缎君衡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在自家丫头的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收起你那些奇怪的想象吧,干正事了。”
说完,缎君衡的眼底染上几分笑意。
魅生丫头啊,虽然跟在他身边那么久,看起来雷厉风行处事圆滑,政令军令上手总是十分快捷,聪明能干到经常让人忘记她的年纪。
其实她还十分年轻,若是放在普通人家,说不得就是那平日里喜欢逛街踏青、约上一群好友一起商场血拼的少女,但现在啊,她虽然家政厨艺样样精通,但会的最多最熟练的却是上阵杀敌的手段。
他知道魅生丫头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他更不会替她惋惜什么,只是偶尔有点唏嘘,更多的是骄傲。若是他曾经的老战友们都还在的话,他一定会骄傲地把丫头推出去说:看,这是我家出色的闺女!
呐呐,是闺女呢。不是侍卫不是副官,是闺女啊。
缎君衡突然就想起了血月之战前夕,在那场变故之前,他心中就已经动了收养魅生的念头,而黑色十九也同样早就将魅生当成自家人,对于多出这样一个出色的妹妹自然是毫无疑问。
他跟十九瞒着魅生暗中处理这件事情,而各项手续他也托着最亲近的学生和属下悄悄办理。
当时主理此事的是那个飞扬跳脱的邵苏小子。邵苏在将尚缺魅生签字的材料亲手交到他手上后,忍不住嘀咕着事成后一定要狠宰好运道的魅生一顿,在出门的时候更是忍不住对那个小丫头挤眉弄眼,搞得魅生一头雾水,在对方走后忍不住悄悄问“邵中将今天是不是抽风了”。
曾经那样鲜活而可爱的生命啊,就此沉眠在茫茫星海中。为了一生守护的国,为了一直效忠的王。
其实……直至死亡都不知道那被中阴星系上下寄托了多少希望、又容忍了多少暴戾的王,在其后做出了怎样愚蠢的、几乎毁灭了中阴星系决定的真相,又何尝不是一件幸福。
至于魅生丫头,在如今局势混乱,他这个灵狩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如何能将她束缚到自己身边。那一份收养的手续,不过是一纸给外人看的凭证罢了。留给丫头一点退路——虽然以魅生那倔强执拗的性子,到时候要是真出了事她是否肯退是个问题——但有退路总是好的。
就像现在,他庆幸不孝子质辛早早离家出走,去那佛厉星系寻到了自己的族人并凭借自己的力量统领全族立下一番偌大的基业——虽然有时候想起他会觉得……哎呀那 个熊孩子应当能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者但是以他那副心性居然也娶妻生子了,真的是岁月催人老曾经被称为控灵一族最出色青年才俊的他也当阿公了说不定再过不久 就能当太公了。
至于十九,身为忏罪之墙少主的他将来一定会继承母亲的财产于是就算他再不争气也能一世衣食无忧,更何况十九是他缎君衡教出来的儿子怎么可能是那种没用处的富二代?这些个先头后天的条件堆在一起,他对于黑色十九目前的处境也算放心。
不过话说回头,质辛这个当弟弟的都有了两个儿子为什么十九这个做哥哥的至今毫无动静?缎君衡一边怨念着十九的效率一边想象着娃娃脸的小十九被质辛家的孩子抱住叫大伯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心情一好啊,人就忍不住口不择言,将那些潜意识的话语说出口:“魅生啊,什么时候生个女儿给我玩吧。”
等醒悟到自己的失言后,缎君衡就见到魅生丫头笑吟吟应着:“大人,晚餐如您所愿依然是鸡腿饭,不过……是没有鸡腿的鸡腿饭~”
8)
其实人相处久了,自然而然会了解彼此的性格和思维方式,更能猜出对方在不同情况下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就好比现在,魅生其实明白缎君衡心底的想法和决定如何。
但明白归明白,心底那份情感的挣扎总是会无意识地摆脱理智的束缚,张扬着去追逐想要的美好,即使自私。
魅生无数次想着,大人要是肯自私点、不那样看中国家不在乎百姓生计不去承接那属于“灵狩”二字的守护之责该有多好。但……如果大人真的那样做了,那么他还是他们这群人拥护爱戴敬仰的灵狩大人缎君衡吗?
『我,缎君衡,身为中阴星系控灵术的传承者,身为灵狩一族的族长,自接下这个位置起就已经承担起灵狩二字自古以来就背负的守护职责。』
这一段誓言,是在血月之战爆发后,缎君衡在军官会议上郑重许下的承诺。而在场之人都明白,这份誓言必将随着灵狩前进的步伐紧随其左右,绝无更改。
即使此时的缎君衡身上再无任何官职,但……他却从不曾卸下身上的这份责任。
靠得太近,便看得越清。而看得越清,心中的感受就越发复杂。
会心疼他因重伤而生机逐渐流失的身体,会怕触及他的伤心事而对十九和质辛避而不谈,却也会因为不忍希望他能想方设法将儿子拐回身边——以灵狩的手段能力来说这绝非天方夜谭。
可惜啊,于当今局势下,后者终究是他们这些人的奢望。
灵狩大人……可不是轻易会被情感左右自己行动的人。
9)
“魅生啊,你来看,此地虽然是星球行政长官的府邸,但是装饰简洁明亮,可以推知此地主人定然是个廉政爱民的好官。哎呀,既然如此,我们提来的礼物可不就派不上用场?”缎君衡绕着这处小宅院转了两圈,笑吟吟对魅生这么说着。
魅生听着这样的话语,再看着骤然打开的门,以及出现在门后的青年,脸上满是无奈尴尬的神色。
她上前两步,将自家略不正经的大人拦在身后,轻咳两声后将手里的礼物和帖子递到对方手里,“我家大人有事求见行政官大人,这是我家大人的拜帖,还请阁下代为通报。”
对方接过帖子,在看到拜帖上落款的“缎君衡”三个字,眼底神色带上几分玩味,同时侧身让开道路,“此地简陋,就连人手也是相当不足,除了一个管家一个厨娘,其他的事情就只有在下亲力亲为。所以,我就是汤末尘。”
“咳,汤大人,这是我家大人亲手种的一些蔬菜亲手养的一点鸡鸭,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还请大人您笑纳。”魅生见机立刻上前将礼物递过去,在汤末尘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就直接将东西塞到对方手里,然后退回至缎君衡身后,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做过。
汤末尘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再看着那一对淡定的主仆,神色有些玩味。将客人引入客厅坐好,让辅助性的智脑将茶点备好,随即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似试探似客套地说着:“若在下所知无误,缎先生来到这次偏远荒凉的小行星已经有了好些年头,为何今日突然登门拜访?”
“缎某人老了,记性也跟着变坏了。按理说在汤大人您上任的时候,我就该前来拜访,可惜……”缎君衡无奈地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若不是我身边这丫头昨日的提醒,缎某今日还不一定能想起这件事情。”
“大人。”听到缎君衡这一番可谓直白的话语,一旁魅生不由苦笑,她清了清嗓子,对汤末尘抱歉一笑后才低声劝谏道,“此地毕竟是汤大人的地盘,我们此次前来有求于人,大人您就少开点玩笑吧。不然惹恼了汤大人,你我还不被轰出去?”虽说是劝诫的低语,但是那话语音量却是让汤末尘听得一清二楚。
对于眼前这对主仆的举动,汤末尘只是轻笑一声,对于对方的来意却有了相当的了然,“两位前来,可是为了已经到达以及即将到达这个小行星的那一批机甲?”
“不错。”一谈及正事,缎君衡那原本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神色的表情立刻染上几分严肃与犀利,并示意魅生将手中早已经准备好的文件摆放在对方面前。文件上面,各个部门的审批意见清楚分明,“我所购置的机甲是军方废弃的垃圾,我以完全正常的手续将其回收,虽然数量大了一些,但是保证不会引起任何负面的影响。”
“可是据我所知,缎先生不止是购置机甲那么简单,每日傍晚的授课又是何解?”
“呐,我那边不过是附近儿童聚会的游乐场所啊。帝国律法可曾规定私人不能开设游乐园?虽然在宙王时期,曾经明令十人以上的聚会必须报批审核,但如今可是灵王时代啊,若是将当年那套严苛的政令再度搬出来,只怕会引起民间极大的反弹吧。更何况,一群平均年龄也就十岁的小孩们,能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缎君衡说得轻巧,汤末尘听得抽搐。
身为帝国国立军事学院曾经的首席生、又是对于整个中阴星系变化进行过大量研究的汤末尘,在第一次发现这个行星上有个叫做“缎君衡”的人之后,就对这个人的来历与真实身份有了诸多猜测。
不是不曾想过那人便是当初的灵狩大人,但是偌大星系,整个帝国重名的人太多,而灵狩大人……就算那个退隐的传言是真的,只怕也是身受重伤不能如眼前这位这般活蹦乱跳吧。他也曾旁敲侧击问过可信任的学长长官,但是他们或者语焉不详,或者直接回答那个人的居住地,只有在他自己想透露的情况下才会泄露。
虽然得不到准确的答复,但就是因为这同样的三个字,汤末尘下意识地对于这位缎君衡有了几分好感。
可是今日一见……对确实如他想象中的不凡,这一点也跟他收集到的情报相符合,但是初见面时候的无厘头、现在这种听起来就好假的应付之词是怎么回事?!
汤末尘凝视着缎君衡,缓缓言道:“在下不才,托人探听了一些阁下讲课的内容——”
“缎某只是讲古,不是讲课啊。”
“里面涉及的东西细细研究,可是包括了机甲设计架势的基础——”
“您错了,缎某所讲的东西只是初级学院的东西,不信您可以一一比对。”缎君衡继续笑眯眯地打断对方的对方,并且丢出一套初级的教材,教材上,他曾经讲过的东西都被细心地一一圈出来。
汤末尘脸上的笑容终于收了起来,“可是哪个初级学院的讲师会将这么简单的东西扩展到中级甚至高级的地步?”
“那只是代表了那些老师的授课有问题,而不是缎某讲得太过深奥啊。汤大人,难道您认为照本宣科的老师才是好老师?若真这样,帝国国立军事学院被人称为第一学院还真是名不符实啊。”
“依缎先生的见识辩才,若真只是一名普通的退隐商人才让人觉得奇怪吧。”
“诶,说起来,有个问题缎某好奇很久了。汤大人作为学院的首席生,本该拥有着绝对美好的前景,但您又是为何被‘流放’到这偏远的行星?”
“不过是在下不擅处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被一脚踢到此地。不过也对,如我这般鲁莽行事不知进退又胸无大志的人,还是别留在要职祸害他人了。”
“是吗?若真是鲁莽而不知进退,若真是胸无大志,在被‘流放’到此地之时,早该沮丧不已随波逐流,而不是关注此地的各种情况并在无形之中一点点改变当地人民的生活状况啊。”对于汤末尘那看似抱怨的吐槽,缎君衡也看似随意地回应过去。“您所作的事情并不张扬,但是有心人只要稍加注意,又如何不会发现。”
“在其位谋其职,在下既然身为此地的行政长官,自然该为此地做一点贡献。倒是缎先生您自称是退休的星际商人,为何不去那些行政星商业星,而是偏要到达这蛮荒边疆。”
缎君衡手指在桌子上的文件上轻敲数下,“当年生意做多了,知道的事情也意外地多了起来。人老了心也闲了,就想寻觅个安静的地方安度晚年。”
“于是缎先生就这么巧地来到这里?”
“正如您那么巧地被流放到这里并十分顺手地建成一座完全达到S级标准的实验室。汤大人,你我的目标其实都非常简单,你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做得太明显的事情,何妨放手让我这名与军政系统毫无关联的人来做?虽然现在我所做的事情能达到的效果也许依然十分渺小,但……至少努力过不是吗?”
说完这段话,缎君衡望向汤末尘,两人心中颇有几分心照不宣的味道。
汤末尘一边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印信在缎君衡带过来的合法收藏官方废弃机甲的文件上印下自己的许可,一边叹息说道:“出于保密条例我不能说更多,但是在民间能遇上像缎先生这样的人,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只是……先生您也应该明白,为了整个局势的稳定,有些话是绝对不能说,即使——”即使那样的稳定需要以牺牲大量平民为代价。
中阴星系现在有外敌虎视眈眈,更有内患隐而不发,表面上的平静终于只是一张一戳即破的薄薄假象。
“汤大人可是高看了缎某?”话既已说到此处,缎君衡也不再遮掩,“方才我在门口见到了忏罪之墙的人。若不是事态紧急到一定程度,那个远比我中阴星系更封闭的国家又岂会轻易出动?只怕是……事态的变化之迅捷已超出了可控制的范围。汤大人,恕缎某说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