,看到银时望着他的眼睛都是红的。
松阳怔了一下,想要抬手摸一摸对方的头发,却发现手臂都缠满了绷带上了夹板,动都动不了。
“……喝完了么。”
“嗯。”
银时把水杯放远了一点,跪坐在他面前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低着头眼睛红红的。松阳的手臂动不了,于是尽量挪近了一点用脑袋蹭蹭他的大腿,眉眼弯弯地说:“银时是怎么啦?哭过吗?”
“……啰嗦死了,才没有。”银时垂着眸子看着地面,语气很不自然。
松阳勾了勾嘴角,眯起眼望向从窗外倾斜而入的日光:“吉原的太阳出现了呐。”
神乐和新八也露出了笑容,望着窗外日光下生气勃勃的吉原,说着:“好不容易才夺回来的太阳哟。”
松阳低下眸子,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那身百华的衣服,只是里面的紧身衣被脱掉了。他刚刚愉悦了一点的心情瞬间又变得抑郁了,爆着青筋望向银时:“既然都帮我把紧身衣换掉了,为什么不能换一下外面的女装?”
“穿着紧身衣不好接骨头。”银时垂着脑袋回答着,语气一反常态地认真,“而且吉原里除了艺妓的衣服就没有别的了。”
“……银时,你还是不高兴啊。”松阳歪着脑袋眨眼看他,“我不是已经醒了吗。”
银时突然站起身,一边挠着卷毛一边懒洋洋地朝门外走去:“啊……肚子饿了,老师我去给你找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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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吉原休养了几天,松阳决定趁着深夜偷偷回去一趟,处理完翔一郎的事以后再溜回来。
他知道来回吉原和歌舞伎町之间有马车可以乘坐,他只要走出吉原的地界就可以了。右脚的脚踝骨碎裂得比较厉害,但是双手手骨的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可以勉强支着拐杖行走。松阳所在的和屋是专门提供给夜王一战中受伤的人养伤用的,拐杖什么的倒是非常好找。
只是他拄着拐杖还没走出两步,就看到银发的男人倚在大门边淡淡地看着他。
“……唔……”松阳难得有点心虚,别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银时的表情隐在夜色看不清楚,依稀像是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声音干涩地说:“要去哪,我背着你去。”
“……其实我……”
银时根本没有听他说什么,不由分说地把他背到了自己身上。松阳垂着眸子看着从他手臂上垂落下去的长长裙摆,低声道:“对不起。我太任性了。”
“如果你是为了自己任性的话,银桑肯定会很高兴的。”
银时背着他缓慢地走着,走出了吉原。正是深夜时分,外面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店铺也大多打烊了。微凉的夜风吹过来,拂动着松阳鲜艳的裙摆。
世界空旷得像是只剩下他们二人一般。
“……老师,睡着了吗?”
“没有……”
“虽然知道你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但是银桑一定要说点什么,不然心里难受死了……
“老师……你能看到那边山上神社的灯光吗?你以前也带过我们去神社祈祷来年平安什么的……有一件事你应该不知道吧?我们拿到祈愿符以后,全部都在那上面写了对老师的祝福什么的……
“‘松阳老师心想事成’、‘松阳老师早点娶到一个好女人吧’、‘老师一生都要平平安安啊’……私塾里的二十几个学生,每个人都认真地在祈愿符上写了给老师的祝福,然后挂到神社那棵大树上去……啊……当时还一起定下了‘谁告诉老师谁就是小狗’之类的傲娇誓言来着。”
趴在银时肩膀上的松阳眨了眨眼睛,安静地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真想看啊。
——满满一树在和风中摇曳着的祈愿符,有二十几个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他的名字和温暖的祝福。
——那样的美景,真想看啊。
银时顿了顿,低沉着声音继续说:“在那之后,我一个人又偷偷地去了一次神社。在那棵大树下,跟自己定下了一个约定。
“‘长大了以后,一定要守护好老师啊。’
“啊啊……说起小时候的事,银桑总觉得很不好意思的说……”
说到这里,银时停顿了很久。寂静的街道上,只有晚风吹拂过店铺布帐的悉索声响
“……但是,真是没用啊……至今为止,银桑一次都没能完成自己的约定……
“银桑曾经举起刀守护过很多很多的人,但是无论挥刀多少次、挽回多少人的笑容,心里还是觉得空空荡荡的……
“最想要去守护的那个人,并不需要我……遇到什么事的时候,永远都在孤身作战,好像全世界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依靠一样……受伤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也永远不会想起银桑,只会一个人静静地等待黑夜过去……
“老师啊,给我一个机会吧……银桑已经、已经是一个能够背负着沉重的行李、坚定地走下去的男人了啊……已经成长到可以在老师想要哭泣的时候给予拥抱,在老师战斗的时候横刀站在老师身边,已经是一个强大到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足以让老师站在我身后的男人了啊……
“拜托了啊,给我一个可以守护你的机会吧……
“……算是银桑求你了好吗……”
男人低沉的声线到了最后微微地哽咽了,于是低低的话语声也中断了。松阳趴在他的肩上垂着眸子一言不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最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走了多远,深夜的寂静被车辆的声音打破了。一辆警车从他们身边开过去,然后猛地刹车又倒车回来停在他们身边。车窗摇下来露出了土方叼着烟的脸,他蹙着眉望着他们说:“大半夜的……嗯?”
目光在松阳缠满绷带的腿上一掠而过,土方望了望银时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样子,语气很不耐烦地说:“上来吧,捎你们一程。”
平时总跟土方过不去的银时意外地没有拒绝,拉开后座的门把松阳抱了进去,然后自己也坐进了后座,依旧垂着头一言不发。
“你到哪里去弄成那副鬼样子的啊喂。”土方一边开车一边把嘴里的烟头吐出窗外,“话说回来,为什么还穿着女装?”
松阳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回答,坐在旁边的银时懒洋洋地开口了:“关你什么事哦税金小偷,看什么看小心银桑喊‘有色狼’噢。”
“……嘁!”
六十四
土方一路开着车,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快到万事屋的时候问了一句:“你们去万事屋还是去乐器行?”
“哈?当然是万……”
“去我家。拜托你了。”
一直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的松阳淡淡地出声说了一句,再转过头去看向车窗外。
土方打着方向盘转了方向,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问道:“话说回来,你的刀呢?不能还了么?”
“啊,好像是呢。”
“嘁。”
“等一下,先去万事屋。”银时突然开口,语气带上了一点强硬的意味,“先把这一身换下来。”
松阳望了他一眼,垂着眼眸不说话了。
“……到底要去哪啊不要把老子当成的士司机啊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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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屋内静悄悄的,神乐和新八都还在吉原养伤,楼下的登势酒馆也早就打烊了。银时把松阳放在沙发上,自己到衣柜里去倒腾衣服。
“啊……空知猩猩那个老混蛋,银桑的衣服全都是一个款的,老师你别介意了。”银时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跟他身上一模一样的白色和服,死鱼眼地看向他,“虽然还有豹纹和金钱款式的,不过想想就知道老师你不会穿的啦。”
松阳靠坐在沙发上,对他露出有点疲倦的笑容:“真是了解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