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燎的。这么下去,怕是我还没找到小楼,你已经被我急出个好歹,传出去岂不遭人耻笑?定是要折损了你偷王之王的英武形象的。还是——你早已钟情于我,便见不得我为了小楼怔忡费神,茶饭不思?”
司空摘星立刻觉得今趟自己实在是不该随陆小凤一道回来,平白添了这许多气受,心里又一次暗暗佩服花满楼的好脾气,与这种胡搅蛮缠之人整日在一起,若非是温文儒雅的真君子,怕早已被他气死。偏偏自己也知道他在强打精神,又不好太刺激他,只有不痛不痒地斗上两句,权当舒解心中郁气。
闹够了,二人开始仔仔细细查看百花楼内的一切物事,陆小凤更是细致,将花满楼素日里喜欢的东西一一查验过去,琐碎细微之处丝毫不敢大意。一遍摸索下来,居然毫无结果。明前龙井还在,凤音焦尾也在,去年置的两件杭罗绣襟单衫一件也不曾带走。这屋子自他走过之后,似曾从未变过,甚至陆小凤放在楼里的衣服用具,都分毫不少。不死心地反复查了两遍,陆小凤已几乎可以确定,除去总不离身的雕花沉香骨摺扇,花满楼只带走了一样东西,一样与他二人息息相关的东西。
连心锁。花满楼的连心锁。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一片春情待酒浇。
遥远的旧年月。童子抓周,陆小凤摸到了连心锁,一块凉玉,自此贴身佩戴一十七年,熨帖了九天鸣凤暖人的温度,在十七岁时送与花满楼。当时,他们还是兄弟。
兄弟,连心。
陆小凤无力地瘫倒在青翅软椅里,闭了闭眼。一手抚上太阳穴,另一手在宽大的衣袖里紧握成拳,指甲嵌进掌心。
小楼,你想说什么?你是要告诉我,我们只能永远做兄弟么?也罢!只要能寻到你,所有一切,都遂了你的心意便是。
时值春日,楼外露台上的鲜花开得正好,空气里隐隐浮动着一种静谧的幽香,当真是姹紫嫣红开遍。然而少了花满楼的百花楼,雕栏玉砌,也不过是断井残垣。
反复思索逡巡,实在找不出有用的线索,陆小凤反倒冷静下来,便与司空摘星商议暂且离开,到毓秀山庄请花平相助,花平素日大多在百花楼服侍花满楼,对他的诸多习惯定然了解甚深,或许能发现他们的疏漏之处。
临下楼时,陆小凤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百花齐放的露台,微微挑了一下眉。
忙碌半晌,二人早已疲累不堪,便商议先寻个酒楼歇息片刻,顺便备些吃食,好应付明日的劳碌。花满楼许久不见踪影,二人的心情也因此沉郁了许多,各自想着心事,茫茫然向城东“正阳楼”走去。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陆小凤忽然站住,脊背僵直,一些片段闪电般划过脑际。走在后面的司空摘星猝不及防,一头撞上陆小凤后背,撞得前额生疼。一面用手轻轻揉着额头,一面没好气地冲陆小凤抱怨:“走便走了,停得这么急做什么?你见鬼啦?还是——”声音忽地顿住——“陆小凤,你想到了什么?”
陆小凤却似完全没听到司空摘星的问话,径自愣愣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方才慢慢回头,俊颜上浮出一缕诡秘笑意:“猴精,我们赏花去。”
(五)
百花楼,露台。
司空摘星立在几步开外,望着陆小凤,面上满是狐疑神色。
陆小凤已经在百花楼的露台上待了半个时辰,期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这件事,让司空摘星百思不解。
“陆小凤,陆小凤?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究竟在做什么?”终于按捺不住,司空摘星开口问道。
陆小凤依旧微阖了双眼,一言不发,只伸手做了个“停”的姿势,便又兀自没了动静。鼻尖微微耸动,似在捕捉空气里一丝微弱的气息,不时向前移动半分,微微蹙了眉,又向后移了回来。司空摘星大惑不解,仔细端详陆小凤,见他面上神情专注,不似玩笑,只好强自按下好奇,陪在一旁耐心等待。
良久,陆小凤眉头一松,眼帘微动,缓缓睁开双目,瞳仁里星芒流转,唇角缓缓牵起,勾勒出笃定笑意,轻轻开口:“小楼……”
司空摘星鲜见他这般温和眉眼,一声“小楼”更是唤得脉脉含情,他听在耳里,不禁大为新鲜。细细回想以往,似是又觉察出这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一缕情愫来。一时倒也忘了着急,脱口揶揄道:“啧啧,这一声小楼,唤得蜜也似的,倒是一点不急了,难不成花满楼当真留了线索给你?”
陆小凤抬头,得意地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好奇神色,故意不发一语,悠闲地踱进屋内,缓缓走到桌边坐下,望着司空摘星,凤目里盈满狡黠精光,当真丰神俊秀,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流意态。
眼见陆小凤毫无主动相告之意,司空摘星顿觉头大如斗。偏又耐不住好奇,只得落下脸面开口相询:“死陆小鸡,你倒说是不说?当你司空爷爷如此悠闲肯陪你在这里卖关子?若你当真不说,我走了!”说罢猛一回身,抬脚作势要往外走。
陆小凤此时方才不慌不忙开口:“罢了,告诉你便是。他的确是留了点痕迹,不过这种痕迹,嘿嘿,怕是只有我能看懂而已。当时我们第一次从这里出去,我就觉得哪里不对,一种奇怪的感觉,模模糊糊的,有哪里不似平常。后来我们走去正阳楼,路边贩售的金盏草提醒了我,就是那股香气不对。花满楼是极爱整洁之人,每次排放不同花卉,地点顺序总是丝毫不错的,我有一次好奇,便亲自连续三天以步伐丈量他摆放花卉的位置,同一种花,位置竟丝毫不错。他也曾说过,位置不同,花香的浓淡亦会不同。方才我在楼里嗅到的那股子幽香气,分明是鹤望兰的香味。喏,就是这种花。小楼说鹤望兰喜光,是以总是放在露台的阳面位置,那里靠门较远,香气本不会这么浓烈的。然而当时我就立在靠门边的窗前,居然闻到了如此浓烈的鹤望兰的味道,于是我几乎可以肯定,有人动过这盆鹤望兰。而自花满楼离开之后,花家为了找寻线索,必然已派人守在百花楼,闲杂人等一律莫入。花家人素知花满楼脾性,又顾着他盲眼,所以即便是花满楼听觉嗅觉敏锐异于常人,花家人对他这个七少爷的生活习惯,也总是尊敬得很,是断然不会随意挪动百花楼里的东西的,即使帮忙照拂这些花,也绝不会将它们移了位。”说到此处,习惯性地捋了捋唇上的两条眉毛,得意地笑笑,又道:“所以,我断定,这盆鹤望兰,必然是小楼临走之时,亲手将其移动了位置。”
司空摘星默默听了,眼睛眼睛不禁越睁越大,待陆小凤说到最后,他已经一脸茫然地走到陆小凤面前,抬手便要抚上陆小凤额头。
陆小凤讲得兴起,待注意到司空摘星奇怪的举动,忙将头偏向一侧躲过司空摘星,一边嘴里叫起来:“老猴子,中邪了么?你要做什么?”司空摘星被他躲过,也不继续,只愣怔看着陆小凤,嘴里喃喃道:“你这是……什么时候对花卉如此精通了?莫不是心急烧坏了脑子?”
陆小凤一愣,也没注意老友语气里的调侃意味,只兀自又走了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边司空摘星却已反应过来,见陆小凤走神,便伸手推了推他,道:“先不说这个,纵是如此,那鹤望兰与花满楼的去向,又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回过神来,不由得有些尴尬。掩饰性地咳嗽两下,正色道:“适才我闭上眼在露台上来回错步,正是为了确认鹤望兰指示的方位。花满楼天生盲眼,必然不会以视觉加以提示,因此单单看鹤望兰移动的位置,并不能得出正确的结果。然而嗅觉则不然,花本含香,小楼又以嗅觉一技冠绝天下,所以我才推测,鹤望兰花香最为浓郁的方位,才是小楼真正的暗示。我虽没有花满楼神乎其技的嗅觉,但深浓浅淡倒还辨得清楚。我仔细试过三遍,以露台为范围,辅之以九宫八卦的分布,花香最为浓郁的方位,应是乾位,正东南。”
司空摘星听罢,直直望着陆小凤,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语调里浓浓的难以置信:“……会是……这样么?陆小鸡,你可想清楚了?毕竟这种根据,怎么想,总是太过飘渺了……”
陆小凤沉吟半晌,霍然抬头,眼底一抹决然清清楚楚:“遇上这种事,我自是不能全然自信的,然而四条眉毛陆小凤也并非浪得虚名,紧要关头总该添些胆量。”心头默默滑过一些断句来,这便是一个赌,赌我与小楼二十年每一桩生死相系的牵绊,赌我们一生每一寸相思成灰的灵犀。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绝不是无根无据。
想起前些日子坊间相传的赌局,不由得又笑起来。眯了凤眼闲闲望向司空摘星,戏谑开口:“老猴子,前日坊间的传闻想必你也听说了,依我判断,现今这事应当不会如此简单。不如趁此机会,咱们来赌上一局,嗯——就赌我能否猜透小楼留下的所有信息,最终找到他,输的人除了一千条蚯蚓,再加上两坛重璧台千金不换的三十年窖陈竹叶青,这可比打赌翻跟头有趣多了。怎么样,你赌是不赌?”
司空摘星乍一听他提起这个话头,一时间尚未回过神。待听得明白了,不由得皱起眉头。陆小凤这厮,摆明占他便宜。凭他与花满楼别样情意,到时候当真寻到花满楼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事关花满楼,并非陆小凤的哪个红颜知己,他司空摘星也不好真的下手阻拦,反而不得不处处襄助于他,这几乎已经是个必输的赌局了。偏偏这赌局是陆小凤提出的,自己若不应下,他日必成为这厮嘲笑的由头。咬咬牙,罢了,赌了便是。陆小凤今日刚说过下次打赌若是自己输,就免了那些蚯蚓。而这竹叶青么……嘿嘿,倘若历经此一回,真让他寻出这小鸡对花满楼不同寻常的心思,对他二人倒也是功德一件。到时候这竹叶青,自有花满楼代为处理。
暗自筹谋一番,司空摘星再度气势汹汹对上陆小凤双目,说道:“赌就赌,当你司空爷爷怕了你了?哼,陆小凤,莫说爷爷我信不过你,凭花满楼锦绣心思,这一局你想赢,倒也没这么容易。走着瞧好了。”
一壁说完,似又想起什么,随即再度开口:“哎,陆小鸡,不对啊。就当做你说对了,花满楼去了东南方向,然杭城再向东南,大小城池不计其数,究竟他去了其中的哪里,我们依然不得而知啊。你都不着……”
“急”字尚未出口,司空摘星已然看见陆小凤上扬的四条眉毛,顷刻之间,眼角眉梢都蕴藉了无限柔情。保持着这样的柔情,陆小凤望向窗外鲜花满楼,轻轻开口:“小楼告诉过我,这鹤望兰其实还有个别名,叫‘凤鸣百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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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更新后:话痨小夜又冒出头来。下回预告:陆司二人组向东南去了,到了地方能顺利见到花满楼吗?他们又遇到了什么旧相识呢?呵呵,敬请期待下回精彩故事。
(六)(上)
杭州东南百里,有小镇通平。
陆小凤与司空摘星到达这里的时候,天上正下着雨。
细雨如丝,似通灵剪刀密密裁了春光,水墨一般晕染了小镇,朦胧处自有动人风情几可入画,正是江南好风景。不同于杭州风姿绝世名动天下,通平更像是闺阁画屏里一低头的温柔,秀雅却安静,恰似这细雨,润物无声。
司空摘星深深吸了口湿润的空气,不禁有些陶醉了,赞道:“好一处秀丽温润的江南佳地,陆小鸡,即便你今次猜错了花满楼的用意,这一趟倒也不虚此行。等此事一了,我定要寻几日清闲,来这里住上一阵的。”
陆小凤微扬起头,春风携了微凉雨丝扑面而来,却丝毫不觉凌厉冷峭,隐隐地竟蕴了脉脉的暖意,刚一触及面颊便化为绕指柔情,如同……一个人的手。
在桃花堡地下密室里抚上他面容的手,在宫九的屋子里得知是他后,突然温柔起来握紧他的手,为他斟酒的手,抚琴的手……无知无觉间牵动他一生情思的手。
花满楼的手。
一念成痴。风流天下的陆小凤自此万劫不复。
一旁的司空摘星见他也不言语,知他心里又转了别样心思,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与陆小凤早年相识至今,年头虽比不上花满楼与朱停,却也有十数年辰光。他自问了解陆小凤,不仅仅了解他的聪明绝顶武学奇才,也了解他的风流不羁百转多情。当初与薛冰,与欧阳情,与沙曼,与丁香姨,每一段都足以构成坊间说书人糊口的精彩段子,深知内情的他也每每到茶馆酒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