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
一挥手阻断亲兵的话语,阿史那威吉蹲下身子,拔出了张起灵背上的羽箭,精钢的箭头带着血,乌黑得可怕。
“埋了吧,好歹是个英雄。”
阿史那威吉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死去的张起灵,眉宇间徒增一抹哀伤。生逢乱世,若不是身在胡虏,他也不愿与这张起灵为敌。撇去这位“大唐战神”的威名不谈,单是他在汉地所听闻,这位张将军也是难得的将才……只是,怪就怪在,我为胡虏,你为汉。
“将军倒是心善,明明除了劲敌应该高兴,却在这愁眉不展的样子。”马蹄踏着落叶在身后停稳,有人下了马,向这边走来。
“原来是陈少爷啊……您这次可算是立了大功呢。”
阿史那威吉扭过身,不屑地扫了来人一眼,看到陈新手上的弓弩又说道,“只知道陈少爷锦囊妙计让我破了长安城,没想到你这弓箭却也是射得极好,这张起灵一世威武,却败在陈少爷手中,这算是个笑话吗?”
“哼,想我本是一介书生,被那皇帝老儿指派到军中去本想有一番作为,谁知啊……这张将军竟然设了个‘饭食监护’的闲差打发我,他有此一劫,却也怪不得别人。”
踢了一脚已经死去的那人,陈新狂妄地笑着,一甩手将弓弩抛在一边,也许是他太过大意,并未察觉阿史那威吉眼中的不快,还大胆动了动脚,碰了碰死去张将军的手指。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你们汉人可真是卑鄙无耻,箭头涂毒,趁人之危。”
阿史那威吉挥了挥手,招呼几个亲兵将张起灵的尸身就地掩埋,暴露在这外面久了,不被野兽糟蹋,也要被面前这禽兽不如的人践踏,张将军一世英武,还是早日入土为安,再世为人的好。
“将军你这就错了。”嬉笑地看着突厥兵士忙碌,陈新慢慢说道,“在我们汉人眼中,是箭头涂毒也好,趁人之危也罢,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什么的,无所谓。”
“哦?那么敢问陈少爷……要何封赏啊?”
背着的手勾了勾,亲兵便走上前来,阿史那威吉盯着陈新对亲兵耳语了几句,亲兵了然,走向一边召集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将领。
“封赏可不敢当,只要您高抬贵手,给我陈家一条生路。”
“哦?陈少爷所求,我自会回禀安禄山安大人,陈少爷……安息吧 !”
话锋一转,阿史那威吉突然一声令下,刚刚那几个将领便如同恶虎般扑向陈新。
“将军这是何意?”
“陈少爷,你一死,我自然保你一家平安。”
“你们!我可为你们破了长安城!”
陈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压着他的突厥壮汉狠笑了一下,抓着他的手腕只一拧,便是筋骨分离,骨头破碎的“咯吱声”。
阿史那威吉冷酷地看着痛叫的陈新,接过一柄闪着寒光的弯刀。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可在我们突厥,要是牧羊的狗儿死了主人,它可是会不吃不喝,以死陪葬,你们汉人,连我们突厥的一只狗都不如!”
鲜红的血,从那断了的脖颈处喷了出来,撒了一地,阿史那威吉正了正额上的裘皮帽,最后看了一眼埋葬张起灵的土堆,上了马。
“将军,你看!”
一声马嘶,无限悲伤。“乌蹄踏雪”轻轻踱步来到张起灵墓前卧下,铜铃般大小的眼睛注视着突厥兵士手中的弯刀,毫无惧意。
“好一匹神驹啊!”
打量着这匹千里马,阿史那威吉赞了一句,然后抽了胯下的大宛马一鞭子,马蹄四扬踏碎了陈新仍旧保持着恐惧之色的那颗脑袋。
“宝马配英雄,谁都别捉,由他去吧!”
“将军去哪?”
“血洗长安城,为惨死的塔吉报仇!”
阿史那威吉是只狼,一只流淌着复仇之血的草原狼,他的脉管里,流淌着横征暴虐,他的眼里,永远不会出现悲悯和慈善。
空荡荡的林中回荡着一声又一声的马嘶,突厥走后,一匹白驹带着主人从密林中踱了出来,望着平地上隆起的土丘,一袭白衫的清秀公子痛哭出声,泪如雨下……
120。
三月后,秦州,太白山。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又闻杜甫的《醉八仙》,同样的诗词,同样的吟诵者,只是那语调不再如同当初一般清浅,酒香四溢,四溢的酒香中,是浓浓的,化不开的哀愁。
简简单单的朴素马车,驾车的两匹马一黑一白,俊逸矫健,一看便知是世上难得的神驹。赶车的男子脸上有一条刀疤,一柄沉重的九环刀放在身边,他就那样倚着马车,望着满山终年不化的积雪出神,偶尔抬起车帘看一眼车中杯不停口的白衣公子,便又是一口哀叹从嘴中溜出。
“天真,这是胖爷拿到的,小哥死都不能抛弃的东西。”
重聚之时,重伤的胖子递给他一件包袱,打开时,里面叠放的整整齐齐的,是一件长衫。
普通的素白色,细密的针脚,盘绕的彼岸花,血红衬着素白,那是死亡的颜色。
“这是?”
疑问开口,却没想到胖子的回答让他好不容易停止的眼泪再次流出。
“这是小哥母亲死前连夜做的,你上次来府,正好是小哥母亲的诞辰……张老将军未给老夫人设灵,说是太伤感,所以老夫人她……只过诞辰。”
“吴邪,我是个不祥的人……”
脱力,素白的长衫落在地上,化作谁的血?又变成谁的泪。当初的赌气埋怨,今日,原来只是一场可笑的误解……
谁的错?
彼岸花,
开一千年,
落一千年,
花叶永不相见,
情不为因果,
缘注定终生……
张起灵,也许……吴邪和你注定无缘吧……
“小邪,太子亨要登基了,灵武是个避难所,跟我们一起走吧!”
解贵妃死了,马嵬坡的兵变,却连累了一个无辜的人。解贵妃的死,让依附的的解家一霎间由“皇亲国戚”变成了“无知草民”。带着全家离开了那狠心的天子,驻足小镇,解雨臣却碰到了伤心欲绝的发小。
张起灵死了,吴邪也死了,绝食三天之后,消瘦的吴邪拒绝了和众人同行前往灵武,而是只带着赶车的潘子,驾着马车,前往无人之地“太白山”。
“大侄子,不去灵武,你要去哪?”
“我想再过一遍太白山……”
也许……也许那个该死的闷油瓶又受了伤,正等着我去救他……也许……大概真的只是也许……
挑起车帘看着窗外的雪景,一袭白衣的公子开口,呼出一车的酒香。
“要是我不那么执拗,要是你能陪我共饮,多好?”
轻笑,眼中却不断有泪珠划过,清香甘醇的酒如喉,尝到的却是难言的悲苦。
酒香仍在,共饮的那人,却已相隔了彼岸忘川。人生大悲,莫过于此了吧!
“‘相逢相识长相思,风摇庭花雨击池。比翼落难归两地,终有新花开败枝。’公子,命中之人你已遇到,只是这缘分轻薄,以后怕是会有劫数难度,往谨遵天意,互勉自持,即使有朝一日你二人分居两地,相信天亦有道,会有相逢再见的一天。”
”
相逢?再见?恐怕,真的是奇迹了吧?
未到寒梅盛开的腊月,风雪中的残枝上,偶尔可见的只是一些小小的,泛红的花蕾。吴邪木然注视着阴霾天空下的一切,清秀的眼眸像是一潭死水。
“小三爷,潘子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只是潘子觉得吧……小哥他,希望你好好活着,所以……开心点!”
听着赶车人别扭的劝导,吴邪勾了勾嘴,试图在唇边勾勒出一个微笑。
阴霾,持续的阴霾,或许是老天也在为那个该死的闷油瓶哀悼,连续半个月的阴霾,再加上太白山的风雪,道路模糊,两匹马赶路赶的辛苦。
“这太阳,什么时候出来啊!”
郁闷抱怨了一句,潘子”无奈下了马车,对着车里喊道:“小三爷,下来帮个忙,车辕陷雪坑里了!”
厚重的车帘被挑开,探出一头打理整齐的栗发,吴邪抬起头,映入眼眸中的是刚从阴霾中探头的旭日。“潘子,出太阳了!”
将身上披着的白色裘皮披风甩进车里,沐浴在阳光下,吴邪慢慢咧开唇,笑容亦如曾经的温暖。
旭日出阴霾,只那霎间爆发的光芒中,吴邪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张起灵没有死,因为吴邪还活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