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心里又愤愤不平,为何四哥可以,而自个不可以,这个错依旧不能认,也不能不认。
同样跪在台子上的太子朝小十三瞪了蹬眼,要不是皇阿玛就在身边,都想将他揍一顿了,实在是任性又自私,到这个时候还敢一声不吭,让大家都陪跪。
小六思来想去,只能让小六认错了,现在无论谁开口,都是往枪口上撞,但也得有人去撞,作为同胞哥哥,只能如此了。
刚动了动露在袖子外的手指,却被一只手虚握了握,停顿中看过去时,只听身边的四哥已开口说话,“皇阿玛,儿臣教而不解在前,失察在后,甘愿受罚。”
康熙微微往后靠了靠,拢着朝珠,眯眼看着跪在脚下的小十四,声音平淡,听不出一丝烟火味,“哦,教而不解,失察在后?你,教了什么?又失察了什么?”
四爷将额头抵在地板上,磕了三下,抬头正色道:
“人之有道也,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於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乃做人之根本,十四弟不懂其义,扭曲其义是儿臣的错。”
康熙清淡的声音,在所有人耳旁炸起,“原来你也是懂的,我还以为你不懂。”
这话太重,不但四爷都在不住地磕头,小六也是满头热汗,微张着嘴,神色慌张,想说点什么,却全然无策。
过了好久才干涩地憋出一句,“皇阿玛,错不在四哥,我自小也是四哥耳提面命过来的,连课业师傅都是同一个,若四哥不懂,那我也是不懂的。”
“原来你也不懂,”一声话后,康熙垂眸看太子许久,才缓缓问道:“保成,那你说,你懂不懂?这几位弟弟都不懂,我是不是要重新替他们请个老师,还是将他们交给你,让你好好教导?”
太子左右思量,左右都不是,现在反而小十四没事,四弟六弟要倒大霉了,急的满身是汗,却无法将这两个送上门的家伙摘出来。
而康熙也一直耐心等待他的回话,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拿起龙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口口地细品着。这茶水,早已泡久失味,色泽变深,不再鲜活,品起来满口的苦涩与冰凉,康熙却一口口地咽着,面上也没显露出任何。
就算先开了口,小六还是往皇阿玛头上浇了油,事已至此,四爷也不指望太子能说出什么来。若是皇阿玛说的懂不懂是别有深意的,那么今天只能死撑。就算已经有了什么只言片语,传到皇阿玛耳朵里,那也是兄弟间的亲昵,这么多年一直这样,并无不对劲的地方。
四爷定了定神后,手指挪了挪,点了点小六的小指,然后在地上悄悄地写画起来。
三月里春暖冰消,外头是一片艳阳天,但大殿里却是阴凉的,特别是这些特制的地砖,冰凉的透骨。四爷滑动手指时,总有一丝暖气自手指尖流逝,又蘸了蘸磕头时落在地面的汗水,快速地抹出一个又一个字,直到手腕一盖一抹,挪开后不见丝毫痕迹。
小六瞧完后,咬了咬嘴唇,缓缓地点了点头,随后双目无神,浑身也似脱力般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跪在一旁的太子,没有想明白皇阿玛是想借小十四的事情,来敲打敲打四弟,让他踏踏实实办事,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说话如此不留情面。
终究还是开了口,“皇阿玛,若说责任,我这个做二哥的责任更大,但若说不遗余力地照料兄弟的,却只有四弟在做了,他为人也是持稳平和,举公无私的。真有错,我们所有兄弟都有错,责不罚众,请皇阿玛从新发落。”
这时小十三也抬头望了望皇阿玛,快嘴说着,
“四哥办事,从来都是将我们搁在心里的,平日里的那些照料或许不值得一提,但这次办差回来,不但没提那些办差时遇上的危险,还特地做了套我们人手一块,可拼成黄河全貌的玉佩。
若心中没有皇阿玛,没有手足,没有孝心,没有希望我们手足情深,没有悉心教导的心思,就不会这么做了。若他不懂,那么我也是不懂的。”
康熙闭了闭眼,手指拂上沁凉的黄河源头,想着只能借这次他娶嫡福晋再看看情况了,但不管真假,两人依旧睡一个榻上,都不亲近女子是都不能再有了。
也曾怀疑过胤禛有隐疾,那段宫里流言四起日子,之所以能淡然处治,就因为怕他不敢说,就暗中派人查探过,回来的消息都说脉向好的不能再好,且精气十足。
长长地吐了口气,站起身,扶着龙案目光放空了许久,才说道:
“胤祯禁足一年,重修学问,今年的家宴也甭想了,明年的再议。
胤祥将凡是学业中提及的孝道,全部都誊抄百遍,半个月后交到我这,今年也不必出席家宴。
胤禛你既然提过让四嫂替他额娘来找人事姑姑,那么大婚后就将这件事办起来。胤祚的其他事你暂时就不要管了,给我好好开枝散叶,该收房的收房,改娶的娶了。
至于你,胤祚,竟然敢对朕叫嚣你不懂,那行,这两年你不必来宫里了,好好学学该学的东西,然后你给我自立门户去。”
康熙瞧着下面迟疑的儿子们,敲了敲案子,低喝道:
“还没呆够?别以为不吱声我就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今天开口与没开口的都给我好好学学为臣、为儿、为夫、为友之道。来人,将这些家伙都给我清出去,看着厌烦,保成你随我来。”
众人磕头,站起又磕头,三跪九叩后,才纷纷离去。
☆、第90章 退而求其次④
三阿哥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撑着膝盖缓缓站起;又摇了摇;随后很快就有谙达扶来,对着各位点了点头后;第一个晃悠悠地走出了大殿。嗅着外头带着生机的气息,叹了句;
“躲过一劫;真不容易……家宴啊,看来缺席的几人除了小六习以为常;其他怕是心有恐慌的吧。”
四爷则将小六扶稳后;才垂眸站起;脚步刚跄踉了下,就被小六回握住手臂,拉稳。
小十三一时半会起不来,就屁股落地地揉着又疼又麻的腿,等着恢复感觉,小六见状抿嘴将人拉起,半扶半搂。
三人在谙达的帮衬下,一道出了大殿。
随后而来的八阿哥,则依旧保持着风姿,眉带春风地站起身后,靠近小六,压声说了句,
“六哥,相较于我,你还是喜欢小十三些啊,不过这两年要是无聊了,可以随意来我府里饮杯茶,不像四哥那,你不但得避嫌,还得要让四哥快些诞下子嗣。”
小六扭头盯视住八弟,一把按住瞪溜圆了眼睛,一脸愤然的小十三。眼内也是隐有火光在跳动,过了会终是嗤笑出声,
“那还真得上门讨一杯茶喝了,不然对不起你的心意了。只是你如今越大,我是越看不懂,是因为不需要借助我的力量了吗?
虽然替我办事的人都是你四哥拨下来的,但我依旧是你哥哥。而四哥也是你哥,不能论及长辈的私事,难道你不懂的?不然我也禀了皇阿玛,让你也一道学学?四哥你说是不?”
八阿哥噎了噎,再次笑了笑,转身去扶因跑的过急,而差点摔滚下台阶的十四,而十四这次真的是伤心了,眼泪止不住地下滚着,嘴唇张了又张,哑哑地问了句,
“六哥,我要禁足了,有话要与我说吗?”
小六望着小十四,真不知该说什么了,小十三冷哼一声,“脸皮真厚,竟然还好意思来问,真是拜你所赐。”
倒是八阿哥眸光闪动地瞧了会小十三,忽地笑出了声,“看不出来啊,原来你也是知道的,只是这等违逆之事,还是少沾方好。”
小十三揉着膝盖,与僵麻的小腿,语带嘲讽,毫不客气地说道:
“八哥,这话就不对了,要是十四弟违逆了,你也讨不到什么好,毕竟与他走的最近的不就是你么?下至谙达宫女,上至德妃娘娘,对了还有皇阿玛都知道的。”
小六吐了口气,低喝一句,“小十三!”颇为头疼地拍了拍额头,随后弯腰将小十四先前磕歪了的帽子正了正,缓缓说道:
“本来是想慢慢和你说的,我也不知道这话你哪里听来的混账话,竟然在大殿之上嚷嚷,打你板子都是轻的。
要知道,六哥是不能做媳妇的,你的媳妇未来定是能为你诞下子嗣,掌管好你所有的一切,让你日子过的自在又舒坦的。
而六哥也会娶个这样的人的,我们所有的皇子都会这样过日子的。”
说完看了眼四哥,想要探手去握住四哥的手,但又缩了缩,对着一直候在外头的石抹,说了句,“我们回吧。”
四爷手指微弹,垂眸握了握拳,拉着小十三,目光转向小十四,却被扭脸躲过,也就熄了要送他回去的想法,一步步地往阿哥所走去。
离那场因小十四而起的闹剧,已过去大半年,小六窝在缀锦阁日日看书,临帖,练字,画画。不曾出荣府,最多也就逛逛园子,受邀出席荣府内的几场宴席,已算是最热闹的事了。但林姑娘外头的庄子是不去的,就像是独成一小世界,不再关注外界,也不受外界影响。
这种将日子过的如浮生一般的态度,让周围服侍的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怕他心里委屈,却一直憋着不说,照料的更加细致。
还好四爷虽然看着不再过问小爷的事,却也总是让薛蟠薛大爷,悄悄地送些有意思的玩意进来逗趣。但如今已是夏日炎炎,连挂在廊下的那些鸟雀都蔫儿吧唧的,小六更是没了兴致。
小六送走课业师傅后,只穿一身鸭卵色团绣绸小衣与一条柳黄色的绸裤,懒洋洋地趴在廊下的一条竹藤制成的春凳上,拿着一截草茎逗弄着肚子已吃的滚圆,还在不停动嘴啃菜叶的肥白兔子。
忽地说出一声“好蠢,除了吃就是睡,哦,还有睡醒后的添毛发。”
顿了顿后,又戳了下兔子的耳朵,却被耳朵抖开,小六也没在意,继续说道:
“你都这么肥了,吃了你可好?只可惜皮毛差了些,不然也可以做袜饰”
惊得蹲在不远处正往冰盆上扇风的台吉,差点一屁股坐下,明白六爷这是在自问。手指抖动着,赶紧招来一位小谙达,悄悄地吩咐几声后,只见小谙达跑的飞快,才转回目光,有些迟疑地问了句,“要不奴才这就将他送入厨房做个陈皮兔丁,十分酥烂软绵还开胃。”
小六抽出一把点漆折扇,敲了敲躺久有些发酸的后脖颈,复有趴下,声音有些发闷,“‘四哥’都不会瞧上它,我吃它干嘛,我在这呆了一晌午,这家伙竟然也呆着不挪窝,孺子不可教也。”
台吉赶紧将人抱下,让人取来才冰镇过的酸梅汤,思量了会,只盛了小半碗,递了过去。原以为六爷会吵着再要一碗,哪知一声不吭地喝完后,又软了回去。
整个围廊都用冰水镇过的竹席拦住,只留个几处晒不到太阳的通风口,外头也是早就移植了吸暑的植被,虽比不得在避暑山庄,却也绿叶成片,碧波翻动,竹雅阶凉。
小六睡意浮浮沉沉中,只觉得一直在扇着的凉风忽地没了,不舒服地动了动脚腕,将赤着的脚丫子垂到地面触了触,又舒服地蹭了蹭,继续睡去。
身穿朝服,外罩褂子的四爷,紧捏住发出声响的翠玉朝珠,一路疾走而来,远远看见廊上趴睡着的人后,才脱靴放轻脚步,迎着同样小跑过来的台吉,压声问着,“怎么了,可有哪不对?”
台吉抬眼又垂眸间,瞥见四爷满面潮湿,朝服也浗湿发皱的样子,后退几步,先是递上一块湿手巾,眼看着擦完汗的四爷,面色稍松,眉眼也不再凌厉,才转手将搁在冰盆里的手巾,也递了过去。并将六爷对兔子的评价复述了一遍。
四爷将冰凉的手巾贴在脸颊上,轻手轻脚地往小六处走了几步,眯眼细看了会睡着的神情,心中稍安。又看了眼紧贴在身上,黏腻的难受的朝服,一边解着,一边声音平稳地说着,
“皇阿玛说一不二,连带着不能一起去避暑,他是心有埋怨委屈,却不好说,心里憋的。也怪我一直都没来看他,但皇阿玛的人一直盯着,今儿个要不是小十三在外面闹,一样不好进来。
不过这半年来,事情也安排的差不多了。爷大婚前一晚就将他接走,至于代替六爷的那人,你也不必挂心,已调养得当,除了你们,一般人是看不出的。”
台吉接过四爷递过来朝服,颜色深细看不出什么,手一摸上去却能感到不少细纱,就像沾染上了东院墙那边专门辟出来种芝兰的细沙地。
疑惑地多看了几眼,上面不但潮湿,下摆与袖口处已蹭脏,纱制外褂的腰部还有几丝皱裂,刚折了几折想要问:可要去取许久没穿过的常服时。
脑袋忽地一蒙,惊讶至极的声音已不可控制地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