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屠苏在床上安置好,少恭来不及换身衣物,便随着那三人在方桌前坐下。
真有点三堂会审的架势,不知谁是刑部,谁是大理寺,谁又是御史台?
少恭面上带些沉重,心底玩味的乱想,正对着他坐的是紫胤真人,左手边是侯无心,右手边则是澹台兰。
几人已经通过名姓,便由澹台兰询问,紫胤不喜多言,而侯无心未到现场,所知不多。
“烦请欧阳兄详细叙述。”
“这是自然。在下与百里少侠一路同行,意欲探访一物效用,本是望东北方向而去,奈何于虞山处,少侠不慎被雷严下属小妖盗去清心正气符,此符有抑制煞气之用,对百里少侠而言可谓至关重要。
……雷严以百里少侠胁迫在下同行,五日之后才说出少侠所在,在下一路疾行,不成想还是晚到一步。”
少恭微微垂首,摇了摇头,颇感惋惜似的自责道:“也怪在下双目失明,行动不便,不然也不会赶之不及。”澹台兰看了侯无心一眼,心中同意。
“雷严喂屠苏服下激发煞气的丹药,本想让他想来之后,痛苦不堪。百里少侠心性如何,真人当是尽知,若真做下如此错事,岂非只有自杀谢罪一路可走?”抬头让无神的双目望着对面,少恭语含怨恨,却尽是为屠苏而发,此语是他心中肺腑,紫胤三人自是听的出来。
少恭以手扶额,闭上眼睛,“在下自然不愿雷严得逞,便以琴声暂时压制少侠身中煞气,但是此法不可长久,否则煞气焚心,只会爆体而亡。”
“……那城中百姓……是何人所杀?”澹台兰一番沉默,出言问道。
“……雷严见在下制住百里少侠,便以昔日重剑凝形,将满城百姓……屠戮一空,如此血腥之气便重又激发少侠煞气,在下制止不住,只能让他戮尸泄愤,以缓解煞气之力。”
“丧心病狂!”侯无心怒喝出声,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紫胤皱眉不语。
“百里少侠之事,其罪乃在少恭,望真人不要怪责少侠对死者不敬之罪。”少恭心念一转,站起身,对着紫胤便是一礼,语气异常诚恳道。
紫胤听着虽觉没有丝毫遗漏,毕竟在远处他确实看到空中巨剑,也听到少恭琴声,最后看到的也确是屠苏斩尸泄愤,与少恭所言没有分毫差错,但他心里却总有些诡异的不和谐之感。
“欧阳兄莫要如此说,你也是受害者,紫胤真人心中澄澈,自然不会怪罪于你。”澹台兰起身安慰,他对于少恭的好感可谓一路飙升,何况少恭还与侯无心一般看不见。
“澹台所言不错,此事罪在雷严,与欧阳兄和百里少侠无关。”侯无心点头,同意澹台兰所言。
紫胤缓缓点头,“确是不怪欧阳长老。”也许是自己疑心过重,因为前车之鉴,对他始终放不下心,这才疑神疑鬼,只是……
“长老还请言明,对于屠苏……到底是何心意?”紫胤凝视少恭,沉声问道。
章十八(4。25更完)
此话一出,少恭不由怔住,心里有点迟疑,该直接道出,还是含糊以对?
不……不能说。
紫胤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更何况还未探知屠苏心意。待到生米煮成熟饭,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在告知不迟。
不过那个时候似乎也没有说明的必要了。
少恭露出一丝黯然的神色,语气却是温和而带些自嘲:“真人在意前事,在下也无话可说。少恭对百里少侠……确有些难言之隐,只万万没有加害之心,这点,真人当可安心。”这话说的若隐若现,但语中真诚,却丝毫做不得假。
澹台兰看看侯无心,不由露出了然之意。
想到少恭为屠苏挡剑受伤,甚至已经双目失明,紫胤不由沉默,良久方道:“欧阳长老先行歇息吧。”
“多蒙体谅。”
澹台兰站起身,“寒舍招待不足,还望海涵,澹台这就去准备热水、剪刀等物,欧阳兄少待。”
紫胤来到床前,皱眉看着屠苏,煞气已然消退,不知是否完结?
少恭听到动静,知道紫胤担心屠苏,便道:“路上已为少侠诊过脉,只是昏睡,并无大碍。”要不是知晓屠苏暂时无事,少恭也不会有闲情应付紫胤三人。
“煞气如何?”
“受此催发,以后应当更加圆润如意,百里少侠功力当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
“何事?”
“锐金之气愈加严重,钳控之势已遍及内腑,日后……或有心悸猝死之危。”
“……已经如此严重……”紫胤双手负后,看着屠苏,摇头道,“欧阳长老,屠苏暂且托付与你,金气之势,有劳长老压制。”
紫胤深深看了少恭一眼,将清心正气符递给他,又对侯无心道声告辞,便出了屋子,直接御剑离开,来时红玉已经有些线索,屠苏之事已经不能再拖,必须早些解决。
屋子里静了下来。
少恭摸着水盆边沿,一时有些犹疑。
澹台兰临去前意味深长的看了少恭一眼,说:“寒舍狭小,委屈百里少侠和欧阳兄同住,将就一下。”随即又柔声道:“无心,不要打扰了,我们走吧。”
少恭听了这话,不由怀疑自己的心思被这人看了出来,转念又察觉到澹台兰和和侯无心明显亲昵的语气,思及此处,少恭不由微笑道:“若真如此,却是一个不错的契机,百里少侠,可要好好体悟~”
“……体悟……什么?”
顿时被吓了一跳,少恭僵住,神色一时阴晴不定,心里不免懊恼,对屠苏醒来怎么不曾察觉?到底太放心了些。
屠苏眨了眨眼,好容易才完全清醒,待看到少恭现在的模样时,不由又惊又怒:“先生,何人伤你?”
少恭现在的样子确实凄惨了些,一袭黄衫尽被血染,胸前衣物明显被利物穿过,而一只衣袖更是从肘部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露出白皙的小臂。
猛地从床上坐起,因为速度太快,屠苏眼前一阵发昏,以手扶额,屠苏执拗的站起身,凭印象走到少恭跟前,“谁伤你?”
回过神来,少恭听着近在咫尺的话语,感受到语气中的愠怒,心里一阵欣喜,面上便自然而然露出微笑,“少侠不必着急,外伤而已,将养一下便可。”
屠苏剑眉蹙起,看看少恭旁边的水盆,又看看那明显已经黏在身上的血袍,“先生莫要大事化小,轻重与否,屠苏自可辨别。”
这语气十分强硬,但冷漠之中的担心却是满满溢出,少恭并不生气,只笑意深了些,不说话。
小心扶住少恭,屠苏拉他在床上躺下,少恭并不拒绝,随屠苏行事,心里却不免有些玩味,百里少侠当真心软。
屠苏直起身子,头还有点晕,四肢乏力酸软,但这些比之看到少恭的样子,就霎时全变成心底的执念:照顾欧阳先生……
拿来桌上的剪刀和纱布,又把那盆热水端到床前,屠苏搬来小凳坐下,小心又认真的一点点剪开少恭胸前伤处的衣物。
血液早已经凝固,干成一片,和伤口黏在一起,轻轻一碰,便钻心的疼痛。
少恭暗自感叹为何先前就不觉疼痛,被百里少侠这么一碰,就疼的让人难以忍受?不过他自然不想叫出声,只紧了紧手指。
屠苏沉默着,手上放的更加轻柔,先生当真以为他不知道有多痛吗?没了袖子,那紧握的拳头屠苏看的一清二楚。
好不容易润了水,才将那带血的衣衫和伤口分开,屠苏再次用干布沾了热水,细细洗去伤口边缘的血迹。翻开少恭带着的箱子,按照瓶子上的阴刻药名找到伤药敷好,屠苏便用干净的长布一层层缠上,将那看着便觉狰狞的伤口包好。
“……是师尊?”
少恭还在想是否要遮掩一下,毕竟紫胤在屠苏心中十分重要,自己没必要让他为难,逼他衡量谁更重要。
这种不理智的事情少恭自然不会做,何况与紫胤之事已经解决,若能在屠苏面前显得大度宽容——想必好感更多。
攻心为上。
只没想到屠苏这般敏感,竟能猜到是紫胤,应是从伤处痕迹看出。
气氛有些冷凝。
“欧阳兄可要澹台相助?”澹台兰本以为屠苏仍在昏睡,少恭一人处理伤口定然不方便,这才准备来帮忙,没想到,刚一进门,便看见床前坐在小凳上的屠苏。
“打扰了,欧阳兄有百里少侠,自然不需要澹台多事。”微一怔,澹台兰便笑着退出,顺手关上了门。
这一打岔,刚才的气氛顿时缓和,少恭摇摇头,浅笑道:“尊师有些误会,现在已经解开,少侠可莫要多想。”
“……因为我?”
一针见血,少恭蹙了眉,竟不知说什么好。
屠苏沉默伸手,覆上少恭握紧的拳头,肌肤沁凉,带着失血过多的虚弱。他对于离开澹台家发生的事情记不得了,但是看到少恭,已能想象到惨烈。
窗户忽的碰碰作响,屠苏起身,打开一看,原来是阿翔。
阿翔飞进屋子,落到少恭旁边,啄起他的长衫,用力向外拉。
“是阿翔?”少恭感到衣服的拽掖,便将快要滑落的内衫拉回,问道。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举动,屠苏惊讶发现,少恭肩膀处还有伤口,是抓伤!转目盯着阿翔,屠苏心里一阵不悦。
阿翔小心的扇扇翅膀,轻声叫了一声,再次拉拉少恭衣服,便讨好似的跳上屠苏肩头,在他颈中磨蹭。
“嗯。”
再次取药为少恭敷好肩处伤口,这回屠苏直接从箱子中找到新的里衣为少恭换上。一身干净清爽,淡淡的皂角香味掩不去刺鼻药味,屠苏不由沉默下来。
不过五日,先生竟然受此重伤。
心里有些自责,随即屠苏便注意到自己身上亦是血迹斑斑,无声起身,屠苏道:“先生暂且修养,今夜已到寅时,正当休息。”
“屠苏还有要事?若是这五日之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并非如此,只是衣物脏乱,需得换洗。”屠苏带着阿翔,收拾好用完的物品,便拿起脏衣,端着水盆,出门离去。
听着稍显沉重的脚步声,耳边是“吱呀”的关门声,少恭侧首,枕在沁凉的玉枕上,唇角弯起,笑意弥漫——看来百里少侠很重视自己,不然也不会如此心事重重。
随即又想到屠城之事,少恭考虑一下,便欲折了符鸟,让它给元勿带个消息。才刚折好,少恭忽然想到明日还要告诉屠苏此事,便又放下,准备明日一同处理。
月光亮依旧明亮,在暗淡的天幕中发出莹白的光芒。
阿翔展翅飞上天空,一会便不见踪影,消失在黑暗里。
少恭那件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屠苏本欲扔掉,却又收了回去。一年前少恭也曾换过一件衣服,他悄悄收好,只后来又逢变故,那件衣物最终还是没能保留。
既然有了决定,屠苏便直接施展腾翔之术,把这件衣服暂时寄存在离此不是很远的琴川。
匆忙而去又匆忙回来,屠苏立在小院里,忽地发现自己竟然未曾购买新衣,去了琴川,洗澡、换衣这些事情完全可以一同处置,只不知为何,屠苏竟然忘却,回来后才想起。
无意识间走到澹台兰和侯无心住处,屠苏被房中一些异响惊得住了足。
他们……他们……
脸红的似要滴血,屠苏忙不迭的后退,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甚至因为神思不属,差点掉进院中的池塘。
一脚踏入池塘边的稀泥里,屠苏骤然回神,傻愣愣的站在那里半天,才动作迟缓的带着一脚泥一步一个印子的走进凉亭里坐下。
刚才那声音实在让他惊讶,不过屠苏到底心志坚定,坐下后便彻底回过神来。思及初次遇见之时他二人亲昵举动,屠苏不由恍然,原来他们竟是这种关系。
分桃断袖、龙阳之好屠苏并不是没听过,只是古之逸事和自己亲身经历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思维不自觉的又滑向刚刚听到的呻吟,屠苏不由面红耳赤,暗暗约束自己莫要胡思乱想,可越是禁止,越是记得越发清晰。
幸好只有声音,未有画面。
刚想到这里,脑中中蓦地一亮,出现的竟是少恭衣衫半褪,长发披肩的景象,仿佛回到江都那日,少恭回首,凤眼微眯,尾端上挑的弧度似乎有勾魂摄魄的魔力,他忽地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语气暗沉而暧昧:“屠苏这么紧张?”
再也坐不住,屠苏腾地站起身,心脏怦怦而跳,急速的似乎要从胸腔跳出来。
我对先生、先生竟是存了这等心思?!
淫思秽想,实在不堪!
纵身跳进池塘,屠苏想要冷静一下,奈何那水十分浅,只到他大腿处。
弯腰掬起一蓬蓬冰凉的液体,屠苏一边无意识清洗身上血迹,一边胡思乱想。这冷水刺激的他思维更加活跃,根本制止不住。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