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没有回应,只是弯腰走出了马车。
“爷你怎么下来……”
阻止了小童,解雨臣便径直向那围观的人群走了过去,面无表情,只是右眉之上的那道淌着血的口子,让小童揪紧了心,这“九爷”,今儿到底怎么了?
被人群挡住了视线,还未走近跟前,便有浓烈的血腥味袭来,略带恶心的用衣袖掩住了口鼻,解雨臣并未退却,而是焦急地拨开一层层人,向里面挤去。
“去去去,官爷办案,别凑热闹,都散了,散了。”
现场早已被闻讯而来的官军围了个严实,就连横在地上的尸体,也被七尺白帐盖的密不透风,如果不是地上和草丛里散乱的血迹,没人会知道这荒郊野地发生过什么。
“看看看,看什么看!没听见官爷让你散啊!滚开!”
别人惧怕官兵手中的寒光兵器,都向后退去,只有那一脸淡漠的粉红男子,一把握住刀剑向后一拽,脚下跨了一步,便挤进了禁地之中,丝毫不顾忌手掌被刀剑划出的口子。
“哎……我说你……”
“嘘,你不想活了?那是解贵妃的侄子,解家的继承人解雨臣。”
“哦,哦,解家大少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刚刚还威风八面的人立刻闭嘴,诚惶诚恐地施礼道歉,可解雨臣却并未搭理,只是揭起白帐的一角,看着已经有些浮肿的尸体慢慢皱起了眉。
“死几个时辰了?”
平静的声音传来,犹如刚刚解冻的一泓春水。
“回大少的话,看这尸体的样子,二个时辰有余。”那官军回答,看着解雨臣严肃的脸有些疑虑,又补充问道:“解家大少您……认识这些人?”
“不,不认识,看着好奇,随便问两句。”解雨臣随便应者,又拨开人群走上了马车。
那小童也算是机灵,看到自家爷这般摸样,对着官军们笑了笑,赶着车,又启程向远处走去。
两个时辰,看来,是放火烧了花满楼之后,担心被人捉住跑到了此处,却不知被何人灭了口,只是……这灭口的人,为何多此一举地将这些中原刺客,换上了突厥人的装束?
凤眸皱的更紧,解雨臣揭开车帘向远处望去,刚刚还灿烂的朝阳,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团黑云遮住,看那天色沉郁暗淡,等不了片刻,相信就要降下雨来。
65。
天色昏暗,天边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压在殿外的宫墙上,压的整间大殿都要喘不过气来。
今日清晨,大唐的文臣武将迎来了他们半年中的第一个早朝,与其说是沉迷于杨玉环温柔乡中的唐明皇过腻了酒池肉林的放浪生活,还不如说,这偶尔到近乎奇迹的一次早朝,只是因为今早探亲归来的高力士高公公,呈上了一张布告。
北方的雨,总是下的吝啬而迟缓,当抠门的老天终于吐下一滴雨水时,天空变的光亮了许多,只是这宽阔大殿上严肃紧张的气氛,丝毫没有因为殿外雨水的滋润而减轻。
鎏金宝座之上,也许是得到了杨玉环温情的滋润,须发泛白的玄宗皇帝年轻了许多,他此刻正半倚在龙座之上,微微闭着浓眉之下的那双眼眸,惬意却又不失体统。玄宗本就面善,此刻的样子让他显得更加温和亲切,只是那骨节分明的右手中,一张布告早已粉身碎骨,那狰狞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将他和“温和”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启奏圣上,市井小儿本就无知,只会编造一些流言蜚语混淆圣听,圣上大可不必如此在意,依老臣愚见,只要圣上勤于朝政,百姓富足安康,唐军兵强马壮,突厥纵有铁骑百万,也难以翻过我长城万里!”伴君如伴虎,伴着老虎的人群之中,总会有一些愚蠢的忠烈,在一些不该慷慨陈词的时间和场合说一些激昂的“陈芝麻烂谷子”,惹得老虎厌烦发威。只是这一次的忠烈,没有从杀敌护国的武将中走出,跪在朝堂之下的,是一位年逾八十的老弱文官。
玄宗略带慵懒的睁开眼睛,半梦半醒间,那张粉身碎骨的布告劈头盖脸地打过去,被雨天的风一带,飘散了满殿的雪白。
“王侍中真的是老了,老到让我这个圣上,有些哭笑不得。”
老侍中有些郁闷地看了一眼鎏金座上的九五之尊,一时之间难以捉摸出玄宗话语中的深意,自睿宗,女皇武氏,再到今日的玄宗,年老的他已经侍奉过太多皇帝,只是为何最近几年,这玄宗的脾气,越来越难以捉摸?
“圣上,敢问圣上这话的深意是……”
“深意?”鎏金座上的人冷笑了一下,“朕的深意是,自今日起,王侍中王大人可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什么?”
罢免来的太过突然,王侍中还没来得及辩驳一句,便被殿外的御林军拉出了大殿。而玄宗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老侍中一眼,继续,归于沉默。
“今日清晨,朕接到高公公的线报……”
良久,当殿外的雷声轰轰隆隆响个不停时,大殿之中,终于响起了玄宗有些慵懒的声音。
“高公公呈上了一张布告,其上的内容,论罪当诛!”最后的四个字,被咬得很重,重到像是要将写这布告的人,一口咬死。
“‘朔北有群狼,张弓弯刀强。纵火城南里,降龙杀过墙。’在站诸位皆是英才,谁来解释一下,这歪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沉默,依旧是沉默,这诗的确肤浅,可诗中的意思,说出来,论罪当诛。
“郑大学士……”
被点名的那人苦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从行列中走出来
“僧桑……(圣上……)”刚从地方升上来,这位偏远的地方官员咬着一口生僻的方言,怎么听怎么别扭。
“算了你退吧……你说的,朕也听不太懂。”揉了揉双侧的太阳穴,玄宗心想自己真是气糊涂了,怎么忘了这郑大人一副别扭的“公鸭嗓”。
“钱大人……”
“回禀圣上,臣……才疏学浅。”
“武大人……”
“回禀圣上,臣……也才疏学浅。”
……
一连叫了几人,回答倒是统一一致的四个字,“才疏学浅”。
“哟,都才疏学浅,我大唐真是没落了,净选了一些无能之辈担任要职。”
此言一处,众臣无不跪下,念着那干巴巴的对白,听不出一丝感情。
“臣等该死……”
“你们确实该死。”正待发怒,无意瞟见一人一身黑甲,倚着大殿之上的柱子站着,面无表情,冷漠孤僻,鹤立鸡群,那沉郁如同深潭的眼眸里,没有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更没有鎏金座上自己这个皇帝。
“张将军……”玄宗没有发怒,而是轻轻唤了一声,不仅没有怪罪张起灵的不跪,反而弯了弯眼,温和地笑了笑,这个淡漠的男人,在玄宗眼中,是个有趣的人。
“嗯……”张起灵依旧是靠在柱子上,惜字如金地回了一个鼻音。而跪着的群臣,谁也没有对这个男人的不敬和玄宗的偏心眼抱有异议,因为张起灵的不敬不是一天两天,玄宗的偏心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人就是这么有奴性的东西,被压制的久了,也就习惯了。
“烦请张将军说说,这歪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玄宗心里,是不对张起灵的回答抱有希望的,即使自己是九五之尊,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让这个“大唐战神”对自己像其他人一样俯首称臣,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玄宗对张起灵抱有十分浓厚的兴趣,毕竟要是所有人都对他服服帖帖,这皇帝当得,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又或者说,人,就是这么贱的东西。
张起灵没有说话,那一双淡然如水的眼眸,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鎏金宝座之上的玄宗,然后迅速回归原处——大殿上一块颜色绚丽的天花板。
果然,让这家伙上朝,就是一个错误。
玄宗心想,继而认命地闭上眼叹了一口气。“既然张将军……”
“它的意思,就是突厥人自比为狼,要在城南某处烧起一场大火,并要越过长城,进宫杀你。”沉静如水的眼眸没有转换方向,俊朗的脸,依旧没有表情。
居然回话了!?
当听到张起灵的回答时,玄宗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大不敬之罪,而是这位无口,无心,无表情的震惊朝野的“三无人员”,竟然开口回话了。
“张将军说的很对。”在群臣惊讶的脸庞中,玄宗得意地点了点头,“今日大清早朕就得到了消息,解贵妃的侄子雨臣,名下的长安第一青楼‘花满楼’,昨日被一场大火烧毁,而今日清晨,更是在长安城北距离解家大宅不远的荒郊野外,发现了八个人的尸首,看那些人装束,正是突厥人不假。”
“突厥人?”
“这长安城里怎么会有突厥人?”
“突厥人是怎么混进长安城的?”
“是不是还有突厥人没被发现?”
……
听到“突厥人”这三个字,朝野震惊,文武百官一时陷入混乱。
“看你们那畏惧的样子,真丢了我大唐的脸!”一声怒喝,响彻在大殿中,伴随着殿外乌云中的闪电,群臣闭口,宽阔的大殿又陷入了肃穆。“都散了吧,张将军一人留下,同朕单独议事。”
张起灵轻轻嗤了一声,微微侧了侧头,望向大殿之外的乌云中,光亮的闪电,雷鸣不绝于耳。
66。
“轰隆”
“啊!”一声雷鸣,吵醒了睡梦中的吴家公子。
吴邪做了个噩梦,他梦见闷油瓶执着乌金刀站在血气弥漫的战场,一身戎装,身上插满了箭羽,微笑着对他说:“吴邪,再见。”
“原来是梦啊,你个挨千刀的闷油瓶,在梦里都要吓唬小爷。”吴邪自嘲地笑了笑,清亮地猫儿眼望向了窗外,天空乌云密布,层层乌云中,夹带着光亮的闪电,雨点自天空砸了下来,砸的院中的那株桃树,掉了一地的叶子。
桃树?
吴邪记得自己是在小花的‘花满楼’里,可他不记得花满楼的庭院中,种了一棵桃树。
“小邪,开门,醒了吗?”门被轻轻叩了三下,自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那南不南北不北的腔调,击打着记忆中的某处闸门,令吴邪不寒而栗。
“你……你是哪位?”带着半分希冀半分恐惧开口,若真是那个人,怕是自己原本游长安的计划,会变成水中的虚影。
“我,是,你,二,叔。”一字一字说着,语气不重,威严十足,吴二白又轻轻叩了三下房门,静静站立在门的一侧,一身素白,温文尔雅。
“二……二叔……”认命拉开了门栓,吴邪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见了门外那人熟悉的面孔,游长安这计划,真的是彻底泡汤了。
“看你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莫非,你不想见到多年不见的二叔?”与吴邪有三分相似的男人虽然外表温雅,但看那举止投足间的气魄,绝非等闲之辈,吴二白虽然是个文人,但老谋深算,出手狠辣,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现在权倾朝野的位置——太子太傅,许多翰林学士眼红的一块“肥肉”。
“哪能啊!嘿嘿,二叔你多想了。”装模作样的笑了笑,心里,却比吃了黄连还苦。
作为秉承吴家优良文人血统的吴邪二叔吴二白,虽然身上没有儒生的那股死迂腐,但脑子里,还是秉持着“文”高于“武”的观念,所以也就十分讨厌自己唯一的大侄子整日骑马出游,喝酒舞剑,在他眼里,所谓的“游侠”都是一群野蛮的悍匪,当然,李太白只是这群悍匪中一个出类拔萃的存在。
“小邪啊,你最清楚我有没有多想,你老跟你三叔那个老不正经混在一起,迟早,会被他带坏的。”
“嘿嘿,二叔,三叔他……挺好的,没有什么老不正经。”吴邪笑着辩解,语气里,却透着一股无奈。
“你还替那个老王八蛋说话,我看你已经被他带坏了。”一介儒生,吴二白说出这一句话却是满口污秽。
“二叔我……”
“算了,我不想和你吵,你好不容易来长安一趟,我不想提那个不上进的老王八蛋。”
吴邪默默点了点头,小猫般乖乖跟在吴二白身后,向外厅走去。
67。
“啊……阿嚏!”
远在临安吴山占山为王与官府对峙了二十年的“三爷”吴三省打了个喷嚏。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三爷,大吉大利。”一旁伺候的喽啰殷勤地说道,一边恭维着,一边为桌上的茶杯续上茶水。
“放你妈的臭屁,明明是有人背地里骂老子。”吴三省揉了揉鼻子,看了一眼窗外高升的日头。临近五月,按说不会着了风寒,那么刚刚那股冷到骨子里的感觉,一定是吴二白那个混蛋。“吴老二,你个死迂腐只知道背地里骂老子,老子只是爱舞枪弄棒,干你屁事,成天说老子不上进,你跟在皇帝老子身边,堂堂七尺男儿不做做人家家里喂的一只狗,你上进?不对,狗还知道遇见生人汪汪叫两声,狗都比你上进!”
一连串的咒骂让吴三省有些缺氧,猛吸了几口空气安抚情绪,继而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三爷别……”喽啰出口阻止,已是太晚。
“噗……你他娘烫死老子!”口中的茶水被尽数喷出,被那杯中滚烫的茶水一烫,吴三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