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辞上是劝说,可声音仍旧是那冰冷怪异、没有半点人味的电子合成的声音。
“不,”魔铃断然拒绝,“老大给我的命令是帮忙把东西送到指定的地方,我不能违抗!”
“整块新西兰大陆都在我们和智能联合驻军的控制之下,你们要往哪里送?”雅可夫问,“你们要是能保得住这东西,就不会落到我手里,不把东西交给我们,难道还想交给智能联合?”
魔铃脸上忽地闪过一丝异样的笑意:“如果我没猜错,奥克兰市那个空间走廊的站点就是你们和智能联合争夺的焦点,对吧?”
雅可夫一时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没有反应,就是自己猜对了,魔铃心里一阵暗喜,只要那个空间走廊站点还在,他们就有希望,如果能从这里逃出去,他们就有机会借助这个站点直抵澳大利亚。
“错了。”雅可夫又突然开口。
魔铃怔了怔:“什么?”
“那个空间走廊去年就已经关闭了,”雅可夫进一步补充道,“除非智能联合总部重新开启这个站点,否则抢到了也没有用。”
魔铃心里刚燃起的希望又被这一瓢冷水浇灭。
“那你们为什么要抢这个站点?”她大声问。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雅可夫不紧不慢地说,“你现在该明白了?现在你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把东西交给我们,我也说过,看在你们救过我的份上,我可以从轻发落你们。”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撒加开口了:“你还没说,会怎样从轻发落我们。”
雅可夫沉默了半晌,突然向周围的手下们做了个手势,意思似乎是要把他们带到别的地方去。
“我还没有想好,”他说着,好几个持枪的合成人已经包围了他们,示意他们从洞窟的另一条通道离开,“在我想清楚这段时间里,你们也可以好好想想,如果不交,你们有4个人,我先杀1、2个也没什么关系。”
……
很快,他们被带离洞窟,关进了一间极简陋的牢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4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还是纱织打破了沉默,她向前走上一步,向撒加、卡妙和魔铃深鞠一躬:“对于这件事,我非常抱歉。”
魔铃默不作声地拍拍纱织的肩以示安慰。
撒加盯着站在角落里的卡妙看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再咳嗽后慢慢踱到铁栏前观察周围的情况。
牢门口只有两个守卫,但其中一个装备着一把中口径的脉冲枪,另一个则装备着一挺手提旋转机枪,都是威力强大的武器。
他们的本事雅可夫心里应该有数,虽然都被缴了武器,但只派两个人来看守他们还是太少,雅可夫既然是激进派头目手下的头号智囊,应该不会犯这种轻视他们的错误,否则也不会给这些看守配备这么强力的武器……
“撒加先生,”魔铃禁不住问道,“您有什么办法吗?”
撒加似乎没有听见魔铃的问话,自顾自地喃喃道:“看来这里的激进派在智能联合的围剿下,已经所剩无了。”
魔铃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这很可能,我们进来的时候听到那么多惨叫声,看来伤员不少。”
一旁的纱织听了,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她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些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墙上那滩沾得她满手都是的鲜血!
“其实只要看准机会,我们不是逃不了。”魔铃又说。
撒加没表示赞同,也没表示反对,仿佛还在沉思,他没忘记随时回头去看看卡妙,大约是地下空气太差,周围环境又不好,卡妙虽然停止了咳嗽,状况却依然不好,尽管他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可还是不难看出他的脸色比先前更差了些,他甚至不再像以前那样站得笔直,而不得不略略靠在墙上,一只手仍然捂在胸口上,急促而没有规律地喘着气,时轻时重。
其中一个守卫在铁栏前晃了一晃,目光轮流在牢房中的4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还在卡妙身上多停了一会儿,很明显,他是得到了命令随时注意卡妙的情况。
尽管卡妙一直强撑着,其他3人也有意隐瞒,可他的身体状况到底还是没逃过激进派的眼睛。
撒加心里隐隐作痛,本来卡妙倚靠的应该是他,而不是那冷冰冰的墙。
……很快,其中一个守卫离开了,多半是去向雅可夫报告他们,尤其是卡妙的情况。
“023前辈,您没事吧?”魔铃上前询问。
卡妙轻轻摇了下头,眉头却皱得更紧,他转过身,让整个背部都靠在墙上,仰起头,很困难地呼吸着。
“您身上有药么?”
魔铃得到的答案仍旧只是摇头,于是她走到铁栏前向守卫要水。
“没有!”守卫很粗暴地回答。
“你也看到了,我们当中有病人,”魔铃道,“他还出手救过你们那头头雅可夫的命,他还没说要怎么处置我们,要是现在我们任何一个人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向他交待?”
“唬我吗?”守卫冷笑,“反正都要死,渴死和被一枪打死差别不大。”
“你别这么放肆啊!”魔铃冲到铁栏前叫道,“他可是前辈!”
“PPX—023是吧?”那守卫不紧不慢地啜着面前一张破桌子上的小半瓶葡萄酒,“我知道,要不是他对人类的盲目服从和信任,就不会落得今天这副丧家犬的模样……”
“你闭嘴!”撒加突然一声暴喝,几乎响彻整个地下基地——
那守卫几乎和桌子一起被震得跳了起来,连手里的酒瓶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瞪大眼睛,不明究理地怔怔看着撒加。
撒加深吸一口气,以便调整刚才失控的情绪,他指着那守卫,愤怒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紧咬着的牙关里颤抖着挤出:“你要是敢再说话,我就拆了你的骨头!”
守卫呆立片刻,忽地跳起来大嚷:“你这人类都自身难保了还敢嚣张?告诉你,就是因为和你们人类在一起,要不然我说不定会大发慈悲给他点儿水,和你们这天杀的人类待在一起的,别说是水,就是大爷的尿也没有半滴!你们就这样等死吧!”
“吵什么吵什么?”报信去的守卫刚巧在这时候回来。
“哼!”和撒加发生冲突那守卫端起手中的旋转机枪对着铁栏内那4人,“要不是雅可夫还没下命令老子早就把他们打成筛子了!”
报信回来那守卫摆摆手:“算了吧,迟早会处死他们的,不差这一会儿。这些混帐人类和人类的帮凶,不值得我们去理会。”
……纱织有些悲哀地看着两个守卫骂骂咧咧地对坐着喝酒,再也没有和他们说过一句话,也许对这些反抗组织的激进派来说,身为人类的她和撒加的确是相当可恨的,可她全然没有想到就连和那些激进派同是合成人的卡妙和魔铃也因为和他们一起而受到了牵连,尤其是卡妙,他还从米罗手里救过雅可夫一命,现在也免不了遭受这样恶劣的待遇。
他们就这样没吃没喝地到了深夜。
……
魔铃走到铁栏前,看看两个醉酒的守卫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对身后3人点了下头,示意可以放开些说话了。
“撒加先生说得对,这里的激进派人数果真不多了,”她首先打开话题,“要不他们不会只派两个这么不济的人来看守。”
纱织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想他们也许是太累了,同伴越来越少,剩下的人为了守住手上的地盘不丢失,除了自己的份内事外,还得担起那些死去同伴们的工作……否则,对他们这么仇恨的人类,不会这么不小心的。”
魔铃长叹一声:“纱织小姐,您太善良了,不过这时太善良只会害了您。”
纱织点点头表示明白,又偷偷转头去看了看卡妙,他已经缓和了些,但看起来仍然很不好,她的心不由得又往下沉了些,卡妙是他们这边最主要的战力之一,要是少了他,他们逃离这里的希望就会大大降低。就算他勉强能战斗,看样子也很难撑太久,如果他在途中就不支倒下,撒加绝不会不管他,到时他只会和自己一样,成为一个负累。
可很快,她又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羞愧,也许她把自己的任务看得太重了,所以总是忽略了别人的感受,想到这里,她又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人数并不重要。”撒加突然开口道。
魔铃明白撒加的意思,她也注意到了,这个地下基地里,包括受伤无法战斗的合成人在内,几乎每人身上都绑着炸弹,这表示了他们随时都准备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这种对手即使本事再不济,也足以对他们造成巨大的威胁,多半也是因为激进派这视死如归的精神,才能和强大的智能联合军队对峙这么长时间。
撒加又习惯性地偷偷看了卡妙一眼,接着把视线转向纱织:“他们是来帮我的,而我又是受雇于你,所以现在决定权在你。如果你仍然把这任务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包括你自己的命,我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你现在选择放弃,我会保证你活着回去。”
“……”
纱织沉默了许久,事关4条人命,也包括她自己的,她当然会慎重考虑,这是人之常情,如果她毫不犹豫地就说出一个答案,那么她不是头脑发热就是作假骗人。虽然没有钟表来计算,但可以肯定的是,到她再次开口作答的时候,确实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撒加先生,”她一脸肃穆,缓缓地说,“如果我请您到您认为可以的时候不用理会我这个累赘的死活,您能保证把东西送到我指定的人手上吗?”
撒加倒是没有犹豫那么久,他看着纱织点点头,表示应允了。
魔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样一来,他们之间便又达成了一个协议,一个可以说是残酷的协议,从这一刻开始,纱织就把自己的性命无保留地交给了撒加,一旦撒加认为有必要时(姑且不论是否真的必要),就可以随时丢下纱织不管。虽然临行前艾欧里亚对她的交待中并没有要保住纱织这一条,撒加的决定从理论上来说也很正确,可一想到要在关键时刻把这个善良的人类少女扔在这个极度仇恨人类的地方,想到她如果没有当场死去之后可能的遭遇,她心里就禁不住地难过。
魔铃一直认为撒加是个坚强又不失温柔的男子汉,可她忽略了撒加的另外一面,那就是撒加的冷酷。
撒加确是冷酷的,他一旦认定了一个目标就会坚定不移地、不计任何代价地朝那个目标前进直到成功为止,为了达成目标他会不惜作出一些牺牲:比如说,为了夺艾雯博士的遗物他会不惜牺牲他和卡妙之间的感情,为了争取和卡妙短暂的相处他会不惜赔上自己的命,现在为了便于完成委托人交付的任务又不惜牺牲委托人的性命。这个男人,和艾欧里亚的处事风格完全不同,她所爱的那个男人行事也是雷厉风行,没有半点拖沓,但他不会做任何一件对不起自己的事,撒加不同,他会为他下决心要去做的事放弃很多,甚至自己,所以他经常会面对他不想去做,而又不得不做一件事的局面……
可他最后还是会做的。
魔铃突然发现在这点上卡妙和撒加极像,这个长她好几代的前辈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替他人牺牲的,他从来没有自我,可他又是极端自我的,他和撒加一样冷酷,或者可以说比撒加更甚,他可以全心全意地去保护一个和他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另一方面却可以为了那些终生束缚着他的东西而誓死追杀一个很可能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撒加为自己认定的目标而牺牲一些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但不包括最重要的,而卡妙则是为别人加诸在他身上的责任可以牺牲自己连同任何和他相关的东西,无一例外。
魔铃从来都相信,撒加这种人,是真正做大事的人,只要他不是那么痴情,而卡妙,则只能是一个活在别人的幻想中、回忆中被人传唱和歌颂的人,而不应存在于现实中。
也许就是因为两人都是冷酷的,他们才会相互吸引,冷酷的人往往都孤独,而孤独的两个人最容易透视彼此的内心世界。
魔铃突然想到,这时卡妙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不过她没有问,因为卡妙已经不能说话了,此外,除非必要时他只用手势极简单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外,大多数时候他甚至拒绝和别人沟通。
此时的卡妙靠墙站着,仰面凝望着头顶上那一面随时会掉下尘土来的牢房天花板,眼神涣散,很像一个丧失了心志和灵魂的躯壳,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心,把所有人关在他的冷漠之外,只凭着他灵魂游离之前在他的身体里留下的本能去做他认为该做的事。
这样的卡妙,若想试着像解读一篇文章来解读他的内心世界,说不定就只能等同于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抒情诗人去解读一篇意识流的长诗。
又过了许久,她再次打破沉默:“撒加先生……如果那小鬼说的是真的……奥克兰的空间走廊已经关闭,那么我们……”
片刻后,撒加沉吟道:“现在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就算奥克兰的空间走廊关闭了,由智能联合控制的地方,总有路子去澳大利亚。”
“前提是我们得从这牢房里出去,”魔铃说着又回头看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