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移植
“成为我的部下,当然会有很多便利。”
“比如说,复活什么人。”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曾今苦苦寻觅却怎样都无法找到的东西,如今在她眼中好像唾手可得。我觉得不真实,也觉得有点好笑。
魔界……果然是个广袤复杂……而又有趣的地方不是么?
心里这样想着,我低头,看到仅剩的左手不知何时握紧了胸前的袋子,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冷静下来……不管怎样,先需要好好的冷静下来。
我咬紧牙,控制着身体的颤抖——分不清是兴奋,恐惧,还是悲哀。
。
两天后,躯带我去了据说可以复活仙水的妖魔那里。
可以复活灵魂的妖魔叫做邪枝,算是她的部下,整形师时雨的同行。
邪枝的住所在雷禅国的西北方荒原上,屋子像一个倒置的蜗牛壳,顺着通道螺旋向地下延伸而去。躯将我送到门口便没有再进去——据说这位妖魔并不喜欢不相干的家伙在它面前晃来晃去。
我顺着楼梯盘旋而下,不知道走了多深,直到一丝地表的光亮也看不到的时候,手才终于触到一个木门一样的东西。并没有锁,那门随着我的无意一推,安静的打开。好像并不存在任何活着的东西似的。
“请问……”
我的魔界语并不如何熟练,迟疑一下我才问道。
随着我的声音,另一个像是火焰忽然在空气中爆裂燃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然后是一团幽暗的火焰忽然出现。并不见得多么亮,却很奇怪的让四周都变得清晰可见起来。一个岣嵝的身影出现在火焰的后方,然后慢慢的挪动脚步,从阴影中走出来。就像不喜欢光线,也不喜欢吵闹似的,它皱着眉,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那目光中说不上善意,可也不是纯粹的恶意——真是十分的令人不舒服。
“你……来此寻求诅咒,还是祈望复生?”
它开门见山问道。
传过来的声音沙哑而混沌不清,听起来奇怪而骇人,就像是舌头被整个扯断,而只能将音节深含在喉咙凭着气流和唾液翻滚间一般。
“我,想请你,复活这个灵魂。”
我捧着手中的恶鬼球,一字一顿道。
“那可不要后悔才好,我的规矩……代价……”
它的发音又模糊了一些,而且我的魔界语实在糟糕透顶,于是那言语中的意思更加让我分辨不明。
“你付的起么?”
我还在分辨它话中的含义,就看到它将一张散发着霉味的陈旧的纸张扔了过来,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魔界的文字。看样子,像是一张契约书。
我想了又想,躯先前说过这妖魔从不让客人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支付代价。
属于我的东西其实很少,会支付什么呢……记忆?身体?灵魂?如果是记忆的话……我觉得有点难办,可是一个妖魔……要这些无关的记忆做什么呢?身体的话……我看看这付破败的身躯,咧咧嘴角,真的有用的话就拿去好了……连灵魂一并也无所谓吧。
“没关系。”
我这样说着,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接过它递来的,并不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的液体——盛在骨头造成的杯中,晶莹清亮。
若说喝了这水就能看到忘川,我会不会在轮回的桥上拦下我想见的人?
罢了,是我无聊了。
我抬抬手,将那东西一饮而尽。
。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迷惑人心的梦境啊,又或者考验决心的幻境——哈,我想万一真有的话我大概会直接输掉吧,毕竟我也没什么执念,真实或者虚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那些什么睡着你就什么都干不了,但是醒来的话就可以改变某些事情的励志台词,对我来说都是屁话。
即使切实的处在这世界中,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睁开眼睛,不觉得有什么变化,但是似乎又确实有什么变了似的。胸前装着重要东西的袋子此时已经干瘪下去,我将它翻过来,里面有什么东西掉出来,落在地上发出轻响,拾起来放在手心,冰凉冰凉。那是之前和恶鬼球一并装入袋中的仙水家的钥匙。
“灵魂,已经植入……”
它伸出手指直指我的胸口,干枯的手指上扭曲丑陋的筋肉交错,火光下,明明暗暗的阴影在它脸上晃动——那是一张可怕的脸,疤痕交错,很多深可见骨,还有一些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所钻凿的大大小小的孔洞,以及各种像是高温或者腐蚀造成的大片疤块。
“你的……身体适应还需要一段时间……”
看样子这老家伙不打算提供良好的售后服务。灵魂是很脆弱的东西,很容易就因为各种奇奇怪怪的原因受到损伤,我所要复活的也不例外——据它而言,需要复活的灵魂处于一种高度的损坏状态,就算再次强行放进什么躯壳里面也只能很快再次死去,所以比起来寻找躯壳那种简单的事情,先要完成的过程必须是将灵魂修复。而修复的材料必须是同源波长相近的灵魂。
仙水是人类,我也是,那妖怪说,我的灵魂是移植他的灵魂最好的温床。
当然,要去人界抓一个人类来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并不十分清楚如何分辨灵魂的波长,而且普通人类也太过脆弱。所以就这样,其实也是我的意思——虽然自损魂魄在任何人眼里大概也算作蠢事一桩。
“代价呢?”
看它停了话,似乎觉得我该离开了的样子,我问道。
“代价……?啊……代价啊……”
那家伙看起来完全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
“我虽然没什么权势……不过像是复仇啊……这样的事情,我还是能办到的哦?”
我歪头盯着它身上明显像是经受过长时间酷刑的可怖伤痕,意有所指。
“啊?你说这个吗……”
它很快注意到我的视线,随即古怪的笑起来:
“不……你误会了……这些伤痕不是什么酷刑……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点怪癖而已……恩……算是为了提高能力吧……”
看我不解的眼神,它也并没有再解释下去,只是摸了摸破烂的头皮,然后道:
“要说代价的话……对了,不如你去永夜森林看看吧……嗯……不知道的话也没所谓,”
它说着,伸出手指向上指着:
“回到地面以后……向西行走,看到海的地方你会听到关于那个的传说……”
“向西边吗?”
“对。”
它的眼神那一瞬间露出一丝渴求:
“关于……永恒……还有别的什么。”
“只是去看看就好了吗?”
我觉得这代价太过儿戏,简直比较飞影移植邪眼还不如。
“当然……不过,如果你能从那里带回来一些珍贵的宝石,那么我会教给你……关于灵魂的一些东西。”
这老妖魔的破碎的眼神里隐藏着无伤大雅的狡黠。
“那好吧。”
我点点头,拾起外套来披在身上,准备离开时它却忽然又在背后说道:
“关于那个灵魂……在它沉睡在你体内的这段时间,你……不要呼唤它的名。”
我怔了怔,扭头笑道:
“这也是代价吗?”
“当然不是,”
它挑眉,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是……好心的忠告。”
。
“躯,你有没有比较结实一点的绳子?”
回到地面以后,看到躯仍在那里等着,我便问道。
“怎么?”
躯歪歪头,疑惑的看着我。
“哦,我想拿来把这个穿起来。”
我伸出手掌,那枚钥匙静静的躺在我的手心,放钥匙的袋子已经被我扔掉了。
“这是什么?”
躯十分好奇的盯着我手中的钥匙。
“钥匙。”
我理所当然的回答道,然而话一出口又想到,躯问的一定不是这样的问题。
算是什么呢?老师家的钥匙当然是最准确的答案,可是躯一定又会问,我的老师是谁吧,不管是解释还是不解释,都是十分麻烦的事情。倒不如随便敷衍两句。
我想到这里,便低声说道:
“是我……家的钥匙。”
家?
躯表情有些困惑,我想它对这个词一定并不陌生。
不过看它的表情,似乎对的这个词含义,又不能太了解——或者说,对于妖魔来说,这个词都十分遥远。游刃曾经跟我说过,妖魔,可以有血缘上的亲人,可以有利益上的盟友,可以有暂时安身的据点,可以有象征权力和地位的国土与城堡,甚至可以有爱人,但是它们从来不曾有家。因为即使是血缘的至亲也可能为了生存相杀,表面上坚不可摧的盟友也会因为利益而一夕之间倒戈;据点随时会被摧毁,国土和城堡也会崩离倒塌。
妖魔自出生就要为生存而拼杀,即使染漫鲜血,即使受尽屈辱,又或者尔虞我诈。对大多数妖魔而言,即使穷尽它们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一生,也很难找到一个可以托付信任的家伙,就更别说“家”这样的东西了。
妖魔就像一种鸟,它们没有脚,自出生便要不断的飞翔,落地之时,便是死亡之时。因此,它们没有归巢。
“家是什么?”
是安心之所。是重要之人所在之地。是血缘传承的结点。是让单独的彼此羁绊在一起的东西。是吃饭睡觉的住所。
答案是多种多样的,但是躯现在样子,似乎只是想听听我的答案。
“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我很快的这样说,是的,我不会再回去了。我不能再回去了……如果,不想作出更加令自己后悔的事情的话。
手中的钥匙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躯眨了眨眼,仍然困惑,但是却没有再问。
我和躯回到了移动要塞。蜷伏在地上的要塞发出一声悲沉的叹息,上百的虫族支起肥厚的身体,挥舞着,离开了这片荒芜之地。
灵魂移植并不是什么简单无害的小事,起码对于我来说。
回到要塞不到一天,身体就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手脚麻木,整个身体好似浸在冰水中一般。周围的世界似乎都开始旋转,扭曲,嗡嗡的声音围绕在耳边,一切都混为一团。
我只记得最后自己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冰冷刺耳。
。
只有我一人。
听不到声音,看不到任何光线。
没有温暖,也没有寒冷。
伸出手也触摸不到什么。
这里,没有任何其他的人在了。
。
我猛然惊醒,心跳急促而混乱。浑身都处在极其不安定的状态,面前的玻璃罩清晰的映出了我的样子——惊惶,恐惧,简直就像一只被追杀的走投无路的弱小的下级妖魔。
许久……不曾如此失态了。
身体浸在熟悉的培养液当中,被各种管子和导线所缠绕。手脚已经恢复了知觉。
扯断那些管子的同时听到不知听了几万遍的尖锐的报警声。
玻璃罩上,倒映着的我的身体一如往常伤痕累累,胸口心脏的地方又更添了一道可怖的伤痕,缝合伤处的针法粗糙而没有耐心,黑色的缝合线像一只丑陋的蜈蚣攀爬在那里。
“啧,真是不负责任的家伙。”
我随口抱怨了一句。
然后看到听到警报而来的工作人员,以及躯。
。
“我要走了。”
走出那个培养槽,我接过躯递来的毛巾,将身上的培养液胡乱擦干之后,便随手拿了治疗室门口,放在箱子中几百套一模一样的备用的衣服来套在身上。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呢?”
躯十分快速的瞄了一眼旁边绿灯闪烁的越来越频繁的培养槽,然后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我道。
“躯,你真是坏心眼。”
我看也不看那边培养槽一眼,拨拉一下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将跑到背后的钥匙扯到胸前,小心的塞进衣服最里面。那培养槽里面的是谁,我想我就算不去仔细辨认也可以确定——毕竟,太熟悉了啊。当然,说我逃避也无所谓。
“就那么不愿意吗?”
“所以说,国主都是像你这样性格恶劣的吗?连自己的直属战士也算计可不个好习惯。”
“现在不是已经不是了吗?”
躯耸了耸肩:
“反正我们已经算是钱货两讫……再说,我很想看看那小子再失控的样子。明明一副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却对别的存在有所执着,那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你真的没什么话要留给他吗?”
躯这样坚持,倒令我有点苦恼,抓了转头发,我犹豫的问:
“一定要说什么吗?”
“我很期待啊。”
我沉吟一会,叹了口气,向着门外走去:
“那就麻烦你帮我转告他,下次背后捅人刀子的时候,不要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简直丑到死。”
躯声音中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