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深夜,不少人已经沉沉睡去,经历了船差点沉没,还有那些游着上岛的人,更是筋疲力尽。
一缕凉风钻进来,陆小凤随手把衣领拨了下,有些后悔没有带他的披风来。
昨晚在冰冷的海水中游了一夜,眼下他累极了,连呼吸都格外绵长。似乎有水花的声音传来,不是规律的海潮声,陆小凤眯着眼睛看了看,模模糊糊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起身走进海里,他弯着腰,手臂来回晃动,似乎在海水里做着打捞的动作。
打了个呵欠,陆小凤暗道估计是之前哪个没吃饱的人,然后环臂把头偏向另一边,沉沉睡去。
凉风无孔不入,慢慢渗入到身体里,尽管如此,不少人也只是无意识搓搓手臂继续睡下去。
半身浸泡在海水里的那个人却察觉不到任何的冷意。
‘哗’的一下,光滑的鱼从手中滑过,海浪里的人并没有放弃,还是不停的摸索着。他的手已经被冰凉的海水浸泡的通红肿胀,不过手的主人似乎毫无所查,脸上的表情迷离恍惚,只是重复手下的动作。
终于,坚持不懈了很长一段时间,一条鱼被他稳稳抓在手里。
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他转身慢慢走上岸。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诡异的声音还没飘出便被海风吹散。
他一边走,一边大口咀嚼着手中的鱼。
没有经过任何烹制,鲜活的一条鱼,被狠狠咬住鱼鳃,牙齿拽下一块浅嫩色的腮帮肉。
鱼尾奋力的挣扎过后,渐渐归于死寂。
一口又一口,他的嘴中渐渐鲜血淋漓,牙齿上都是血沫,糊满了整个口腔。
不够,还是不够。
他摸摸胃,恍恍惚惚觉得还是很饿,似乎整个胃都很空虚,饥饿的火光仿佛要把肠子都烧掉,疯狂咆哮着,还需要更多能够填满肚子的东西。
好想再吃些什么。
他把目光移到向岸上,眼神涣散。
☆、第22章 替天行道(二十二)
临海夜晚的天空格外的幽黑,在这片幽黑掩盖下的静谧中,一个人同手同脚双眼无神的向岸上移动,说是移动都算是好听的,他的每一步,就像是皮影戏下的纸人,被人操控着,没有一点协调感。
离岸边不断的靠近,原本摸鱼的时候是半身入海,现在的海水只能浸泡到膝盖。
他的步履速度很快,姿势又不协调,直到脚下踩到一块圆滑的石头,‘哗’的一下摔倒,当然一般人这时候是先用胳膊护住身体的关键部位,可他却是呆呆的,任由自己脸先朝下摔在海里。
冰凉流动的海水冲刷掉他脸上的血水,萧秋雨一下清醒过来,目光也渐渐有神,他望了一眼四周,都是空旷的大海。
他怎么会在这里?
‘呕’,萧秋雨吐出刚才呛住自己的海水,微弱的月光下那吐出海水泛着诡异的猩红色,一波海浪打过来,泛着猩红色的海水也被冲刷干净。
萧秋雨赶快摸摸脸上,又干呕了几下,心想不会是刚摔倒的时候把哪里摔破了
对着月光猛瞧,见手上很干净,除了手背有些红肿,没有什么血色,他才放下心来。
他一边往岸上走,一边思索,莫不是梦游?没觉得他有这个毛病啊。从前还在江湖上乱飘的时候,经常和一些道上的朋友就租一间房,床上床下打地铺的睡,没听谁说过他半夜梦游。
萧秋雨使劲摇摇头,海风带来的清凉让他的神智彻底清醒,但没过一会儿,瞌睡又涌上来,浸水的衣袍让膝盖有些刺痛,他赶忙上岸,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翻了个身,也没多做细想,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神经过度压抑造成梦游也是正常的,萧秋雨阖上双眼,重新沉沉睡下。
海浪一波接一波,之前那个被活活啃尽的鱼骨早就不知道被冲向何处。
众人都是被刺眼夺目的阳光给晒醒的,戚竹例外,阮清玉在他前面用身子给他挡住阳光,不过他的身形本就纤细,等到太阳一点点往上移动的时候,戚竹也醒了。
阮清玉见他醒了,故技重施,随着悠扬的口哨声,海蛇自动送上新鲜的鱼。众人见此,目光都是羡慕嫉妒恨,其中以世子眼神中的嫉妒最甚。
不过很快,他迎着叶孤城冰冷鞭策的目光,乖乖的拾起鱼竿,下海钓鱼。
陆小凤看见那光秃秃的鱼钩忍不住建议道,“世子,你还是给他加个饵比较好。”
经过昨天的失败,世子觉得很有道理,欣然答应。
阮清玉自带捕鱼技能,戚竹自带烧火技能,别人还在辛苦捕鱼的时候,他们已经吃完一顿富含丰富蛋白质的的大餐。
世子走过去,望着地上的鱼骨头,讪讪笑了一下,“这个还用吗?”
戚竹摇头,他要鱼骨头干嘛?
世子满意的捡走鱼骨头,用力,钩子直接刺穿鱼头骨,他走到比较远的地方,‘唰’地一下一甩鱼竿,双腿盘坐,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开始自己今天的钓鱼大计。
岸上众人内心:长见识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昨天在这里捕鱼过度,引得这片海的小鱼小虾奔走相告,今天想要摸上一条鱼实在太难。连柳余恨也只勾到了一条鱼,还又瘦又小,小和尚见状蔫了,今天的蹭鱼计划失败了。
“钓到了!钓到了!”众人望向声音的源头,惊悚了。
卧槽!这样也能钓到鱼,还有没有天理了。
世子用力往上拉,额头都有些出汗,心道好大一条鱼。
众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刷刷地望过去,好奇鱼骨头能钓上来什么鱼。
鱼骨头能钓上什么鱼不知道,但随着世子鱼竿不断的上移,是乌黑乱糟糟的头发,原本好奇的人此刻目光皆是惊惧。
那是一个人头,脸带着脖颈向下至胸部,其余身体的其他部位已经不见。
活脱脱一个半身人。
他的姿势极其诡异,嘴巴大张,死死含住鱼骨头。
世子眼中寒光一闪,用力把人头拉了上来。
泡的紫红肿胀的脸,乱糟糟的头发,身体的血显然已经流尽,连胸下断截出都成浅褐色。陆小凤把他脸上的头发拨开,虽然已经泡的不成形,但依稀可以认出轮廓及五官。
一张说不上熟悉也说不上陌生的面孔,但很多人都见过——霍天青。
很少有人知道,霍天青是武林奇人天禽老人七十七岁高龄才生下的儿子。他一出生,就成了江湖名宿商山二老的小师弟,关中大侠山西雁的师叔,天禽门的唯一继承人。
这样一个人,却是这般凄惨的死相,着实令人可悲。若不是世子阴差阳错的将他钓起,他的尸体,便会永远以残缺的形态泡在海地,皂化然后腐烂。
他的死法诡异,钓上来的形态也十分骇人,死因却很简单,脸不懂验尸的人都能看出,他是自刎而死。
脖子上一道伤痕,从左至右,干净利落。
陆小凤看向断臂处,切面十分光滑,良久,他低低道,“如果没有猜错,他是自己切断自己的臂膀,双腿,然后自刎投海。”
众人惊异,怎么可能?
“莫不是什么人逼他做的?”有人猜测,但话一出口,他又自己否定了,能逼人自刎还说得过去,但逼一个人自断双臂双腿然后自刎,简直比亲手杀了这个人还难。
“霍天青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一道微凉的声音传来,陆小凤看向世子,只见他没头没脑的说上一句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又到另一个地方,接着钓鱼。
众人,“……”情况都这样了,你还能钓的下去,少吃一顿你会死吗,会死吗?
这一望,世子钓鱼的不远处,还坐着两个人,陆小凤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戚竹和阮清玉。
阮清玉靠着树,仰着头望天,道,“这种情况下他却有心钓鱼,还真是薄情到冷血,我欣赏他。”
他口中的欣赏说的是真心实意,不含一点讽刺。
这个人把人命看得太轻。
戚竹知道想要扭转他的想法已经是不太可能了,但还是一字一句道,“人命是浅薄,但它不卑贱。”
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人的生命更值得敬畏和尊重。
阮清玉噗嗤一声笑出来,“想阻止我杀人,其实很简单,你看住我就行了。”说着往他肩膀上靠,“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否则……”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口气却带着一股阴狠,像是地狱传来的勾魂音域。
世子支着头钓鱼,一副万物与我无关的样子。
阮清玉啧啧道,“你说他这样又呆又狠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
戚竹叹道,“他不是狠毒,也许是他跟死去的人是一种人……骄傲到可以用生命证明的那种,他们把生死看得太淡。”
阮清玉‘噢’了一声,带着些豁然大悟,“少林寺?”
戚竹点头,“死去的铁臂大师想要阻止谁得到宝藏,不是一目了之吗?”
一个世子想要得到宝藏做什么,只有一种回答,招兵买马,囤积力量,然后……坐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正在这时,只听正在钓鱼的世子突然一声大喊,“钓到了!”
众人望过去,这次不是好奇,而是惊惧,这熊孩子又钓到了什么。
看了眼地上破碎的尸体,所有人的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又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不过这次钓到了什么不知道,但总归不是尸体就对了,因为世子被那股力量直接拉下了岸。
世子第一时间甩开鱼竿,大嚎,“师父救命啊!”
阮清玉眼里的欣赏全无,一脸嫌弃,“你说他把生死看得很淡?”
戚竹,“透过现象看本质。”
世子在海里张牙舞爪,但只加速了他的下沉速度,“快来人救救我啊!谁救了我就是让我□□也是可以的!”
众人,“……”
阮清玉蹙眉,“本质?”
戚竹望天,不说话。
无论怎样,看见了也不能见死不救,众人赶向那里,花满楼感受到空气中一道急流滑过,在这里轻功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估计也只有陆小凤和叶孤城。
看来世子性命是无虞了。
花满楼转而走到一处比较偏的地方,流骁靠在一颗粗壮的树干上,还在处于深度睡眠的状态,早晨大家各忙各的,竟没有人注意到还有一个人没有起来。
流骁眉头紧皱着,显然睡得极不踏实。
一身白衣的男人坐在宝座上,“你杀了他?”他的声音冷的就像天地间最寒冷的雪莲,不停绽放着寒霜,仿佛周围环绕着冰冷的寒流。
男人刚过不惑之年,但却无损他的容貌,琥珀色的眼珠,挺直的鼻梁下薄而紧抿的嘴唇,身段高而修长。
女子伏在地上,不停地啜泣。
旁边的一个人走过来,道,“国师,如今陛下丧命之事已经泄露出去,苍耳内乱,眼下汤国就要攻打过来,还是御敌为先。”
被叫国师的男人唇角微微勾起,女子看见他的笑容,竟然忘记了哭泣。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国师微笑,这个冰冷无情,冷若冰霜的男人笑起来,美则美矣,只是却令他们感到心惊。
“战争吗?”他喃喃道。
……
“报!汤君已经入境,请求支援。”
“报!邺城粮食再过几日就要耗尽,将军死守城门,请求支援!”
“报!……”
女子焦急道,“父亲,国库为何空虚,西边矿山开采,苍耳不是早就积累了大量财富宝藏吗?”
男人‘恩’了一声。
女子眼中闪过希望,“那快将宝藏取出啊,只要有了财力,我们就还有反击之力。”
男人瞥了她一眼,淡淡的一眼让女子仿佛冰冻在原地,不敢在说话。
女子走后很久,男人仰着头,自言自语道,“宝藏啊,那是陪葬用的,谁也不许动。”
赤地千里,饿殍遍地。肥沃的土地被鲜血灌溉,汤国的军队已经杀到了王都。
流骁猛然惊醒,右手捂住胸口,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从他死而复生以来,再没有做过梦。
这梦境实在太过吓人,他的目光到现在都是涣散的,苍耳亡国了吗,就在他死后——怎么可能?
他记得他死的时候苍耳国力旺盛,而且祖上积累下的财富对抗外敌是绰绰有余。
流骁猛然想起梦中男人说的那句话,“宝藏啊,那是陪葬用的。”他浑身一颤,脸色苍白。
☆、第23章 替天行道(二十三)
世子被叶孤城捞起来,浑身上下就像一只脏兮兮的落汤鸡,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一只落汤鸡,大片大片的水珠从他的头顶往下滴落。
叶孤城把他救上岸后就没有再管,反而是朝着海面隔空一掌,几根粗壮的水柱窜天而起,海面泛起层层波澜。
随着海水渐渐恢复平静,众人终于看清之前潜藏在海底的东西,一只巨大的海龟四仰八叉地浮在海面上,圆圆的绿脑袋,黑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