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大人,我们突厥人,吃什么?”
答非所问,却不能发问,青衫男人只能敛下眼,思索髭须男人此话的深意。
“羊。我们突厥人都是狼,而汉人羸弱,便是我们口中的羊。”
金丝缠绕的匕首狠狠扎进烤的烂熟的羊肉,青衫男人以他最野蛮的方式,将隐藏于每一个突厥人血液中的嗜血杀戮诠释得淋漓尽致,以此取悦提着酒壶的髭须男人。
“说得好!”
一只盛满酒的白玉杯被推到手边,另一只装饰更加奢华的匕首加入饕餮大宴。
满溢的香气吸引了几只乌鸦停在床边,吱吱喳喳,求人怜悯。
髭须男人有些不耐烦,结实的手一扬,有东西在空中划过一抹弧线,撕碎了鸟儿的聒噪,飞过窗栅掉落在屋外的草地上。
那是一枚棋,一枚刻着“马”字的黑子。
19。
蒙蒙细雨,冲洗掉周至的尘埃,似乎也将雨前的那股焦躁冲洗得烟消云散,朔方的雨,没有江南的缠绵多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是无家可归的浪子,潇潇洒洒,不带走一丝一毫的牵绊。
“滴答”一滴晶莹的水珠沿着屋檐滑落下来,落在房檐下锦袍公子的眉梢,沿着他清秀的脸庞滑下,从棱角分明的下巴滴落,晕湿了月牙白的锦袍。
吴邪没有动,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盯着远处的某一点,清亮的眼眸盛满哀伤,平日里倍加爱惜的扇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手中滑脱,落在污浊的雨水里,支架分离。
突然而至的一阵大雨,让原本已经人声鼎沸的马市安静了下来,马市的持有者,行走于大江南北贩马卖马的马帮成员,此时窝在一家酒店的屋檐下,等着天边的最后一抹乌云散开,而他们耗尽心血贩来的良驹,此时正被捆绑着丢在几棵并不能遮风挡雨的稀疏松树下,经受风吹雨打。
云开雨住,当刺眼的阳光终于穿透层层云雾时,张起灵终于收回了眷恋的视线,开始在没有刺眼阳光包绕的地方寻找焦点。
“滴答”水珠滴落的声音传进了张大将军听力过人的耳朵,引领着他的视线找到了声源处。间断的雨水,沿着吴家小公子清秀的脸流了下来,而他似乎并没有注意这些,清亮的眼眸,只是盯着远处松树下的良驹,移不开视线。
张起灵只是默默地盯着那滴刚落到吴邪额头的水珠,随着它蜿蜒而下,将小公子精雕细琢的容颜一并描绘进眸子里。鬼使神差般地,有着修长手指的右手渐渐抬起,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张大将军,促使他的手渐渐靠近滞留在吴邪下巴处的水珠,想为他擦去,想触碰他的脸颊,想靠近,那如同阳光般散发温暖的地方。
“当”“当”“当”,三声锣响,唤回了吴邪不知飘飞到何处的思绪,修长的腿一跨,吴邪便和许多爱凑热闹的邻里街坊一样,追随敲锣打鼓赶马牵驴的马帮成员而去。只留下支离破碎的折扇,和半僵着的张大将军。
有些郁闷地收回手,盯着手掌纵横交错的纹路,张起灵有些摸不到头脑,这是怎么了,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些失控?敛下眼眸思索了片刻,没有答案的张大将军选择了抛弃,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没有答案的问题,永远称不上问题。抬腿想要追上已经远去的白色影子,却在看到那把破碎折扇时收回了动作。曲下身子将折扇捡起,这才发现,每一片松木制的扇骨上,都有一个浅浅的刻痕“邪”。
邪。张起灵突然发现这个字如此顺眼,修长的指尖微微用力,便从已经断裂的扇骨上拆下了仅存的一片完整的,去了尖端,藏在怀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愿花费时间去想这些无聊的事,随心,随性,他是一个执着的人,他永远,也不会做无谓的事。
“咳咳……属下参见将军。”
听到熟悉的声音,张起灵收回了已经跨出的左脚,默默站在原地,背对着身后的人,散发着惯有的“冷漠”气场。
“那个……哑巴,我和胖子……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高高鼻梁上,那两片黑漆漆的玩意永远都是那么喜感,黑瞎子一把捂住胖男人的嘴,一口雪白的牙齿闪烁着璀璨的亮光,身后的几名大汉一身短打,围聚在一起,谈论着有关天气的话题,从军多年,他们早已对三名上司间诡异的交谈司空见惯。
回过头,望了一眼快要憋死的胖子,张起灵对着嬉笑的黑瞎子挑了挑眉,又转过身,挥了一下手,便大跨步向远处走去,薄薄的唇角,淡淡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这样也好,有人付账,总比自己掏腰包划算。
而身后的一干人等丝毫没有察觉张大将军心里哔哔作响的算盘。兴高采烈手舞足蹈,他们没有疯,只是从军以来冷漠寡言的上司终于肯搭理这些辛劳的兵士,今天的太阳,没有从西边升起,也一定会从西边落下。
20。
马帮帮主姬敏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浓黑的眉毛下,一双鹰目折射着灼人的光。三拜祭天,三拜祭祖。当云绕在文王庙前的最后一点檀香散尽。姬敏看着高台下拥拥嚷嚷的人,喝干了碗中的烈酒。(文王后裔,为了缅怀祖先在这里的丰功伟绩,曾在南原原区诸盩庙、姬亶庙西侧姬家沟村北约500米、姬家嘴建有文王庙。文王庙毁于上世纪六十年代)
“各位相邻,今日是我马帮一年一次的马会,在下走南闯北,搜集良马300余匹,壮驴400余头,我马帮做了这么久生意,这些牲畜如何,想必各位早有耳闻,今日拍卖,各位大可放心,我姬敏虽没有先祖文王胸怀天下,却也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生意人,赚些蝇头小利,与我这些兄弟混个酒足饭饱即可,不会烂货充数,病畜讹钱,今日良马底价20两银子,壮驴底价15两,咱们老规矩,若有争执,价高者得,诸位乡亲,姬敏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也不想多说,咱这马会,这就开始。”
帮主一声令下,便有4个高大健壮的汉子牵着4匹良驹走上高台,人群中立刻有人开始逐价竞标,看来这马帮的信誉确实不错,一匹高大的黄骠马,差一点,导致周至的李家员外和王家老板大打出手。300多匹良驹和400余头壮驴,只用了3个时辰,便销售一空。
“小哥,店老板说今天会处死一匹名叫‘飞雪踏’的好马,你说,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见到啊……”
兴许是站的久了点,吴邪有点累,平日里挺的笔直的身体,如今歪到一边,半靠着张起灵的肩膀,一双白皙的手握成了拳头,在酸痛的脊背上敲敲打打。
“累了。”
答非所问,张起灵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冷冷冰冰中,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温暖,飞快地扫了一眼有些沮丧的吴家公子,修长的右手抚上小公子颈后,在几个穴位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
“舒服!小哥真有你的。”
看着肩侧的小公子微笑着眯起了眼,张大将军的眼底闪过一丝暖色。
“看到没,死瞎子,咱们将军这样子,胖爷还是第一次见呢!”
胖子裹了裹身上皱缩的段青色长袍,不适地扭了扭脖子。
“他奶奶的,这‘邹忌绸缎铺’里的裁缝是怎么量的身,胖爷这神膘,裹在这窄布片里憋屈死!”
黑瞎子鄙夷地看了一眼胖子,调侃道:“胖爷,你这衣服,多久没穿了?”
“7天。”
“您增肥这速度,真的不是常人可比。”
“嗨我说瞎子你这张嘴怎么越来越臭了?”
“应该是我问你,你每天吃多少,怎么越来越肥?”
吴邪奇怪地向后看了一眼,一脸猥琐的胖子和瞎子面色诡异地向这边招手。
“小哥,他们是……”
“吴邪,开始了。”
张起灵没有回头,只是用手扶正小公子的脑袋,修长的指尖点了点高台上被重重锁链绑缚着的高头大马。
21。
“哎……快看快看,那不是三年间摔死三个主人的那匹神骏吗?”有人欣喜道。
“什么神骏,照我说,根本就是一‘白虎星’,谁买谁倒霉。”酒店中的那书生一句话,围观的人便炸开了锅,吱吱喳喳,议论不休。
“这马,该死。”
“就是,快点杀了吧。”
“祸害!”
“孽畜。”
……
骂声越来越高,看台上被锁链缠着的马儿似乎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原本松弛的肌肉突然绷紧,四蹄死死地踩着地面,任凭拽着锁链的大汉使劲牵拉,浑圆的蹄子,竟是不肯往前一步,微微垂下马头,凭着自己的力量,竟然与5名马帮壮汉相持不下。
看着僵持的五人一马,吴邪咬紧牙,攥紧了拳头,额角白皙皮肤下微微搏动的青色脉管依稀可见,看台上那匹万中挑一的骏马,全身并无一根杂毛,长长的鬃毛随着微风飞散开来,恍惚间,竟是以为寒冬已至,大雪将临。这马,真是没有辱没那“飞雪踏”的名字。
“大宛良驹。”
低沉的耳语,清冽的气息,不是身旁的张起灵还能是谁?
“小哥你说什么?”
回过神来的吴家公子问道,只把身后观看好戏的众位猛将郁闷的半死,感情这张大将军喜欢的,竟是这种呆傻类型?
“吴邪,这马和我的‘乌蹄踏雪’一样,是大宛良驹。”
张起灵道,伸出手摸了一把胸前的银票,略微扫了一眼失神的小公子,乌墨色的眼眸愈加沉郁,闪烁着润泽的光,像是东海中罕见的黑珍珠。
“姬大帮主,你马帮行不行啊?怎么尽养一群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有人戏谑。
吴邪看到姬敏略微皱了一下粗眉,一双鹰目,竟是迸射出狠色,与刚才的灼人相差甚远。
怒喝一声“孽畜”,马帮帮主借力腾空,然后一扬手,从袖中飞出一条质地厚实的熟牛皮长鞭。长长的鞭尾扫过,抽打皮肉的沉闷声让吵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一抹艳红的鞭痕,清晰地印在白马额前,点点鲜血从额前流至眼角,像是一滴滴含冤的血泪。
“打得好!”有人道。
“帮主威武。”
“孽畜就该受到教训。”
“好!”
……
看官如此热情,台上的戏子自是要卖弄风情,博取掌声。姬敏再次扬鞭,被抽懵了的骏马这才反应过来,四蹄乱踏,却无奈被壮汉缚住,动弹不得。
“住手!”
有利器飞舞而来,割断了牛皮鞭,借着惯力扎进墙上,只留下木制的半截在外面,一个“邪”字,笔法宛转。
有风拂过脸颊,下一刻,白马前多了一个身着月牙白长袍的公子。
“这位公子有事?”
“买马。”
“既是买马,为何不去竞标。”
“我要买的马,你们不卖,该如何?”
“哦,若是不卖,必然是为您着想,省的您买了一头孽畜,改日客死异乡。”
不服输地对上那咄咄逼人的眼眸,发狠般从腰带上卸下鼓囊囊的钱袋,吴邪一把将钱袋抛在桌上,撒落点点金光。
“帮主,这是吴邪所有家财,30两黄金,买你这匹‘飞雪踏’。”
姬敏笑了笑,蹲下身捡起金子装进钱袋,然后递换给吴邪。
“公子,钱你收着。”
清亮的眼瞬间睁圆,一把夺过钱袋扔在地上,吴邪跺了跺脚,额上已经冒出汗珠。
“帮主,我要定了这马,你开个价,我差人回家去取。”
姬敏摆了摆手,笑道:“其实啊,这马要卖也行,就怕公子你……出不起这个价钱。”
“帮主但说无妨。”
“吴少爷,马牵走,你的人头……可得留下。”
22。
话音未落,一把晃眼的匕龘首已经逼至眼前,点点绿色的荧光快要点到眉心,吴邪匆忙后撤一步躲开,只留下刀尖处一滴晶莹的冷汗。
“吴邪!”
高台之下的张起灵见势腾空就要飞身来救,却被半空中飞出的两把飞刀截住了去路,只得撤了力道,稳稳落在地上,慌乱的人群中,刚刚酒馆中书生打扮的男子正横着软剑,当在他面前。
“啊!”
“啊!”
……几声惨叫,军中几个大汉一命呜呼,听着背后刀剑相撞的厮杀声,张起灵知道,胖子和瞎子一定也是身陷窘境。望了一眼高台上被重重围困的小公子,背着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姬帮主,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这样做是何意?”
略微扫了一眼高台上的三十余名大汉,又看了看张大将军那里的境况,小公子暗叫不好,此次出门本就是为了凑这份热闹,莫邪宝剑和张起灵的黑金宝刀都落在了酒店里,对手人多势众,自己这边的虽是高手,却赤手空拳,进退两难,就好像没了牙的老虎,群狼挑衅,如何能抵?
“吴家小少爷,我们是无怨亦是无仇,只是你救了不该救的人,好事没做成,却惹了一身腥臊,害的一位大主顾出了高价买你项上人头,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是贩卖牛马之辈,却也做得绿林中的营生,小少爷莫怪,取了你的头颅,做了我的买卖,逢年过节,我姬敏一定为您多烧几柱高香。”
姬敏略微拱了拱手,明明是如同盗贼般肮脏之事,从他口中,却好像是天经地义,有理有据。
“呸!姬帮主你还真是个人物,这等下作的勾当也让您说的如同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