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玄关,在书房里面看到一只带血的锥子插在墙上,我进门的那一瞬间它从墙上松脱下来,滚落在地板上,然后停在我的脚边。书房里面的桌上有半杯没有喝掉的茶,但是看样子却好像已经放了好几年一般,杯盖上落着厚厚的灰尘。
客厅的墙上,挂历被倒过来挂着,阳台上的秋千,缠满了破旧的麻绳。
碗放在地上,鞋子倒扣在桌上。
这屋子从各种细节中透漏着诡异。
然而我内心缩涌起的最大的不和谐却并不是源于此。
有什么东西……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掉了。
气氛越来越沉闷而且古怪。
我在房间中来回的走,最后不知不觉竟然回到了卧室。
空气都好像凝滞了一般,让我觉得异常的难受。
我想要打开窗户透透气,然而拉开窗帘的瞬间我愣住了——窗帘后面,是一堵灰白的墙。
我猛然觉得惶恐。
我一下子从卧室窜了出去,笔直的向着门口的方向跑去。
拐过弯我正对着应该是门的地方——
那里没有门,取代的,仍然是一堵墙。
。
我猛地惊醒。
终之歌。逃离
仍然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布局。
我坐起来。
身上已经被换上了一身干净轻便的家居服,衣服下面的伤口也被细心的清理并且包扎好。飞影的那一刀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说起来身上最严重损伤还是自己造成的。我尝试抬起右手——从肩膀那里断裂,如今已经接合——不是很痛,虽然还有点迟钝,但是可以看得出正在快速的恢复中。接口上还有一些细小的难以察觉的纹路,有什么在那里面沙沙的流动着,修复着已经几近痊愈的裂痕。
如果不仔细注意的话,之前的一切就好像只是一场噩梦。
就好像一切如常,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眨了眨眼,从床上爬下来,穿上拖鞋。走到客厅后,闻到好闻的食物的味道。厨房里面传来炒菜的声音。
“哎辰辰你怎么起来了,快躺回去,烧退了吗?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前段日子都在出差没有照顾好你们,回来就听你哥说你发了高烧,吓坏我了。”
刚走到门口,母亲听到我的脚步声回过了头来,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事情,跑到我面前,一边担心的说,一边伸手摸我的额头。
“唔……没事的,母亲。”
我笑笑,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对了……哥哥呢?”
“哦,今天周六,你哥哥说他有点事出去一趟,不过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母亲抬头看看厨房的表,说。
“哦。”
我点点头。周六?
看来我睡了不短的时间啊。
想着,我转身去了洗手间,拧开水喉。透明的水哗哗的流出来,我接了一捧扑在脸上,很凉。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有一点茫然的陌生。这里……是梦吗?
我真的醒来了吗?
总是觉得,没有真实感。好像沉浸在什么粘稠的液体中,一直都无法清醒。想着,我锁上浴室的门,然后打开淋浴,开关的方向拧向冷水的一边。冰凉的水一下子从头顶冲下来,很快就湿透了我的全身。不厚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都湿掉,贴在身上,大片的吸取身上热量。我冻得浑身打哆嗦,可是,仍然无法真正的感到清醒。
真的醒来了吗?
我曾经可以十分清晰的分出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可是这一次我失去了那样的能力。之前的数个梦境,或者荒诞,或者真实,都只有在它们结束以后我才能意识到那是梦境——就好比我分明知道仙水的希望是要我活下去,而不是和他一起死。
真的醒来了吗?
我不知道。
我不禁想要问:梦境,如果没有醒来的话谁来向我证明它不是现实?现实,谁有证据向我证明这不是另一个梦境?
可是没有人回答我。
换下湿透的衣服和绷带的时候,我看向墙上巨大的全身镜,那里面的形象并没有多么大的变化,仍然是不太看得出来发育的身形,还有一身的伤痕。我眯起眼睛,看到那些陈旧的伤痕中新添了两个新的伤口,在心脏的附近——窄窄的两道刀伤,一横一竖,竟然恰好交错在一起,像一个小小的等臂十字。
甩甩头,总是感觉仍旧混沌。
好多事情不明白,比如说,【我】为什么会背叛,为什么会主动改变原有的剧情,为什么会杀死本就是她亲手送过来的御手洗。再往前,为什么瞳会背叛,并且毫无预兆的切断了我们的联系。又或者,不对劲的现象应该是从暗黑武斗大会之后,袭击南野辰的妖魔忽然的增多开始?
变数总是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出现,让所有的事情往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偏离。
“那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镜中的我忽然笑着歪头:
“你只不过从来都不想承认,南野辰的存在,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
我瞳孔紧缩,杀意暴起,一拳就要挥上镜中的身影。
就在这个时候,盥洗室的门忽然被打开,我硬生生的截停了自己的拳头,扭头看去——【我】正站在那里。
巨大的响声,带着什么东西被撞落在地面的碎裂声,我已经将对方推倒在地,膝盖压住了对方的胸口,双手则是毫不犹豫的狠狠卡住了她的脖子——我已经杀死了你一次,为什么你还活着?!
仙水,鸦,朱雀,父亲,那么多人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活下来的,都是你!?
对方几乎窒息,艰难的呻吟从喉咙中发出。
我从混乱的幻觉中蓦然惊醒。
再看被我压在地上扼住喉咙的,竟然是我的孪生哥哥。我仓惶放了手,却还是看到他的脖子上留下了浅浅的扼痕。
“怎么了?怎么了?”
母亲听到动静担心的询问着向这边走过来,哥哥反应极快的从地上站起,拉了拉衣领掩住那痕迹,说:
“没事的,妈,我不小心撞到盥洗台。”
“没事吧?”
“嗯没关系的,妈您别担心了,我都饿了。”
“哦,那小心一点,我做饭去了,秀一照顾好妹妹。”
“是~谨遵母亲大人圣旨~”
母亲走开以后,哥哥松了一口气,看向我。我这个时候才忽然害怕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我刚刚……
冷汗丝丝的冒出来。我举起刚刚意图将哥哥杀死的手,只看到它们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我不敢看哥哥的眼睛,也无法开口解释一句——怎么解释?解释什么?
难道要说——对不起,其实我只是想要杀死自己,而你和我长得实在是太过相似,所以,我才会认错?
已经够难看的了。
之后怎么回去的房间,哥哥又和我说了什么,我全都没有注意——只是模糊的记得,好像哥哥在我的床边坐了很久,安静,无力又哀伤。
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这样的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身体,骨骼,血液;厌恶自己的呼吸,心跳,体温;每一个动作都厌恶,每一个表情都厌恶;包括自己的存在,灵魂,记忆——
厌恶致死。
我捂住自己的脸,破碎的呜咽从喉咙里面断断续续的发出,指缝间的世界扭曲模糊。
我的灵魂中发出巨大到无法控制的悲恸,可是眼睛干涩,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不可能的。
我明明清晰的记得一切,如同前一秒才发生。
可是为什么却觉得那一切离我无比遥远,如同隔着一层坚固的水晶之墙。我一边为自己的记忆中的场景而疼痛,一边却又好像在看一场由自己所参演的电影。
那是我。
那不是我。
那是我。
那不是我。
我的认知在真实与虚假中左右摇摆。
在那过程中我感到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脑中扣刮着已经伤痕累累的理智,发出如同指甲划在黑板上一般的刺耳的声音,让我感到坐卧不安。我难以安眠,甫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无数混乱而令人眩晕的光线在眼前搅动,即使身体躺在床上,也无法安定下来,总是会忽然感到从高空忽然坠落而惊醒。
从醒来开始计时,我一刻不能安眠。
明明是安全熟悉的自己的家,却让我无时无刻不感到莫名的恐惧和窒息。
。
一周后,幽助抱了一大堆游戏和零食来探望我。
“看来你恢复的不错。”
幽助仍然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坐在我的身边。
彼时我的手臂已经完完全全的愈合如初,就像是根本没有从身上扯离一般,竟然连一丝伤都不曾留下来了。
我歪着头翻着他带来的游戏卡带和零食,头也不抬:
“比起你那种死而复生,还差得很远。”
“厄……与其说我是死而复生……藏马没和你说吗?”
幽助的语气十分豁达,好像并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
“倒不如说,我已经变成妖魔了。”
他点着自己的胸膛:
“事实上,我现在已经没有心跳了,不信你摸摸看?听说是有一颗代替心脏的魔族的核代替了心脏的工作……不过后来我回到家以后摸遍了全身也没搞清楚那核到底在哪。”
“……你真有钻研精神。”
“那是必须的。”
幽助毫不愧疚的接受了我的称赞,虽然我一点都没有在称赞他。
我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笑容,于是也一同笑起来。
然后在他扭头背对我的瞬间,手不自觉的拿起床边桌上的水果刀。
不知道杀了他的话……会发生什么?
有点想试一试。
“哎,既然你伤好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今天的天气还挺不错的。”
刀未刺下之前,幽助忽然扭回头来,问道。
我的刀转势收回手中,然后勾起嘴角:
“好啊。”
然后我抬起头,对着一直站在门边看着所有的一切,却完全不曾做声的哥哥道:
“可以吗?哥哥?”
哥哥眯着深邃的眼,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恢复了日常惯有的温和表情,笑着点点头,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
“好。”
。
时隔许久再一次踏上街道,看着外面的世界,感受着阳光和凉爽的微风,明明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可是我却总觉得无比陌生。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如日常行色匆匆。他们是忙着上班吗?还是急着回家?又或者赶着去见自己的爱人?
各种各样的人们。
熙熙攘攘的人群。
很容易就可以全部杀死的……人类。
我勾着嘴角,不知不觉心中一惊勾勒出这片地方被鲜血染红,横尸遍野的场景。
说不定,会很有趣。
最终我和幽助在城市某处的公园一隅停下。
因为还不是下班时间的关系,这里的人很少,往日能看到的嬉戏的孩子也毫无踪影。原本并不广阔的公园,此时少有的显得空旷幽静起来。我们坐在树下的秋千上休息。我手中的冰淇淋已经渐渐融化,顺着手淌下来,我恍惚中觉得那如同鲜血。
“你和仙水是什么关系?”
幽助忽然开口问道。
“你到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似的。”
我对他突兀的话题感到好奇。
“这个嘛……怎么说呢?”
他啃着手上的冰淇淋,很快将最后一点塞进口中,然后舔舔手指:
“大概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吧,反正我觉得你一直都挺厉害的啊。”
“你的直觉还真是……”
我手抵眉心,想了想说:
“其实仙水就是教我灵波动的老师,大概就类似于你和幻海婆婆的关系,不过嘛……我和他认识的时间大概比你和婆婆见面还要早一点。”
“顺带一提,其实朱雀也是我的朋友。”
我这么说着,摆了摆手:
“其实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幽助听了我的话,站起来,抬头望着天,沉默了一会,然后说:
“这样啊……那你一定相当恨我吧?想杀了我吗?”
“其实他们的死和你的关系不大,仙水得了绝症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听说过了,至于朱雀嘛,你当时也只是打败他而已。”
我低声笑起来,就像在说别人的什么趣事:
“……真正跑去灵界的监牢把他杀掉的人,是我。”
“但是你还是想杀了我吧?”
幽助似乎对我的解释充耳不闻,再次问道。他的眼睛盯着我,里面并没有什么委屈不平或者悲伤哀怨,却如往常澄澈明亮,好像在和我说他新发现的游戏。
我默然,然后仔细的想了又想,并非虚与委蛇,敷衍了事。
后来我发现我不恨幽助。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