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对穆先生的所作所为,他并没吱声,因为不管怎样,斩断穆先生手脚的人是卡妙,这是不争的事实。
“前些日子里你对着被阿赫巴尼亚综合症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卡妙却又无能为力,还眼见着他常常无意识地呼唤着家母时,你是什么感觉?”
撒加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那感觉实在太复杂了,可简单归结于一个词,就是“绝望”,那是一种无形地勒着他的脖子、越勒越紧,最后能令他生生地窒息而死的绝望。
“我也是一样,”穆先生褪去了脸上的微笑,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道,“虽然和你这种绝望有所区别吧。那时我……就连死的能力都几乎没有,曾经试着寻死,可每次都没死成……后来,死不成,也就不死了。于是,我便拼尽一切,很努力地在这个冷酷纷乱的世界里……挣扎求存。”
撒加看着他,不说话。
“……后来,当我好不容易熬过来、生存下来时,我才发觉我已经做到了家母梦寐以求却终其一生也做不到的事。”
穆先生的声调变得相当低沉,就像他和撒加周围压抑阴沉的空气。
“你知道吗,撒加?”他侧了侧脸,可是却看不到背对着的撒加,“艾俄罗斯很早以前便在我面前提起过你。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我们血液里有某种东西是相同的,那种东西主宰着我们的灵魂和命运。”
撒加冷冷地盯着他,刚才穆先生在他面前扮演了一个很好的听众,现在也许轮到他了。
“可是,还有很多事情你不明白,”穆先生道,“我希望你能够通过这些事,把你人生路上应该看透的东西看透。撒加,你是人中之龙,前途无可限量,可是你内心深处太过理想主义,不明白对你这样能力超群的人来说,世上反而有很多事是你个人能力无法改变和左右的。”
撒加还是没有说话,可脸上已经浮现出相当明显的不屑。
“我的话你听不进去,是因为现在在你眼中的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是个无可救药的伪君子,是吗?”穆先生淡淡一笑,“听我说,撒加,这世上没有绝对。有时你亲眼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这世上什么东西都会骗人的,包括你自己在内。”
撒加默然,这点他倒是深有体会,否则他和卡妙之间就不会有那一次又一次的互相误解。
“我们初识时,我告诉过你,我只想救助更多的人,这点我并没有骗你,我只是没有告诉你我在借助智能联合的力量来达成我的理想而已。”
“去你的狗屁理想!”撒加突然暴跳起来怒吼道,“智能联合企图利用本身所有的势力和财力企图对全世界形成政治、经济、能源、信息等等各方面的垄断,为少数人的私利不知道害了多少人,除非你想当这个世界的无冕之王,称霸整个人类和合成人世界,它还能帮你达成什么理想?”
穆先生对撒加盛怒之下的粗言也不动气,继续道:“你也应该知道,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毁了他,而是收服他,利用他。只要用途得当,智能联合也能为人类造福的。或者我应该说,要在如今这破败的人类世界的废墟上重建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王国,只有智能联合的势力和财力,结合统一的人心才能办得到。”
撒加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紫发男子,突然觉得他们之前的心境已经互换了,现在他面前这个圣人一样的男子就像一个神经不正常的疯子,而他自己则变成了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人。
……怒火慢慢地熄灭了,因为他渐渐地明白,自己的怒火只是这个圣人模样的疯子自以为正常,而反把他人当作疯子的借口而已。
“……所以,你想统治全世界,让整个人类和合成人社会在你的统治之下实现你的理想,是吧?”
穆先生再次淡淡地笑了笑。
“艾俄罗斯是个刚直不阿又忠诚老实的人,这点你最清楚,”他说,“要是我如你所说是个只为一己之私的恶人,大概早就死在他的刀下了,可是他却选择了不遗余力地帮我。”
撒加冷笑:“你想说自己有多善良,不妨直接点。”
“我只是提醒你,撒加,这世上的是与非不像你想像的那样简单,”穆先生毫不介意地微笑,“你仔细回想一下你之前所遇到的事就会明白我的苦心,难道你眼里的卡妙就从头到尾都是那么完美吗?”
其实,撒加心目中的卡妙并不完美,且不说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高傲,就是那有些过分的倔犟和刚烈,也是少有人能够忍受的,更何况卡妙的双手和他一样沾满鲜血。撒加还清楚地记得,在他的心里,卡妙还曾经丑恶过。
“我曾经也说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有交给后人来评价,用不着刻意地去追求,否则只能把自己逼入是非的死角里不能自拔,”穆先生说到这里转过来看着撒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过了好一会儿,撒加才咬着牙道:“你是想我帮你实现你的野心?”
“野心也好,理想也罢,只是一个虚名而已,”穆先生道,“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团结起来为重建家园而共同努力,这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主持大局,如果没有人能够站出来,那么我就会站出来。”
“可你知道你的计划害了多少人吗?”撒加怒道。
“你是指雅塔卡玛基地里那些合成人吗?”穆先生反问,“那是艾俄罗斯自己的主意,我事前并不知情。”
这点撒加倒是相信,因为艾俄罗斯的这一举动和穆先生的计划几乎就是相背的,虽然并没有影响全局,但却使得卡妙几乎命丧罪人塔,也正是因为如此,撒加在知道真凶是艾俄罗斯时几乎就全部推翻了他之前对穆先生的怀疑和推测。
卡妙也许并不知道穆先生和艾俄罗斯的阴谋,可他却深知穆先生的为人,所以才对他有一股莫名的反感。但是,他也和撒加一样,没有说出来,因为穆先生好歹也是“妈妈的儿子”,他不能在外人面前损坏他的名声,所以,他一直默默地隐忍着不告诉任何人。撒加记起卡妙在伊斯坦布尔时曾要自己在他与穆先生之间选择,那分明就是在向他暗示,穆先生并不可信,在他第二次去雅塔卡玛时卡妙在盛怒失控之下也曾用法语隐约道出真相,可是他听不懂。
穆先生太了解卡妙了,他当然知道卡妙不会向包括撒加在内的任何人揭穿自己的底牌,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利用撒加来实现自己的阴谋。
而卡妙,明知穆先生居心不良,明知撒加是受利用而来,却并没拒绝他,他是抱着一颗怎样的心接纳自己的啊?
叫他什么都不要问;
说该告诉他的,他绝不会有保留;
叫他不要打艾雯博士遗物的主意……
“我绝对不会做你的帮凶!”想到这里,撒加几乎怒不可遏。
穆先生笑笑,显然他早料到撒加会这么说。
“无妨,”他说,“等到你把一切都想明白想透彻了,就会改变主意了,在那之前我会等。”
“我不会!”撒加大声道。
“你会,”穆先生微笑道,“如果不是为了点醒你,我用不着那么麻烦,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撒加哼了一声不说话。
“是在想如何阻止我吗?你现在可以把这一切告诉加隆他们,”穆先生道,“还来得及。”
撒加摇头,嘴边泛起一丝无奈却仍带着讽刺意味的苦笑:“你吃定了我没有证据,没有人会相信我,所以才承认得这么爽快是吧?”
“有些事并不一定要证据的。”穆先生笑道。
“那得看揭的是谁的底,”撒加嘴边的苦笑又再次变为冷笑,“你现在在每个人心目中是一个无害的弱者、一个受害者,而且还是一个不计前嫌尽心尽力救了砍断自己手脚的仇人性命的大圣人,而我,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失去了卡妙再一次精神失常而已!”
“有道理,因为你有这样的先例,”穆先生的微笑仍旧如水般温柔,“你真的很聪明。”
“可惜还是及不上你这伪君子!”撒加咬着牙道,说着快步往外走。
“去哪里?”穆先生叫住他。
“去找他。”撒加立在那里,头也不回地说。
“我好像曾经说过,”穆先生道,“你只能在卡妙的性命和卡妙的心中选择其一,你既然选择了前者,那就只能永远失去他。”
“不!”撒加相当坚决地否定,“绝不会!我会把他找回来,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要不要试着听下我的建议?”又是那看来完全无害的微笑,“只要你来帮我,我会想办法让他回到你身边。”
“你的办法,都是害人的毒计!”撒加握紧了拳头。
穆先生不以为然地微笑:“只要出发点是好的,中途用些方法使自己的目的能够顺利达成,对你来说不是很正常的吗?比如说,牺牲某个,或者是某些人。”
他是指路尼。
撒加记得自己曾对穆先生说过,只要杀一个或是几个人就能救十个人或是几十个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撒加不得不承认,自己此时虽然已怒火冲天,却已无能为力,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尽快把卡妙找回来!他发过誓,不再离开他!
“我刚才说过什么?”穆先生用他那水一般清澈的眼睛看着撒加,“我们的灵魂里有共同的东西。”
“不!”撒加转过身来,放声大吼道,“不管你再说什么,不管你再做什么,我再也不会被你利用了!我绝对不会像你,绝对不会!”
对撒加的坚决和愤怒,穆先生只是视作无物。
“记住今天你说的这句话吧,我的朋友,”他平静地道,“当年我也像你一样,认为自己绝不会像家母那样,结果我发现,这句话出口时,就是自己朝着那个方向改变的开始。”
撒加几乎就要冲过去掐死对面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了,可他知道这于事无补。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难道只能这样看着他如此嚣张而什么都不做?他恨,恨得无以复加!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也不能让这个幕后主谋这么得意!
……
在原地静立片刻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盒。
穆先生盯着那盒子,第一次皱了下眉,他认得,那是他用来存放制作合成人的基因和细胞样本的盒子,而贴在那盒子上的标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卡妙的名字,那是他自己的笔迹。
“……走之前,我悄悄换走了你这里所有卡妙的基因和细胞样本然后全部毁掉,只留了这一份,”撒加漠然道,“原本打算在你拒绝交卡妙出来时用它来作交换的,看来现在用不着了。”
穆先生还是那样平静,可是撒加已能感到他那层平静下隐藏着的一丝沮丧。
良久,穆先生才喃喃地道:“……我没看错人,撒加,你真的很有潜质。”
撒加转过身,跨出门去。
可刚出门,他又停了下来,回头恨恨地瞪着穆先生:“这次算你赢了,我的确什么都做不了,可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绝对不会变得像你那样!”
绝对不会变得像你那样!绝对不会!
……
穆先生坐在只剩他一个人的工作室里,回想着撒加走时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和那个无法弥补的遗憾,情不自禁地牵动着嘴角,脸上再次浮现出那温柔的微笑……
第十八章 股权之争
在这里我们要说到的是一位医生,一位心理医生。
他的名字叫苏兰特。
在这个人类世界重建的时期,人类少不了被战乱、经济萧条、天灾、政府哪怕多加一点税收的政策乃至身边人的一个发病两个蒙主宠召而折磨甚至蚕食着他们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于是在这个时代,心理医生就成了一个很吃香的职业。吃香的职业自然赚得也就多,据说即使在经济大萧条时期,心理医生较之其他人更能保证其正常生活水平,于是,很多花得起钱去念书的人都纷纷选择了攻读心理学,以至于在某个极短的时期内社会上的心理医生出现了供大于求的尴尬局面,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就有了不少心理医生或刚学成的心理学博士改行从事其它行业的现象。
苏兰特就是其中一个。他出自一个中层阶级的家庭,靠着父母的血汗钱、祖上传下来的一点积蓄和他自己的辛苦努力,他从一所名校毕业,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他开起了私人诊所。由于这样那样杂七杂八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原因,他的诊所生意还做得相当不错,因此他在维持自己基本生活水平的基础上还可以每个月给父母寄去一笔颇可观的生活费,还能偶尔给自己添置一些谈不上太漂亮实用性也不算太高却深受上流社会追捧的奢侈品,此外,他还能将月收入的一部分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是什么原因促使他的生意这么好,他从不愿去深究,毕竟他是一个心理医生,而不是一个社会学家。
他在学校的成绩很不错,可算不上太拔尖。
他的人缘相当好,却从来没能凭借关系得到什么大的利益。
他举止有礼、待人谦和,但也曾因为与人斗殴而被警方拘留。
他长得很好看甚至谈得上美丽,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