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对他身后那高大男子说话,而是对宽荧幕旁的一台全息投影仪说话,这台全息投影仪上投射着由数个几何图形组合成的一个立体人形,那一张一合的嘴里没发出半点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
很显然这立体人形所说的话,那玩游戏的青年是听得到的,细看来,他左右耳上戴的耳机不同,显然一个是用来和他的上司联络,另一个是用来接收游戏音响的。
片刻后,那青年放下手柄,拂开额上长得几乎完全遮住眼睛的额发,长吁一声。
“我让那些制作商把难度做高一些,也没让他们做这么难,真是的!”他有些不满地咕哝着说,“玩了这么多次居然还没达到我计划中的分数!”
他身后那高个子男人深深地皱了下那有些过分粗重的浓眉,显然,他对此深感不齿。
玩游戏的青年又稍息片刻,把全息投影通讯仪的耳机在另一只耳朵上戴好,对着投影仪里的人形微笑着道:“您久等了,不好意思啊!”
投影人形的嘴动了几下,所说的似乎非常简短。
“您几时见我为玩耽误事的?”那青年接着又笑道,“放心,既然我有人质在手,那个人类迟早会自己来找我,到时候,我只要说我打算把023前辈怎么怎么样,他不敢不把东西交出来的。”
投影人形又说了些什么,惹得那青年呵呵笑开了。
“不是我说,那些叛军人太笨了,都知道东西在那个……那个谁手里了,却老在一个对他来说无关痛痒的小姑娘身上做文章,不失败才怪哩!”
这次,投影人形说得多了些,因此隔了好一会儿那青年才再次开口。
“听您的吩咐,不去惹那个人类,不伤023前辈,只要把东西和人毫发无伤地带回来就好……我过会儿就去看他们……对,我说过了,一星期之内就来领赏,您就把我要的东西准备好等我来拿吧,还有,您可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啊!”
投影人形的嘴再次动了两下后,便整个消失了。
与上司通话完毕后,那玩游戏的青年又把玩了一会儿被他丢在身旁沙发上的游戏手柄,这才慢慢回过头去看着那被他忽略了很久的高大男子,脸上带着得意之色。
“上面说什么,你也听到了。”他不紧不慢地笑道。
高大男子摘下耳里的耳塞,冷冷地回答:“再清楚不过。”
“所以,不是我不让你去报仇,是上面不让,”那青年双手一摊,“你可别怪我啊,要怪就怪……”
“玩家,”高大男子突然打断了那青年的话,“你是不是对上面说了什么?”
“我没有说什么呀!”那青年一脸无辜的表情,“我只是说,我那朋友拉达曼德斯下手太重,打伤了023前辈那张漂亮的脸蛋就太可惜了。”
拉达曼德斯那冷酷的脸上充斥着越来越明显的怒意,仿佛随时要爆发出来。
“你故意捣乱!”他咬着牙道,“你明明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他再决胜负……”
游戏玩家不屑地挥挥手:“所谓决胜负,应该是堂堂正正的吧?他现在身体状况那么差,亏你还好意思说哩!”
说着,他无意识中抬起头,正好碰上拉达曼德斯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干嘛?”他瞪大长长额发覆盖下的眼睛,“你不会要杀我泄愤吧?”
拉达曼德斯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很想!”
游戏玩家,也就是米诺斯不耐烦地“切”了一声:“真搞不懂你,干嘛就非要认这个死理?不就是他打败过你两次吗?那个人类不是打败过他?那你就不会去打败那个人类?至少那个人类健健康康的,你要是赢了他才叫堂堂正正哩!”
也许是米诺斯说服了他,拉达曼德斯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些。
“这就对了嘛,” 米诺斯笑嘻嘻地看着他道,“做人得活泛一点儿,你打败了那个人类,还怕别人说你斗不过023?”
拉达曼德斯瞟了他一眼,不说话。
米诺斯有些无趣地耸耸肩,一转念,又眨着眼笑道:“别闹别扭了吧,反正人你也带回来了。对了,那些人怎么处置的?”
半晌后,拉达曼德斯才公式化地慢慢回答:“照你说的,分开关押。023关在10楼你说那个最保险的地方,两个女人关和那个店主跟其他叛军俘虏关在一起。”
“你认为不保险么?” 米诺斯听出拉达曼德斯话中的抑扬顿挫,笑着反问,“激光栏门,他力气再大也没有用。”
“关进去的时候人还没醒。”拉达曼德斯淡淡地道。
米诺斯微微皱了皱眉:“他伤得这么重?”
拉达曼德斯摇摇头:“只是为了保护那个笨女人被爆破兵布下的‘线雷’波及到,给震昏了而已。”
“是吗?”米诺斯笑笑,“英雄救美啊?好羡慕!怎么这种事一直就没我的份儿?”
“还有那店主,我带回来了,”拉达曼德斯继续说,“虽然没碍着事,可他涉嫌包庇023一伙,是死是活,看你一句话了。”
米诺斯静默片刻,叹道:“算了,把他放了吧,你都让人家当上鳏夫了,估计以后这日子也不好过。”
这次轮到拉达曼德斯不屑地哼哼了,对他来说,杀一个贪心的人类女人实在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也好在他那一刀够及时,那个人类小姑娘才没有受伤,不过他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曾两次打败他的PPX—023决不能被一个半点本事都没有而只会趁人之危的小人割掉一只耳朵,如果那个女人得逞了,那岂不是说他拉达曼德斯的耳朵在这脑袋上也长得不那么牢实了?
所以,他一刀就刺穿了那个一心想要023那只耳坠的人类女人。
虽然见到了这死对头,但是他却没有像自己在脑中想像了千百遍那样把他大卸八块,对一个昏迷中的人动手,太丢人!
可令他恼火的是,如果不趁现在023还活着的时候和他一决胜负,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也许是他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浮到了面上,被米诺斯看了出来,那双被额发遮着的眼睛忽地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
“你对‘美’这个词没什么概念是吧?”他冷笑着说,“知道什么叫‘暴殄天物’么?”
拉达曼德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米诺斯紧接着叹了一口气:“我不指望你能对023前辈好到哪里去,可那两位漂亮的小姐,你也别对她们动粗,她们其中一个是叛军里相当重要的人物,留着有用。”
……拉达曼德斯最后悻悻地走出米诺斯的办公室。
他和米诺斯相识时间已不短,可一直无法捉摸这个同类的心思,依他的性子,和不了解的人一起共事实在是件痛苦的事,于是他曾试着去了解他,然而,在经过无数次努力和失败后,他终于放弃了,并得出一个最终结论——这家伙是个疯子。
有些人就算是在一起相处再久也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他在心里嘀咕着,走向电梯,心里想着再去关押俘虏的地牢看看,至于那PPX—023……他心里已有主意,到时候再说吧,反正那个一代废品也不可能从10楼的重犯牢房逃出来。
他和游戏玩家都料想不到,此时此刻,已有人先一步往10楼而去……
所谓重犯牢房,实际上没几个人被关进去过,因为凡是有价值被关进去的人都没有被关进去的必要,而那些有必要关进去的人大多又在被关进去之前被杀,那花了大笔资金建的牢房反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无用武之地。
所以这里的看守一直很少,就是在有人入住的今天,也只加派了2个人。
一共5个看守,都是四代合成人,他们对关进去的这个犯人一无所知,仅仅只知道他是一个一代的同类,因此,他们对这个犯人感到更加好奇,一代的合成人早就被宣布废弃,进而被全部销毁,怎么会还有剩余的?
激光栏内,那个一代的同类安安静静地坐着,游戏玩家特别吩咐过,不给他上镣铐,因此他可以在被激光栏圈出这一片范围内自由活动,可他很老实,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一代的同类没有声带,因此安静是正常的,可身陷囹圄,他还这么平静,一点都不慌乱、着急,那就不正常了。
于是,这5个看守来来回回地巡逻,经过他这个牢房时,总要停下来多看两眼。
那个一代同类仍然石像一般地坐着,任看守们像看笼中困兽一般地打量自己。
他并不怕被人看,更何况他有被看的价值。
尽管脸色看上去苍白得可怕,但他仍不失为一个很美的人,他看上去是那样纯净、脱俗和淡然,对于生活在满是黑暗、硝烟和死亡的世界中的他们来说,这个一代的同类简直就是一尊只能被人仰望的神!
这样的人,旁人路过了,也总是爱停下,或是转回来多看几眼的。
只不过,神不存在于现实中,因此也只能被人仰望,就如同这个一代同类美得如此不真实一样。
……
两个看守再次停了下来,往牢房里那虽然美丽却没什么生气的同类望去。
对此,卡妙半点反应都没有。
二人对视一眼,耸耸肩,继续沿着固定路线转悠。
忽然,其他三个同伴巡逻的另一边隐隐传来什么声音,响了两下就又安静了下来。
二人下意识地再次对视一眼,端起枪,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往那个发出声响的地方慢慢靠近……
当看到一个翻倒的水桶时,他们并没有放松警惕,毕竟它好好的不会自己倒下,而且他们并没听到同伴的脚步声,这已构成了解有敌人潜入的可能性。
他们把脚步放得更慢,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
身后咫尺处又传来一声闷响,他们立即回身,却看到三个同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大惊之下他们又端起枪转身去看,四周仍然连半条人影都没有。
于是,他们便由其中一人举枪警戒,另一人蹲下身去查看三个同伴的状况。
这是一个公式化保险的策略,两人在一危险地段同行时若遇到突发情况,便由一人警戒,另一人去查看,避免敌人埋伏在周围随时偷袭,因此那个负责蹲下身去查看的看守并没有太多顾虑。
然而就在他完全蹲下身的时候,又一个人擦着他的身体倒了下来,不是别人,正是前一秒还在他身边举枪警戒的同伴!
然后他只感觉头部挨了一下重击,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直静坐着不动的卡妙抬起头来——
他也听到了,那奇怪的声音会惊动两个看守,自然也逃不过他的耳朵,而且,他不用猜也知道这声音的来源是什么。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没期待什么,可是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这点他从不打算否认。从很久以前,他就学会这些因人类感情所牵动出来的心理变化,但这对他来说,大部分仍然只代表着字典上和教练教授上的意义,他自己则几乎没有体验过,就是体验过,他对此也相当懵懂。
所以,他分不清期待与预知,可要说他此时不想那个人出现在他面前,那绝对是假的,因为他还不能死,他得留着这条命去做他应该去做的事。
面前的激光栏“啪”地闪了一下,消失了,紧接着撒加出现在他面前,神情忧虑中带着焦灼。
“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他几乎是带着忘却一切的冲动奔向卡妙,向他伸出了手。
卡妙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他伸直手臂,五指张开,做出撒加再熟悉不过的拒绝和阻止的姿势,不让撒加靠近!
撒加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停了下来,垂下伸向卡妙的手。
“对不起,”他自嘲地苦笑道,“我一急就什么都忘了。”
说罢,他把卡妙的武器递还给他,默默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一件件佩上。
“我已经找到了空间走廊的站点,只不过确实已经关闭,”他看着卡妙慢慢地说,“我们先去把人救出来,然后再去想办法把它重新启动。”
卡妙看也不看他一眼,检查手里的枪,把子弹推上膛。
“只是不管怎么样,走廊站点一旦重新启动,惊动整个总部的驻防军是免不了的,他们要阻止我们使用空间走廊,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强行切断那个区域的供电系统,”撒加仍自顾自地看着卡妙喃喃地道,“所以我们动作得快,先把那个区域的供电室闸门关上,再从外面切断闸门的电源。我算过,从最近的岗哨到供电室,再加上他们打开闸门和切断电源,最保守估计,我们也有20来分钟的时间,只要好好计划,不浪费一分一秒,我们就还有机会。”
卡妙整理好身上的武器,回过身来冷冷地看着撒加,等他带路。
他虽然没有理睬撒加,但却是很认真地听着撒加刚才的每一句话,撒加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却料到撒加把他计划中的路线全部探清楚了,撒加是一个做事讲求效率的人,所以他在做一件事之前总会把一切细节都安排计划好。
卡妙似乎也知道这一点。
撒加真有些搞不清楚,卡妙到底算是了解,还是不了解他。如果卡妙了解他,怎么会把他当作是杀他兄弟的凶手,如果卡妙不了解他,又怎么会对他的行动和计划料得这么准?
仔细想想,其实他自己不也是一样的吗?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了解卡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