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隆愣了愣,随即很快明白了卡妙的意思,掏出身上的烟盒递了过去,卡妙接过,用空出的左手一根根把香烟的滤嘴去掉,然后将香烟揉碎捡出烟丝,用水浸过后送到魔铃嘴边,所幸的是魔铃尚有意识,勉强把那大把的烟丝包进嘴里,在卡妙的帮助下慢慢咀嚼……
烟草的麻醉减缓了魔铃身上的疼痛,卡妙便伸过手去,准备把她带走,可就在这时,巴比隆叫住了他。
“前辈,”他问,“你打算就这样带她走?”
卡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巴比隆笑了笑:“您别误会,也别怪我多嘴,前辈,我刚才看你走路有点……要把她扛走,对现在的您来说,应该挺困难的吧?”
卡妙眼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巴比隆是个高手,这是勿庸置疑的,他并不指望这样的人看不出自己身体的异常。
巴比隆看着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突然叹了口气:“前辈,您这是何苦?”
卡妙不说话。
“要我帮忙吗?”巴比隆笑眯眯地问,“反正人都解下来了,我干脆就送佛送到西吧。”
卡妙考虑了片刻,点头同意。
巴比隆得到许可,便走过去把魔铃扛上肩头,往外迈开步子,卡妙持枪紧随其后。
“第一次为同类的主人服务,真有意思呢!”巴比隆一边走,一边低声笑道。
……
当魔铃醒来的时候,她已躺在一张豪华套房里宽大舒服的大床上。
身上的剧烈疼痛告诉她这不是在做梦,她本能地想要强撑着起身,却被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轻轻按住了,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忽然间瞪大了眼睛,一声惊呼就要冲口而出,可干涩的嗓子就像生锈的机器一样难以运转,更遑论发出一点声音。
那只手从后面托住她的脖子,把她的头稍稍抬高了些,紧接着,另一只手将一杯水送到她嘴边,慢慢地喂她喝了下去,然后再慢慢地扶着她躺好。
干渴的嗓子得到了滋润,魔铃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然而张开嘴,许久以后,眼泪却先于话语倾泄而出。
“023前辈……”她好容易叫出眼前这个人的称谓,满肚子想说的话却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她情不自禁地失声痛哭起来,就像一个委屈的小女孩在自己的兄长面前哭泣一样。
卡妙默默地看着她流泪,待她稍微平静下来后再坐床头柜上拿起一把剪刀,看了看魔铃的左手,再看向魔铃的眼睛。
魔铃艰难地动了动被子下的仍然十分疼痛右手,感到那只手已经被很仔细地包扎好了,于是会意地对卡妙点点头。
卡妙得到了魔铃的同意,便轻轻托起她的左手,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把紧紧裹在她左手上那层满是黄渍的纱布一块一块地剪开,再用消过毒的镊子一块一块地轻轻将那纱布从她的手上揭去,然后再替她的左手消毒、上药,最后再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
魔铃眼里仍然流着泪,她也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卡妙做完这一切,把她的手放回原位,替她把被子盖上。
魔铃无意识中挪动了下身子,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每一处伤都和手一样作过了很细心的包扎,连衣服都已经换过。
卡妙敏锐地捕捉到了魔铃眼中匆匆闪过的那一点异色,用他那惯有的淡漠语气道:“我不相信这里的医生,就自己动手给你包扎了。”
“您别说了,”魔铃摇摇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又露出一丝微笑,“……您救了我的命,要是这时我还拘泥于这些事……不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吗?”
卡妙看着她,不说话。
魔铃盯着卡妙看了一会儿,目光无意识中接触到了他脖子上那些衣领盖不住的、仍然未褪尽的淡紫色痕迹,心里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又掉了下来。
“023前辈……对不起……”她哽咽着,好不容易才从口中断断续续挤出几句,“我们组织……艾欧里亚……还有我……都太对不起您了……”
卡妙默然不语。
“我知道……”魔铃继续流着泪说,“现在对您说抱歉很虚伪,这样贸贸然地来找您也只是给您添不必要的麻烦……明明知道什么也已经弥补不了……可我……我总觉得我必须来……哪怕永远也得不到您的原谅……哪怕只是来看看您……我也必须来……向你陪罪……”
“……不要再提了,”卡妙终于出声打断了魔铃,“我已经答应了他,这就是我和那个人之间的事,与你们再无关系。”
“023前辈!您……您别这样说……”魔铃哭得更厉害,“您这样说……我……我会更惭愧的……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您……”
“我已经说过,”卡妙的声音里不带半点情绪变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用不着内疚。”
“023前辈……023前辈……”魔铃哭个不停。
……等到魔铃哭够了,卡妙才起身去打了一个订餐电话,要了两份一样的套餐,也就是在那时候,细心的魔铃才发现卡妙走路的姿势也有些不自然。
她有些不忍地扭过头去,不敢再往下想。
也就是在扭头向另一边的时候,她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到房间里来的撒加,正双手抱怀倚在门边的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魔铃顿时花容失色,一声惊呼险些出口!在地牢里面对那不成人形的怪物和令人难以想像的酷刑时她没有丝毫惧意,可在这个英俊潇洒、气度非凡的男人面前她却像见了恶鬼一般心惊胆寒!一想起他微笑着说要当着艾欧里亚的面将她行寸鳞之刑她就禁不住浑身发抖,无法使自己勇敢起来!
魔怜的胆怯和脆弱被撒加看在眼里,他保持着那惯有的公式化微笑,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卡妙当然也发现了撒加,尽管行动有些不便,但还是及时抢上前,伸开一条手臂拦住了他。
卡妙没抬起来的另一只手里,正紧紧握着那只威力无比的“沙鹰”。
撒加仍旧微笑着,从头到脚地细细打量着卡妙,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那双冰冷而美丽的冰蓝色眼睛上,在那里,他看到了和上次保护莎尔拉时一样的决心。
不管什么人,你杀,我救。
撒加在心里回想着这句话,他对此毫不吃惊,他最清楚,卡妙向来言出必行。
“我就知道你会生气,所以尽量瞒着你,”他缓缓地开口道,“可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就只好自认倒霉。”
卡妙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放心,宝贝,现在我已经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了,”撒加微笑道,“我得恭喜你,第二次当上了护花使者啊,看来你的女人缘比我好。”
“出去。”卡妙说出了一个极简短的词。
撒加仍然毫不吃惊,他笑着耸耸肩。
“第二次了,”他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还故意叹了口气,“只要是扯上女人,我最后总会落得个失眠或者没地方睡的下场。怪我啊,为什么骂了那个女佣还放心地派她来打扫房间呢?她求你在我面前替她说好话不是吗?你应该不会拒绝吧,宝贝,你不是比我还怜香惜玉吗?”
“出去。”卡妙破天荒地把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同时把“沙鹰”的子弹推上膛。
撒加仍然微笑不改,他接着又把视线转向魔铃:“我也得恭喜你,小姐,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希望你别记恨我,我虽然害你受了些皮肉之苦,可你也害我在你的伤养好之前没地方睡觉,我们算是扯平了吧?”
说着,他后退一步,向二人行了个郑重其事的鞠躬礼以示告辞,然后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近3个星期的时间里,卡妙几乎没离开过这个房间,寸步不离地守在魔铃身边照顾她。虽然整幢大厦里的人因为撒加的缘故对卡妙惟命是从,可他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他拒绝了撒加派来的女医生,摒弃了男女之嫌自己替魔铃换药包扎,每顿饭都用电话订两份一样的食物,并且在吃之前很仔细地检验,晚上都合衣睡在魔铃床边的沙发上,并且枪不离身,因此,魔铃的伤恢复得比预计中的快。
“您真是个温柔的人。”
在卡妙替魔铃的手换药包扎时,魔铃看着他这样说。
卡妙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做着手里的事,一声不响。
魔铃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想,说不定在他第一眼见到您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一点了。”
卡妙不语,但他知道魔铃所说的那个“他”是谁。
“一个人给外界和别人带来的伤害有多大,他自己内心的痛苦就有多深,”魔铃又道,“再看到他的时候,我就能够感受到,他很痛苦。”
卡妙抬起头来,毫无动容地看了魔铃一眼,然后低下头去继续包扎魔铃的手。
又过了好一会儿,魔铃又开口道:“您知道吗?万达死了。”
卡妙再次抬起头来,眼里流露出询问之意,他并不知道魔铃口中的“万达”是谁。
“还记得在塞维利亚那家Tapas酒馆里跳弗拉门戈的女孩子吗?”魔铃接着说,“您走后没多久,我们就被智能联合的自卫队发现了,她和两个合成人人权组织的人类朋友为了掩护我们逃走被乱枪打死。”
卡妙默然不语,他想起当晚曾看到那西班牙女郎的尸体被抬出酒馆,想起那热情活泼的女郎请他喝酒、为他跳舞,然而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那女郎的名字。
“她很喜欢您,还向我问过您的事,”魔铃说着,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她也说过,一般人看不出来,您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可没想到……才1小时后,她就死在智能联合的枪下。”
卡妙看着魔铃,不说话。
“不知道您对现在这场合成人战争的事知道多少,”魔铃继续道,“没有被卷进这场战争的人类大部分还对它抱持着乐观态度,称它为‘没有伤亡的战争’,可是,自从这战争一开始,像万达这样死在我们合成人手下的人类已经不知有多少了……”
“……”
“巴士拉的情况也差不多,”魔铃又道,“刚开始,参战双方对合成人军队的使用还非常小心,他们以小队为最基本单位,每小队派出一个人类队长对合成人士兵进行监管,可很快,不少人类小队长死在了战场上,而在混战中根本就分不清他们是否死在合成人之手,于是,十大定律从第二条开始慢慢地在这战场上成了一纸空文。得悉真相后那些挑起战争的人类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便对媒体封锁了这些消息……就这样,得到默许的合成人士兵已经开始改变伤害甚至杀死人类是个禁忌的概念……”
卡妙深深地皱了一下眉头,虽然合成人十大定律现在对他而言已经同样失去了意义,可他长年所受的极严格的传统道德教育使他仍然无法接受合成人这样失去控制的行为。
“……现在巴士拉的前沿阵地上主要由我们组织配合巴士拉市自己购进的合成人军队进行防御,人类的伤亡才减到最低,”魔铃说着低下头,“您知道我们的伤亡数字是多少吗?”
卡妙当然不知道,于是等着魔铃回答。
“到我偷偷离开巴士拉之前,我们已经死伤了2300多个兄弟了……”魔铃说着揉揉眼睛,“对不起,跟您罗嗦了这么多不相干的话……您是不是有些不耐烦了?”
卡妙垂下眼睑,沉默着没有回答,片刻后,他突然抬起眼来看着魔铃:“我明天送你回去。”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魔铃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您送我回去?回哪里?”
卡妙没有回答,事实上魔铃这句话也是句废话,因为她现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可是魔铃却咬着嘴唇,露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我不想回去……”魔铃见卡妙对她的那点不情愿视若无睹,于是直说道。
卡妙对魔铃这句话没有丝毫反应,他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更改的,再说了,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容不得魔铃任性。
“有些事我还没有想好,”魔铃进一步解释道,“不瞒您说,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
卡妙不语,这点他也猜到了。
魔铃看着此时又变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卡妙,苦笑着道:“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去面对艾欧里亚……他这次的所作所为实在让我没有办法接受……也许在不知不觉间,我们的心已经离得远了……”
“……在一起好几年了,为这样一点事,值得么?”卡妙终于开口了。
“我是不能接受他把无辜且对我们有恩的您牵扯到这件事里来,可我更不能忍受的是……他一边叫您去做这种事,一边还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叙述着这一切……”魔铃说着有些痛苦地捂住脸,“这不是我所认识的艾欧里亚,他变了!”
“谁都会变。”卡妙不以为然。
“可是……”魔铃忽地激动起来,“可是他对您……做了那么卑鄙的事……”
“我说过了,”卡妙淡淡地打断了她,“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从我答应他开始,要对这件事负责的人只有我,与他再无关系。”
“可是……”
魔铃心里有几百个、几千个“可是”,但现在,在卡妙面前,她却一个“可是”也说不出来了……
“趁着你还能原谅一个人的时候,早些原谅他,”卡妙的声调和语气依然冰冷,“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