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的是清静的夜晚有些无聊,解雨臣把玩着自己的头发自问,妖媚的凤眸中出现飘渺的茫然。
我怎么可能是个善人啊!
刚还在自问,霎时,解雨臣嗤笑一声,便彻底否决了自己。出身官宦之家,这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更何况自己又做了这么多年烟花柳巷的生意,不过要说善事,他解雨臣也不是没做过,只是与他那“花满楼”私下里见不得人的生意相比,这些施舍,也不过是让他心里产生些许的慰藉,却完全不能消除他所犯的罪孽。
那么,所谓的善是什么?恶又是什么?他们究竟是相互对立的还是根本就是一个矛盾的存在。
如果让解雨臣选择,他更倾向于后者,这世界上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善与恶,而一件事情的本身,总是有它发展的轨迹和因果,无所谓善恶,无所谓对错,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矛盾体。
解雨臣不信佛,或者不是他不信,而是以教导人们“断绝欲,心向善”的这个理论本身就是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矛盾体。在佛家的思想里,西方有一片净土,被世人称为“极乐世界”的净土上生活着一群无欲无求的圣人,他们开明、慈悲、向善,几乎没有人类身上所有的瑕眦和斑点。而佛教的僧人和信徒们,修行的根本目的就是向往的那一片西方净土和成为这净土之上的一员。那么这修行的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明明要断绝欲念,那么为何又要带着这样的欲念修行?或者说的好听一点,这只是一种向往,那么向往与欲念之间,又要以怎样的标准来界定?
解雨臣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又或者说,因为经历了太多,他的思想,已经达到了一种超越的地步,超越礼法,超越慈悲,超越善,甚至超越生死。他带着两面性去看待一件事物,所以他认为一切事物都是一个矛盾体,尽管这样的思想有些匪夷所思甚至僭越礼法,但他觉得他是对的,就拿如今的大唐来说,难道天子教导百姓要忠君爱国,这便是不矛盾的吗?要是历届天子都是忠君爱国的楷模,那么这朝代更迭从何而来,这历史变迁又是从何而来?其实这真的很矛盾,一个犯上作乱的贼子,有幸登得大宝,却教导臣民们要忠君爱国,可笑,真的是非常可笑……【ps:以上言论为以后剧情需要,与作者本人无关。】
“九爷,到了。”
马车外大潘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解雨臣的思绪,解雨臣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面带微笑走出马车。
“九爷辛苦。”官袍未脱,吴家二爷显然刚刚才从皇宫中回来,接到大潘传来的消息,索性也不梳洗,便等候在吴府的大门前,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不敢,雨臣是晚辈,二爷交代的事,雨臣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解雨臣施了一礼,微微笑了笑,站立在清风中的粉衣男子依旧明艳动人,又有谁知道,刚刚,可经历过一场生死。
“九爷说笑了。”吴二爷自然知道解雨臣的话只是过过场面,便一笑了之,“我这大侄子……”
“二爷放心,安好。”白瓷般的手撑开了马车的遮帘,车中的三人,睡的正酣。“吴邪不必说,自然是跟着大潘留在吴府,可这二位……还烦劳吴二爷派人给送回去。”无奈地笑了笑,这本是吴邪拜托解雨臣的事,可此时的花满楼被一把火烧了干净,解雨臣要忙于应付明天的麻烦,又哪里还有闲心,送这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二人回家。
“一定。九爷但请放心,夜色已深,九爷若不嫌弃,但在府中歇息片刻再走。”招过两个大汉抬走吴邪,又叫来马车将其与二人搬运上去,解雨臣嘱咐了那马夫几句,马夫应了声,驾着车奔进了夜幕。
还好那个诡异的墨镜男人没死。
解雨臣心想,剪彩之后,那个受伤的男人兴高采烈带着彩球离开,临走,终是没有拿走那三十两黄金,却只留下一句“我住在城东‘张府’”便要了一匹马,趁夜归去,丝毫不在意那双肩之上的箭伤。
“二爷好意,晚辈心领,只是怕明日这事多缠身,我还是先走一步,早做打算。”解雨臣口头推辞,心里,却仍旧琢磨着那个带着墨镜的诡异男子。
“那好,大潘你送九爷回家。”吴二爷吩咐了一句,便由潘子驾着原先的马车,载着解雨臣离去,而这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拉车的只有两匹马。
“真是个有趣的人。”
解雨臣笑了笑,凤眸是从未有过的明澈璀璨。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解九爷放下了一些事,却又不得不面对另一些事。
63。
今夜的长安城注定是不平凡的,当辰时的钟声响起时,已经被烧光的花满楼对面,一家普普通通的肉铺里却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沉寂的集市,就在这一声凄厉的叫声中再度喧闹沸腾。
“李四你个混球,半夜杀的哪门子猪啊!”剪刀铺的王麻子敞着衣衫,揉着惺忪的眼半埋怨半仇恨。
“李四,不让你宋大娘睡觉你宋大娘会苍老的。”茶水铺的宋老太太年轻时就以“母老虎”的泼妇相闻名乡里,虽然如今已是六十开外那身上的泼辣劲倒是一点都没有随年岁而递减,罗圈腿一抬,就看见老太太脚上的一只绣鞋呈弧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撞碎了窗纸,而那铺子里的灯,也随之“噗”地一声,灭了。
铺子里弥漫着一股腥味,更具体一点,那是长年宰杀牲口所留下的味道,虽然味道不怎么好闻,但细细看去,地方挺大,也还算干净整洁。铺子里被一道布帘分为两间,前台摆着一方肉案,肉案之上,一颗猪头憨态可掬,耷拉着的猪耳朵被一勾弯弯尖尖的铁钩穿过,悬挂在横梁的正下方。如果说不看帷幔之后,这只是一间普通的肉铺,只是掀开布帘……
唏唏嘘嘘的哭声,回荡在不大的里间,床边上衣衫不整的女子正哭得梨花带雨,艳丽的妆容已变得一塌糊涂。
“美人儿,事已至此,你……你别哭啊,我会对你负责的。”床上半倚半躺的是一个胖子,光溜溜的肚皮敞在了外面,大概是许久没刮胡子,络腮胡须已有半寸长,而那双不算俊朗的眼睛盯着痛哭的女人,急出了一脑门汗。
“负责?姑奶奶的贞洁都毁在了你这个泼皮身上,你要如何对我负责?”女子听了男子的话,哭的更加厉害。
“美人你别哭啊。我娶你,娶你还不成吗?”床上的胖子急忙劝慰,开了肉铺以来,他遇到过很多难事,但还没有哪一件,能比得上眼前这个女人。
“谁要你娶?你这个流氓,你这奸淫良家妇女的混蛋!”女子哭的更加厉害,画着浓重眼影的眼睛,肿的仿佛两颗水蜜桃,前一刻虽说沦落风尘,到底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还有寻得意中人的可能,可谁知后一刻,自己睁开眼时,身边便已躺了一个肥硕的胖子,同床共枕也就罢了,可自己什么都没穿的躺在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怀里,说两人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自己都不信。
“是是是,我混蛋,我混蛋,我自己抽自己行不?”看着一直爱慕的美人儿受伤,胖子愧疚地抽着自己的脸,抽着抽着,自己原本已经肥硕的脸上便出现了两个红红的巴掌。
“你叫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眼前的男人虽说丑陋了点,但那低眉顺眼的样子还是有些可爱的,而且自己已经失身,哭也哭过了,女人觉得更重要的事还是将前因后果搞个明白才好,至少也可以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又或者,可以找机会,联络四爷爷让他派人带自己离开。
看着心爱的美人终于不再哭,胖子肿着一张脸,拉开最灿烂的微笑。开始叙述起刚刚惊险而又惊喜的一切。
李四看到陈曦的第一眼起,就发誓此生非她不娶。官爷给他的一副画像,更是让他决定救陈曦于水深火热之中,因此当陈曦在窗外露面之后,李四便来到了长安城中陈中书的府邸,将所见所闻告知给了陈中书,得到了陈中书赏赐的一百两银子。陈中书虽然打发他回去,并允诺派人救助,但李四痴情未了,还是放不下心,便决定“名花展”潜入花满楼中亲自救人。
四月十五,是夜子时,李四从后院潜入【方式:狗洞,因不好意思,未如实相告】,看到楼中烛火通明,未敢擅自行动,便守候在楼外观望。后来楼中的打斗声停止,李四打晕了一个打手【其实是用十两银子买通】,并换上了他的衣服混进了楼中。看到陈曦被拍卖,而卖价只跌不涨,李四心中暗喜,正待出价,厅中的烛火突然灭了,借着月光,李四只看到几个持刀的歹徒闯进了楼中欲行不轨【持刀的正是陈中书派来的救兵】,担忧陈小姐的性命,便拼了一把,摸黑将陈曦偷了出来,只是那伙歹人突然喷出了一股刺鼻的烟雾,还好他李四提前有防备【额,尿能解毒】,才没有像陈曦那样不省人事,只是虽然两人都逃了出来,却深深浅浅,都落下了暗算……
“暗算?我中了毒吗?”陈曦惶恐问道,早将自己已经失身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嗯。”李四不是白痴,连蒙带骗的一番说辞,黑白颠倒,怎么说也要骗的美人归。
“那……那怎么办?”陈曦得到这个答案更加惶恐不安。
“只有……只有……哎……”李四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只有什么,快说!”看那胖子支支吾吾的摸样,怒火更甚。
“阴阳相合。”李四有些惭愧地垂下了头,一双小眼睛却暗暗盯着对面女子的举动。
陈曦的脸由绿变红,由红转紫,又由紫变成了白色,然后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原来这一切,命中注定啊。“所以你不是有意侵犯了,而是为了救我?”心中不甘,却有难以发泄,眼中含泪,只是这泪流的缘由,连她自己也快要分辨不清。
“小人也是……逼不得已啊。”李四唏嘘了一阵,摸了摸眼角说道。打死他都不会承认,自己分明是先将生米做成了熟饭。
“哎……罢了,你会对我负责,对吧。”眼神空洞地望着周遭的一切,当自己已经失去所追寻的一切,还有什么理由能坚持执念?唯有认命,怕也只能认命了吧。
“小人对小姐一片痴心,绝无半点虚假。”李四向天起誓,欣喜若狂。
“我嫁你。”
三日之后,陈中书府上张灯结彩,住在周至许久不见的旁系孙女陈曦,嫁给了长安城南卖肉的李四。那日的长安城热闹非凡,百姓都说陈中书是个开明的人,全然不顾“门当户对”的礼节,只是后来据陈府的小厮说,婚礼当天,除了新郎,其他的人都是一脸阴霾,像是死了娘。
64。
“爷,站了好几个时辰了,回吧……”
身后的小童拽了拽粉色长衣的男子的衣角,轻声说道。
如同塑像般伫立的男人略微斜眼看了看出现在地平线的第一缕朝阳,凤眸被那柔和的日光照的清亮,也许是清晨有些微微的寒意,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世故笑容的眼眸,此刻却萧瑟的很,那没落的目光,像是入定多年的老僧,只是右眼之下的那颗泪痣,还带着点尘世的印子,始终没有磨灭。
“回哪儿去?‘花满楼’可没了。”昨夜的一把火,将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口中说着不痛心,可欺骗得了所有人,终究无法欺骗自己。从吴府回来已是夜半,找了一家酒家住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明明知道再回来也无法救回花满楼,可还是催促着府小童赶着马车向着城南赶,结果正如料想的一样,等待自己的,只是一堆早已凉透的灰烬。
“爷,上车回府吧……”小童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是个孩子,如果不是昨夜的那场大火烧死了本来跟在解雨臣身边的侍从,哪里会轮到他来伺候,世事难料,没想到这种天灾人祸也会降临在解雨臣身上。
“嗯,我累了,回吧。”解雨臣轻轻应了一声,也不要人扶着,径自上了马车,始终没有看那灰烬一眼。
“爷……”小童莫名有些伤感,可也是无奈,只能爬上车,策着拉车的马儿向城北赶去,城北之外,有一栋解雨臣一直不愿踏进的宅院,也是解雨臣,从小长大的地方。
长安城北。
“这些人死的真惨啊。”
“是啊,看情景是死于职业杀手之手啊。”
“一刀封喉啊,真凄惨。”
“你说他们招谁惹谁了了?”
……
解家大宅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个把时辰的光景,解雨臣打了个小盹。本来睡的好好的,谁想马车会突然停下来,剧烈的摇晃杀了解雨臣一个措手不及,光洁的额头,狠狠撞在了马车内的一角,难耐的疼痛袭来,疲惫的凤眼微微睁开。
“爷,你醒了?”驾车的小童问道。
“嗯。”淡淡应了一声,继而发问:“怎么停下了?”
“哦,前面出事了,死了几个人。”小童回答:“爷,围观的人太多,绕过去吧?”
解雨臣没有回应,只是弯腰走出了马车。
“爷你怎么下来……”
阻止了小童,解雨臣便径直向那围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