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啦，没事的，这只是以防万一，就是撒加来了你要不想见他也可以躲进去啊，”加隆嘴里填满食物，含糊不清地说，“我这次一定会绝对保密……哈哈，你放心放心！那道门上我又加了8道锁，就是撒加来了，不动激光、电磁脉冲这类家伙也进不去的！这个我能用脑袋向你担保，行不？快吃饭吧！”
“……”
“喂，你不会是对脉冲武器还后怕着吧？拜托，你打打杀杀那么狠，胆子却那么小啊？”加隆皱起眉，停止了咀嚼。
卡妙没有理睬他，自顾自地发呆。
加隆于是放下刀叉。
“……有想过要回到撒加身边吗？”
卡妙摇摇头。
“……你不想见他？”
卡妙又点点头。
这下，加隆算是彻底没了胃口，他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我真想发火的，”片刻后他喃喃地道，“我真想痛骂你一顿，再好好揍你一顿……可是呢，我又打不过你。”
卡妙沉默。
过了一会儿，加隆又从椅子里直起身子：“没人比我这个做弟弟的更了解撒加，他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他会让你很幸福。他不像我这样乱七八糟又不懂事，只要他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你和他在一起用不着担心他会抛弃或者背叛你，也用不着担心他会伤害你，只要你付出一点点的信任，一点点就好了！”
“我一直都相信……”卡妙喃喃地道。
“那为什么……”加隆不解。
卡妙在迷茫中偏了偏头，似乎是很努力地想从脑中挤出合适的话，可是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道：“……我……不能……”
“为什么啊？”加隆大声道，“他就算真做了什么该天杀的缺德事，为你受了这么多折磨也够了啊！”
“……我从来没怪过他，也不想他为我受什么折磨。”卡妙的声音更低。
“鬼扯！”加隆咬着牙道。
“是真的，”卡妙淡淡地道，“这件事，怪我……”
“这种时候还说什么怪谁，你……”
“我一开始就没有自觉应该和他保持距离，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卡妙转身望着窗外的夜色，若有所思地继续道，“现在才开始想，虽然迟了些，可总算不会太迟。”
良久，加隆长叹一声低下头：“已经太迟了，你们都陷进去了。”
“陷进去，可以爬出来。”卡妙的话很残酷。
“你做得到吗？”加隆盯着他。
“对我们合成人来说，没有做不做得到，只有应该与不应该。”卡妙道。
加隆看着那张清瘦秀丽又略带忧郁的脸，回想着穆先生曾说过的话，他料对了，卡妙以前好像从来没提过人类与合成人之间的差距，可现在却一口一个“你们人类”，一口一个“我们合成人”，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件事使世俗的观念深深植入了他心里再也根除不掉么？
“我凭什么和一个要我们生就生，要我们死就死的族群里的一分子一起生活？”卡妙望着窗外的夜空，喃喃地道，“他们甚至能用打破自然规律的方式来干涉影响我们的命运，和这样一个种族的一分子在一起，我只能感觉到我是个奴隶，和以前一样没有区别。”
“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看啊！”加隆有些无力地争辩道，“至少他……”
“他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卡妙打断了加隆，“正如我一个人改变不了所有人对你的看法一样。在这个只需要同类的世界面前，我们的坚持太渺小，也太可笑了。”
真的可笑吗？加隆不敢肯定，因为说这句话时卡妙的神情分明就是悲哀的，至少在他看来是悲哀的，他不喜欢悲哀，他只喜欢快快活活无拘无束地过日子，所以他讨厌卡妙，这是他很久以前就确认的一点，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善良的人，总是会被其他人的情绪感染，包括卡妙的冷淡和悲哀，这让他很不好受。
要是他能够一直笑着该多好啊！那个样子挺好的，如果他一直那样笑着，也许会讨人喜欢一点……加隆突然叹了口气，世上真没有什么事是十全十美的。
……
“老兄，你叹什么气啊？”
加隆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那一脸精明相的小伙子，皱了皱眉，虽然感觉上不太可靠，不过他是自己现在唯一能找到的非法批发商，毕竟他要买的东西太多，不仅政府颁发的新禁令中不允许，也很容易让无处不在的智能联合的间谍发现。
“我叹气关你什么事？”加隆白了他一眼，“快把东西给我装好！”
“是是是，你叹气不关我事，给你把东西装好！”那年轻人打了个哈哈，“唉，你买这么多东西啊，不是为了跑路吧？哈哈，我知道，跑路也不关我的事，我只要把东西给你装好就是了……这世道啊，跑路也是正常的。”
“越来越乱。”加隆不由得附和道。
“是啊，越来越乱，”那年轻的批发商感叹道，“乱世虽然好赚钱，可赚那么多来做什么用啊？与其抱着一大堆钱随时等死，我还宁可少赚钱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凑和着过吧，反正只要有智能联合的地方就不会太平到哪里去。”
加隆默不作声，他想起了留在家里的卡妙，心里祈求着智能联合不要这么快就找上门去。
“喂，老兄，你知道吗？”批发商突然凑过来低声说，“现在智能联合他们自己也窝里反了，闹得很凶呢，听说还出了好几条人命。”
“是么？”加隆剑眉微耸。
“听说是为了争智能联合董事主席的位置，股东们争相收购流落到外围的股份，不肯出卖自己手上股份的股东全都被杀了。”那批发商煞有介事地道。
“那么，”加隆问，“那些肯卖的呢？”
“现在全搬到一个地方住了。”
“什么地方？”
“和那些不肯卖的一起。”批发商耸耸肩。
“你是说，”加隆将信将疑地道，“那些董事会的人为了保密，把股份弄到手后杀了所有的小股东灭口？”
批发商一声不响地笑着点头，笑里带着只有自己洞悉真相的得意。
“鬼扯！”
“呃？”那批发商有些不悦地板起脸，“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当然不相信，”加隆答得毫不犹豫，“你知道智能联合的董事会成员都是些什么人？他们能灭了那些小股东的口，为什么就不能灭了你的？还能给你机会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哼，小道消息罢了！”
“小道消息？现在合成人反抗组织到处在传哩！他们获得这种机密情报不奇怪吧？”
合成人反抗组织？那只狮子率领的合成人反抗组织么？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和智能联合作对，会做这种事，有能力做这种事的现在也只有他们了。
“喂，老兄，”批发商见加隆有些出神，便轻轻拍了他一下，“你没事吧？”
“哈！”加隆突然双手一拍，“你和合成人叛军有联络，还和他们做生意！”
“啊？”那年轻的批发商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你可别乱说啊！我什么时候说我和他们做生意了？”
“切！谁管你！”加隆挥了挥手，“只要我去智能联合那里随便那么一说，就能得到大笔奖金，而你……”
他把以下的话化为邪恶的笑，直笑得那批发商骨子里发毛……
“不瞒你说，”加隆掏出设制好录音功能的手机在那批发商面前晃了晃，“我今天找你进货就是为了收集证据，事前已经作好准备了，现在这段录音已经通过短信方式发送到我的同伴那里去了，嘿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老兄，我服了你，”半天后那年轻批发商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说吧，你想怎么样？”
加隆笑得更邪恶了：“没什么，我就是想……你这些货的价钱得打个折。”
……
加隆得意地哼着小曲，开车往回程上赶。
他得意，不仅仅是因为他凭着自己的小聪明省下了一大笔钱，还因为当他恶作剧地说出“0。001折”时那个批发商露出的表情，想起来他就忍不住要大笑。
他踩了下油门，心想早点赶到家，同时心里在酝酿着在告诉卡妙时怎样才能更搞笑些，他这次要逗得那块木头笑翻天！
经过智能联合驻亚历山大的总部时，加隆不自觉地放慢了车速……
那是一幢高入云宵的建筑，通身由银白色的钢架和反光度极强的玻璃构成，也就是今天这阴沉沉的天气，如果在大晴天，这幢建筑准能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这幢诡异的建筑物里住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中怪物呢？
他来不及多想就又加速开走了，因为他远远地看到几个端着枪的守卫正警惕地盯着他看，有两个甚至已经朝他走来。
唉，智能联合现在还关他什么事呢？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有人在家里等他，得快点回去才行。
……
“我回来了！”他一踏进客厅就放开嗓门嚷了起来。
他之所以一回来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吼，是因为他一直梦想着能有一个他喜欢的好女人和他一起住在这幢房子里，每天他回家时，只要这么一嚷，那个女人便能满脸笑容地跑出来迎接他。
他自知不如撒加，所以要求不多，只要这样，对他而言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了。不过有些问题……他喜欢的女人似乎和他理想中的形象不符……而且，现在在家里等着他的既不是他喜欢的女人，也和他理想中的形象相去甚远……一块木头……算了，将就吧！
将就就得将就出个样子来，所以他是放开了嗓门嚷的。
卡妙不可能满脸笑容，也不可能跑出来迎接他，不过好在还是出来了。
虽然没有给他热情的笑脸，可是总算还有一壶刚泡好的薄荷茶，加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卡妙，又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这壶茶。
“你没告诉过我你会泡茶……”他怔怔地看着那双冰蓝色的大眼睛嵌在那雪白的小脸上有如白玉像上两颗灵动鲜活的蓝宝石。
“你也没问过我。”卡妙淡淡地道，同时替加隆倒了一杯。
一瞬间加隆有些感动，他太懒散，从来都是买罐装饮料喝的，几年难得泡一次茶，而且泡得要多难喝有多难喝，没想到现在，在他这狗窝一般的房子里，有人把一切都收拾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人在他回来的时候给他端上一杯茶！
他把鼻子凑近杯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很香！虽然还没尝到味道，但是很香！杯中冒出一缕缕温润的热气，混和着绿茶和薄荷沁人心脾的香气，很难令人把它和一个冰冷如斯的人联想到一起。
加隆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激动到几乎要澎湃的心，暗暗对自己说：我喜欢我喜欢！
……卡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慢地啜着杯中的茶，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加隆眉飞色舞地讲着那个批发商的小故事，唇边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而眼神却有些迷离，很像是正在神游天外。
然而等加隆讲完开始傻笑时，他却缓缓地开口问：“你就不怕他报复你？”
“怕什么？”加隆不假思索地摆了摆手，“再多人上门，你三拳两脚就可以把他们打发了嘛！”
“他们也许会过些日子再来。”笑容不知何时已经从卡妙脸上褪去，换上了一副捉摸不透的表情。
“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怕啊！”加隆双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道，“我罩你，你也得罩我不是吗？”
“我不可能一辈子都住你这里。”卡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
“谁说的？我现在就有一个好主意！”加隆说着一把拉过卡妙的双手，“你就在这里住下吧？我来给你做饭，你来给我泡茶！我帮你躲智能联合和撒加，你帮我对付那些上我这里来找茬的小流氓怎么样？哈哈，各取所需，不错吧？”
卡妙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容，只是慢慢地把双手抽回。
加隆愣了片刻，面色也随之沉了下来。
“知道你不喜欢做家务事，”他嘀咕着说，“一身的蛮力本来就做不好……可是你现在走不了，要住下来就少些抱怨吧！”
卡妙沉默片刻，道：“我没有抱怨，你这里很好。”
“很好？很好就住下来呗！”加隆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反正我这里房子够大，又只有我一个人，你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食宿费也不收你的，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事啊？”
良久，卡妙才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能……”
加隆开始觉得头晕，天哪，又是“我不能”！为什么不能呢？他发疯似地想知道！可卡妙似乎从来没有回答过他。加隆一直都是个有话就说，有问题就问的人，可是这次他却不打算问了，因为他知道问不出结果。
他累了。
眼前这个纯净而透明的合成人经过太多事了，这50年走下来，虽然容颜未变，心却已经有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主人的背叛、兄弟的惨死、智能联合的阴谋、与人类的感情纠葛……换作一般人早就崩溃了，他很顽强地撑了下来，但是，现在的他有如一块坚硬无比的岩石，没有输在无数次强敌凶狠的侵略之下，却在长年的风化中被磨蚀了。
卡妙盯着手里的茶杯，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发呆。
加隆心里觉得很不舒服，他非常非常地确定，每当卡妙发呆的时候，心里十有八九都是在想他那死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