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伤没有伤及要害,虽然箭上有毒,但这人的体质却异常的奇特,高烧不退,突然出现在左肩的麒麟欲火乘风,似乎在向世人宣告着这男人的生命神圣不容侵犯。吴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竟然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就能将体内的毒排的干干净净。
“剖肉取箭”你大爷的剖肉取箭,这小哥又不是关羽,我也不是华佗,你贵为“济世神书”,至此四字,你让小爷情何以堪?吴邪看了一眼仅存的那本医书,腹诽一句,但还是认命地挥起刀,小心翼翼砍断了箭杆。
“嘶……”
痛,好痛,胸口像是被撕裂开,像是被熊熊烈火灼烧,张起灵觉得自己一定是迷了路,要不然,为何眼前一片漆黑?
我在哪儿?怎么出去?强大如他,孤独如他,受伤的张起灵是一只狼狈的猛虎,纵马驰聘,世人只记住了那个纵横沙场的大唐战神,却忘记了他的名字,却忘记了他,只是个普通人。
“对不起,你忍忍,马上就好了。”
怀里的男人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有呼出一个“痛”字,吴邪擦去额上的汗水,看了一眼男人皱紧的眉峰,清秀的眉也微微皱起,手上的动作,又小心了许多。
胸口还是很痛,但与刚刚相比简直好了太多,有东西轻柔地紧贴着皮肉,一点一点地将疼痛的根源分离,偶尔还有温暖划过胸膛的皮肤,紧贴着胸腔搏动的地方,小心游移,从体内流出的粘稠的液体被什么东西细致的拂去,然后便是疼痛处被覆上了湿润的东西,冰入骨髓,凉彻心扉。
黑暗中出现了一抹亮光,星星闪闪,昏黄而温暖,胸口已经不痛了,他踉跄着步子,向那盏灯光走去,一点一点,越靠越近……
覆上止血的草药,吴邪放下手中沾满血的匕首,终于舒了一口气,他大爷的搞定了,自己也算是悬壶济世,当了一回郎中。微微翘起嘴角,吴邪不得不承认救人什么的虽然辛苦,但那之后的成就感确实令人倍感满足。低下头,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成果,虽然包扎的有那么点不尽人意,但大丈夫,何必在意那么多细节?抬起眼,吴邪想观察一下男人的气色,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黑眸。
这是一双醉人的眼睛,如同静谧的夜,却比车外的夜色更加深沉,如同平静的潭水,却比潭水还要冷上几分,如同纯净的黑曜石,却比黑曜石闪烁的光彩更加夺目。它更像是无波的深井,清冷、冰澈,却比汪洋更加广阔磅礴。
“小哥……你……你醒了?”
张起灵眼前是一个清秀的男子,中原人士,却拥有一头栗色的长发和一双淡褐色的眼眸。他的表情有些尴尬,诧异地望着自己,而自己脑袋,还靠在这男人的胸前。
“那个……这个……我们……”
搭在男人肩膀的手不自然地垂下,吴邪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平日里雄才莫辩的公子,如今却紧张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你是谁?”
清冷的语调,如同怀里的男人带给自己的感觉,他就像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坚冰,尘封在尔虞我诈的仕途之路,借以保存内心里那一点不容践踏的柔软。
“我……我是你爹。”
这样的回答确实有够恶劣,隐藏于温润外表下的那一抹顽劣崭露头角,吴家公子,有时无聊的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
吴邪不是没有见过黑马背上的那口黑金古刀,吴邪不是没有想过这话出口,怀里的男人会不会一怒之下砍了自己,作为习武之人,当吴邪的手指覆上这男人胸前触感坚实的肌肉,他就能感觉到,蕴藏于那副躯体中的力量,会是多么恐怖巨大。只是吴邪没有想过,事情会那么轻易,就脱离了预想的轨道。
“嗯……”
怀里的男人从鼻腔中喷出这个字,然后便垂下眼帘,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
“嗯你大爷!你不会真把小爷当爹了吧?哎……哎你给我醒醒,你不会是要我一整夜都这样抱着你吧……哎……哎……”
猛烈的摇晃并没有唤醒怀中的男人,吴邪只能裹紧了披风,靠着柔软的靠垫,慢慢闭上了眼睛……
听着头顶沉稳的呼吸,张起灵睁开眼看向车外,乌墨色的眼眸中,顷刻间便多了两轮满月。
9。
“叫你们杀的人,死了吗?”
偌大的庭院中央,一棵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柳树下,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朦胧夜色,只有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说话的男人身后,一个穿着夜行衣服饰的人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身材魁梧,腰部右侧挂着一把短刀,虽然蒙着面,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从身材看上去,应该是个男子。
蒙面的男人没有回答,或者说他已经不敢开口说一句话,他的手,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而额头上的汗水,也已打湿了蒙着口鼻的,那块黑布。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你们道上的古话,你收了我那么多银子,事却没有办成,你说……咱们的帐,该怎么清呢?”
一阵阴风,夹带着话语中若有若无的杀气,让跪在地上的人哆哆嗦嗦的爬起来,抱着说话男人的小腿不断磕着响头。
“大人……小……小人办事不利,小人刚想杀他……突然……突然冲出个小子将他救走了,还……还杀了小人的亲哥哥,小人躲在密林里才逃过一劫回来向大人复命,大人饶了小人吧,小人……小人一定为大人杀了他……”
“被人救走?你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我留你,还有何用?”
月色映着男人手中沾了鲜血的匕首,血红色的华光被上好的丝绢擦净,男人抬起头,月光下,那是一张其貌不扬的脸,但那骄纵的眉宇之间,却隐藏不住一股戾气和杀戮。他将丝绢随意地丢在一旁,挥手招来一个下人。
“老爷。有什么吩咐?”
男人捋了一把下颌短短的胡须,扬了扬下巴,指了指地上再也不动的蒙面男子,“去,把他埋了。家属多给点钱,就说是关东匪事,此人英勇,战死沙场。”
“是,小的明白。”
下人应了一声,招来几个家丁抬走尸体,自己也跟着去料理后事。
“等等。”
“老爷还有吩咐?”
“安大人那里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的告退。”
打发走了下人,男人盯着已经泛着鱼肚白的东方,皱起了眉,自己这一次为了杀掉那个人,可谓煞费苦心,请来的刺客都是在武林中可以排的上位的人物,能从那些人手上救那个人出去,会是谁呢?
手中的刚怒放的迎春花被捏成了粉末,男人松了手指,一阵冷风拂过,将那粉末从男人指缝间吹走,飞散进尘埃里,再也找不到一丝踪迹……
(各位抱歉,因为龙明天还有课,今天太晚,先更这么多晚安~)
10。
“嘘……乖一点,别吵醒你家主人……喂……喂马儿哥,你别乱叫,喂……”
一声悠长的马嘶传进耳朵,睡梦中的男子皱了皱俊逸的眉,睁开了那双深沉的眼眸。和煦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照进他眼中,融化掉男人眼中那股与世隔离的冷漠。
身旁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厚重的貂绒披风被严严实实地捂在他身上,裹得密不透风,他拿起披风看了看,触手处,是一片如同阳光般的柔软。掀起车帘半眯着眼向窗外看了看,早已旭日高升,他有些困惑,自己为何会睡的如此深沉。戎马多年,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张起灵早已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就算是在自己重重护卫的将军府邸,他也是抱着宝刀而眠,有一点风吹草动,也会立刻清醒。只是这一次……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即使身受重伤,他也不会安然地躺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抱中,整整睡了一夜,难道这就是瞎子时常说起的……信赖?
信赖。这个词对于张起灵来说是个十分陌生的东西。他从来没有信赖过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他不是没有朋友,身边的瞎子、胖子,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但仅仅,只是信任……
“你……你给小爷我闭嘴!”
一声男子的咆哮从车外传来,然后便是那熟悉的悠长而愤怒的马嘶。
“公子小心!”
另一个声音在车外响起,张起灵只觉得心脏跳漏了一拍,身体便先于意识行动,一个箭步跨出车门。
“你个混蛋……”
双蹄腾空,吴邪只觉得身体一轻,双脚便飞离了马鞍,距离地面越来越近。臭骂了一声,紧闭起双眼准备迎接身体与地面相撞的疼痛,却跌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你在干什么?”
俊眉一挑,张起灵微微侧过头,便看到不远处滚落的马刷。
清冷的声音响彻在头顶上方,被张起灵抱在怀中的吴邪身子一僵,竟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小……小哥你……你醒了……”
怀中的家伙柔软的额发蹭着自己的下巴,像一只有着温暖毛皮的小猫,张起灵半闭起眼眸,下意识将手臂收紧,从鼻腔中淡淡喷出一个“嗯”字权当回答。
“那……那个小哥,我只是在给你的马刷毛……刷毛……呵呵……”
尴尬地从张起灵怀中爬出来,吴邪红着脸,挠了挠头,捡起马刷,向不远处突然安静下来的“乌蹄踏雪”走了过去。
怀中的温暖突然消失,空落落的感觉让张起灵有些不适应,看着远走的清秀背影,脚步便不知不觉给了上去。
“小哥?”
手中的马刷被抢走,一只修长的手握住马刷,动作熟练地在“乌蹄踏雪”身上刷了起来。
“你很喜欢这匹马。”
没有疑问,而是一种笃定,从看到地上掉落的马刷开始,张起灵就知道眼前的家伙喜欢自己的“乌蹄踏雪”,很喜欢。
“嗯,这是我见过最好的马。”
清秀的脸绽开微笑,白皙的手抚摸着马儿锦缎般柔软的毛皮,猫儿眼微微眯起,像极了两勾弯月。
“我送你。”
张起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看到吴邪的微笑,这三个字便脱口而出。
“当做我救你的报酬吗?”
吴邪微微歪着脑袋,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用。”
古井无波的眼闪过一丝惊诧,张起灵从来都没有想过吴邪会这样回答。“乌蹄踏雪”是世间难得的千里良驹,曾有难以计数的达官贵人甘愿为它花费千金,都被他一一回绝,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拱手相赠,他却为何要拒绝。
似乎是看懂了男人眼中的困惑,吴邪开口解释:“小哥,这马是你的,君子不夺人所爱,虽然吴邪离君子还有一段很遥远的距离,但吴邪明白,这马,只认你一个主人。”
“吴邪,是你的名字?”
“嗯,你呢,你叫什么?”
乌墨色的眼眸暗了一下,吴邪看到男人垂下头,向远处走去,只留下一句飘渺如风的话。
“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
11。
“你站住!”
衣袖被一双手捉住,张起灵蹙了蹙眉,回过头,对上了意料之中的那双清澈的眼。
“有事?”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秀眉一挑,吴邪松开了衣袖,抱着手站在张起灵面前,面色十分不善。而一旁的王盟看到自家公子这幅摸样,手中的水桶,早就掉落在地上,飞溅的水花,打湿了一旁盛开的迎春。
吴邪是个温润的人,虽然有时爱耍一些小性子,欺负欺负可怜的王盟,但无论怎样,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那份温柔,如同一块温润的美玉。但美玉也会有瑕眦,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完美的人一样,吴邪有个缺点,那就是蕴藏于他血液中的那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
“我跟你很熟吗?”
僵持了片刻,张起灵抛出了这句话,看着那双越来越暗淡的眼睛,心里莫名的有些酸痛,他是一个孤独的人,他有一份与生俱来的骄傲,他从不为任何事牵绊,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更加不可能为了某一句伤人的话作过多的解释,但今天,似乎是个例外。
原本已经松开衣袖的手突然攥得更紧,已经暗淡了的眼眸射出坚毅的光,面前的清秀公子抿了抿唇,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有些事,吴邪,你不明白……”
张起灵挫败的叹了一口气,撇开眼去,望着一夜绽开的迎春,思绪飘的很远。
“如果你不说,我永远不会明白。”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也意识到男人的话语开始松动,吴邪轻轻笑了笑,将张起灵拉到一旁的迎春树下坐下。
“小哥,你如果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只好叫你‘闷油瓶’了,这个外号,我叫得出口,可不知你能不能听进耳朵。”
“闷油瓶?”
张起灵重复了一遍,映着如同日光般绚烂的花海,吴邪竟然觉得那冷峻的脸上柔和了许多,线条分明的唇角,也慢慢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如同虚幻的梦境,那么不真实。
“小哥?”
“闷油瓶?”
“你大爷的给小爷回句话!”
身旁男人突然的沉默让吴邪开始抓狂,咬牙切齿喊出这句话后,吴邪后悔地发现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枝头上的迎春,似乎也摇摇欲坠地几近凋落。盯着男人越变越黑的脸,吴邪清了清嗓子,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这个挨千刀的闷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