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雅塔卡玛回来之后,艾俄罗斯提出把狄蒂斯暂时安顿在你这里,于是你按计划把她收留下来,准备将来加以利用,而艾俄罗斯这边,也顺理成章地把你介绍给我认识了。
“这一切看起来是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的。”穆先生评说道。
“可有时,太过水到渠成的事往往会让人产生联想。”撒加轻哼一声道。
穆先生微微一笑,不语,彬彬有礼地做了个手势请撒加继续。
“很快,我又收到了你这边遭遇一批不明身份的合成人袭击的消息,我当然就会第一时间再去找卡妙,依卡妙的个性,他一定会和我一起去调查,对他了若指掌的你,当然能够猜得到。”
穆先生表示同意:“卡妙也好,你也好,脾气秉性并不难掌握的。”
“我们在那里第一次得到智能联合准备建立合成人军队的消息,现在看起来当然是有人事先故意透露出来的。”撒加眯着眼,以一副打量的样子看着穆先生。
“内部消息么,当然得有人走漏。”穆先生也没表示反对。
“然后,”撒加继续道,“你在向我提供合成人兵种的设计图时顺带把兵种的设计人路尼也告诉了我,于是我就会想当然地认为,要阻止智能联合的阴谋,就一定要杀路尼。”
“这样说可就有些勉强了,”穆先生笑着第一次提出了异议,“路尼死后,合成人军队的计划并没有因此而停滞不前啊,再说了,当时杀路尼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撒加冷笑,似乎早料到了穆先生会这样说。
“当你在一个人面前提‘奶酪’提上十几次之后,再紧接着提上几次‘牛奶’,对方对‘奶酪’的第一反应80%以上都会是‘牛奶奶酪’,”他冰冷的语调中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讥讽,“而事实上,你提的却是‘羊奶奶酪’。这点心理学常识并不是只有你才懂。”
穆先生笑而不语。
“路尼去伊斯坦布尔的事,是你告诉我的,结果我和卡妙刚刚成功狙杀了路尼,就险些遭到围捕,卡妙为此还损失了两个兄弟。”
穆先生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虽然这个联想牵强了些,但理论上也说得过去。”
撒加对此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道:“紧接着,艾俄罗斯带来了最新消息,路尼的死对合成人军队的建立并没有影响,同时,你也对艾雯博士的遗物作出了假想,很成功地把我们的视线转移到了卡妙那边,而且,你很聪明地把这假想提得比较模糊,还在关键的地方停住了,引起我们对那遗物的更大兴趣。”
“听你这么说,好像……”穆先生仍旧笑得波澜不惊。
“还要我说得更明显些吗?”撒加忽地又变得忿忿然,“艾俄罗斯和你是一伙的!”
沉默片刻后,穆先生再次露出淡然的微笑。
“是吗?”他优雅地换了个双手交叠的姿势,那样子令他看起来有一些审视者的味道。
撒加仍然冷笑以对,穆先生此时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冷静无异于装模作样故作姿态。
“你们相互串通,交替着向我传递消息,一步一步引我按照你们设计好的路线去走,”撒加道,“我第二次去雅塔卡玛的时候,你们原本是希望我能把艾雯博士的研究带回来给你,可是事情有些超乎你们的想像。”
“其实也不完全是,”穆先生淡淡地笑着,“凭卡妙的那铁面无私的性子,是决不会把东西交给你的,若然这真是我计划的,我也会考虑到这一环。”
“所以就有了后来你的那出苦肉计是吧?”撒加想到这里,他的牙根又开始痒痒,“这也是你一开始收留狄蒂斯的最终目的!”
穆先生有些无辜地双手一摊:“你这样说……似乎我是有意在挑拨你们之间的感情啊!”
“这就是你的又一个破绽,”撒加道,“狄蒂斯手上有艾亚哥斯从艾雯博士那里窃取的资料拷贝是事实,可她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想到要去对那份资料进行解密?就算是她突然心血来潮,要解密为什么不找你这个专家要解密软件,而要偷偷地从网上下载?”
穆先生沉吟片刻,道:“这极有可能是有人在旁边怂恿她。”
撒加习惯性地眯了下眼睛,道:“那个人就是你!”
穆先生微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利用狄蒂斯引卡妙上门,另一方面让艾俄罗斯把我找来,在我面前演了这一出苦肉计,加上你说出你和艾雯博士的母子关系和你26年前的经历,你在大家的心目中就成了受害者、一个被所有人同情的对象,而卡妙自然就成了敌人。”
穆先生微笑着,静静地、很认真地听。
“你之所以会不惜使用苦肉计,是因为你得知了智能联合里的其他势力已经找到了卡妙他们的藏身之处,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你慢慢地利用我把艾雯博士的研究骗到手了,”撒加说到这里顿了顿,“你为了迫使我尽快按你所计划的行动,你侧面向加隆暗示,把东西硬抢过来是一个两全之策,还通过另一渠道把冰河偷传给智能联合的艾雯博士的研究记录透露给了加隆,这样大的诱惑,我不去雅塔卡玛都难。”
“怎么?”听到这里,穆先生那修剪成了两个圆点的眉毛忽地一挑,“我还以为硬抢是加隆的主意呢。”
撒加冷笑:“我从不期望加隆那愣头青能想出这样的点子来。”
“那么,”穆先生又道,“既然那部分内容是我透露给加隆的,我一定看过喽?”
“那并不重要,”撒加回答,“包括雅塔卡玛那个不可删除数据库,你也毫不犹豫地牺牲掉了,毕竟这和你想得到的东西比起来,区区一个不可删除数据库份量太轻。况且,只要不让其它股东知道你私下瞒着他们做的事,你也没什么责任。”
“嗯……”穆先生又点了下头,“很有道理。”
“但是……有一件事令你遭受了损失。”
“是什么?”穆先生自然而然地问。
撒加不答,他指的本是卡妙在罪人塔上几乎丧命的事,令穆先生在得到世界上最先进的合成人制造技术的同时险些失去了最优秀的合成人基因样本,可他每次回想起罪人塔上那一幕幕时,心就禁不住地刺痛,痛得他不敢再去回忆。
他没说,可穆先生显然已经猜到。
“家母之所以那么疼爱卡妙,不仅因为卡妙是她生命的理想延续,也是出于一种爱上自己最完美作品的变态心理。”他说。
这样完美的基因样本,但凡制造合成人的人,都会想得到。
撒加咬了咬牙,定下心来接着说:“就连城户纱织,也是你安排来的。”
穆先生只以微笑作答。
撒加很早以前就没怀疑过这点,纱织和穆先生的头发都是相同的淡紫色,那特别的发色不是人人都有的,这两人之间一定是近亲。
“如果你们有这层关系,那她当然可以直接通过空间走廊来澳大利亚见你,可她没有,而是辗转找到了我,编了一套故事好把我骗出来继续加以利用。”
“那一年里你的确很消沉。”穆先生道。
“你当然不愿意看我消沉。”撒加“哼”了一声道。
“是这样,”穆先生承认,“谁都不会愿意看到。”
“你也一定没想到卡妙还活着,而且和我一起来了澳大利亚。”撒加又道。
“可如果一切如你所说,那我应该很高兴才是。”穆先生笑道。
“因为他这次完完全全地落入了你的掌心,而且,把他交到你手上的人正是我,对吧?”撒加恨恨地道。
“我的朋友,你不能这么想,”穆先生柔声道,“要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你除了把他送到我这里来,并没有其它选择,因为能救卡妙的人只有我。”
“我们不是朋友!”
撒加突然大喝一声,再次抬手指向始终微笑着的穆先生。
“你这种人叫我‘朋友’只让我觉得恶心!”
穆先生笑而不语,对撒加的愤怒并不放在心上。
“你最大的破绽,就是你无法解释狄蒂斯的死!”
“她没死,只是我拜托艾俄罗斯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去安顿了,”穆先生不慌不忙地道,“难道紫龙没告诉你们?”
撒加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干净的透明塑胶袋,里面是几缕已经分不清原色的发丝。
穆先生盯着那几缕不知是谁的头发,脸上的微笑渐渐地变得有些僵硬。
“那天我打碎花园里神龛之后,发现那周围的花草比去年我来时茂盛了许多,”撒加看着那有些不自然的笑容,冷冷地道,“当天晚上我就在那神龛旁捡到了这几缕沾着血迹的头发,然后,我从那下面挖到了一样东西。”
他没有说他挖到了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不用说对方也非常清楚。
“一定是她在无意识中得悉了你的阴谋,所以才会被杀了灭口,”他盯着穆先生那双漂亮的眼睛,慢慢地说,“我检查过尸体,虽然时间仓促些,但艾俄罗斯的手法我一眼就认得出来。”
穆先生还是不说话,现在,连杀人的罪名都已经扣到他头上来了,照理说他应该解释,可他没有。
“你同样不能解释的,就是城户纱织给你送来的那份名单。”过了一会儿,撒加又道。
“那份有问题的智能联合股东名单?”穆先生问。
撒加道:“你们找的这个幌子未免太拙劣了些,可你很聪明地主动把这名单中的问题向我们和盘托出,竟把这一个拙劣的小把戏变成了一场很完美的骗局。”
沉默片刻后,穆先生重新露出笑容,问:“如你所说,我和纱织合谋,用那假名单引你再度出现……那这岂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撒加牵扯着唇角干笑两声:“引我出来只是顺便的事,那名单是个幌子,她要带给你的,恐怕是另外的什么东西吧?”
“什么东西?”穆先生自然而然地问。
撒加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道:“你敢把那装磁碟的黑色铁箱子交给我让我检查一下吗?”
穆先生还是笑着,可是他并没有把那黑箱子交出来。当然,这也是正常的,重要的是那张磁碟,那装磁碟的箱子本身毫无意义,有谁会在意呢?他并不是买椟还珠的笨蛋。
“我已经扔了。”他笑眯眯地看着撒加说。
撒加并不吃惊,似乎早料到穆先生会这么说。
“那,”他又问,“箱子夹层里藏的东西你收好了吗?”
穆先生不答。
过了很久,撒加才慢慢地、又有些谨慎地道:“智能联合的股份转让书,对你而言当然是很有价值的东西,应该小心收好才是。”
“……”
穆先生笑了,笑中带着一些意外,又带着一些惊喜。
“……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撒加,”他笑着说,“也亏了你居然会想到智能联合的股份转让书上去。”
撒加没有笑:“难道我猜得不对?”
虽然他用的是一句问话,但他心里已对自己的这个猜测相当肯定,因为纱织也是个有胆识又有见识的女孩子,能让她豁出性命去保护的东西并不会太多。他更加肯定的是,得到这份转让书上所注明的股份后,穆先生手中所持的智能联合的股份大概已经能让他不费太多力气就能坐上智能联合董事会主席的宝座。
穆先生仍旧笑,对撒加所说的不作任何回应。
“我刚才所说的,”撒加又道,“你不否认?”
穆先生笑道:“如果你说的都是事实,那我就等于掌握着这世上最大最强的全球性大企业31%的股份,我为什么要否认呢?”
撒加咬着牙切齿地看着他。
“如果我承认你刚才所说的一切,”穆先生突然又问,“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到我身上的吗?”
“刚开始时只是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地方让我起了疑心,可是我没有证据,而且,我并不愿意相信你和我多年的朋友艾俄罗斯会是那种人,”撒加说着说着,声调里又渐渐掺入了越来越强的恨意,“后来……在卡妙的病床边,我慢慢地把什么事都想通了。那许许多多的疑问,只要把你代入其中,一切就不难解释。”
“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穆先生问,“加隆和莎尔拉还并不知情。”
撒加皱了下眉,不答。
“那是因为你认为我的手脚始终是被卡妙所伤,你不说,是想借此来替他偿还他对我的亏欠是吧?”穆先生却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其实你大可不必,我说不恨他,那倒是千真万确。”
撒加还是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可是现在,卡妙一走,你就控制不住了,”穆先生说着又转为喃喃自语,“这点我也是没有想到的。”
“可是你知道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撒加怒从心起,喝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良久,穆先生才将一只机械手放到轮椅的操纵杆上,一推,轮椅便往前移动,越过了撒加,又前行了好几米,停下。
“……撒加,你知道在亲生母亲指使下,一个自己一直信赖并且依靠着的人毫不留情地斩断了自己的手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吗?”他缓缓地开口问。
撒加不答,饶是他这样铁骨铮铮的硬汉子,也无法想像那种场面。
所以对穆先生的所作所为,他并没吱声,因为不管怎样,斩断穆先生手脚的人是卡妙,这是不争的事实。
“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