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心兰道:“自然。我们在这里走着,我确是知道无缺在看着我,于是我的腰背挺得更笔直了,因为是我最重要的人。”
苏樱点头,她也是一样的。
铁心兰又道:“可是你瞧刚才,即使不发一言,无缺和小鱼儿马上就了解了对方的想法和决定,这种默契也太可怕了。如同万夫莫开的气势,谁人都插足不了一步。”
客船已经启航,她们转过身,看着站在那眺望这边的两个男人。花无缺颀长的身躯衬着那双漆黑的双眸,神秘而肃然,像一泊安静的湖水。小鱼儿的墨发在微风中拂动,睁着眼似有在笑又似没笑,发丝像一条穿梭于银河的光带。
苏樱突然心中涌上凄然,一种从未有过的预感席卷她全身,上面全是愕然和不知所措。她在害怕,双手发颤,额角流汗。她看向铁心兰,铁心兰却早已经站不稳脚步跌坐在地上,喃喃道:“怕是……怕是……”
☆、第三章 神秘船客
花无缺的黯然神伤总是留到最后。没错,铁心兰足够了解他,他无法在两人面前做出选择,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他而言,若对方值得他这么做,他便是至情至性。若非也,恐怕他跟移花宫那些没有情感的侍女们没什么两样。
船驶在江面上,偶有颠簸。他们将到达的是一座无名岛,并非狂狮铁战所在的无名岛,而是真正无名的地儿,那里也许杂草丛生,也许群山环绕。小鱼儿一早就开玩笑说到了那座岛也要徒步走很久才能找到恶人谷。
客船上有人开起了赌局。赌场是什么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赌场。有人的地方就有钱,有钱的人难免就想做有钱之事。
小鱼儿与花无缺走过船板来到船舱。他发现,船工们一个个牛高马大满面胡须,却都脚步虚浮。而一个身强力壮的人绝无可能手无缚鸡之力,那么想必就是深藏不漏。然而这只是艘客船。
小鱼儿笑道:“都怪你,选着了这艘。”
花无缺目不斜视道:“你在谢我。”
小鱼儿瞪眼道:“瞎说!”
花无缺笑道:“要不然你这么开心做甚?”
“那自然是有得热闹可看了。”小鱼儿回头嫣然一笑,眼里闪闪发光。他与其中一名船工擦肩而过,还挥高手打起了招呼。
花无缺叹气,对于他心里的鬼主意猜出一二。
“喂喂喂,你输了就想跑?给我回来……”随着赌徒们的大喊大叫,一位头上带着面纱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急急跑了出来,若不是踱进里边的小鱼儿与花无缺躲闪得快,依这惯性马上就会被撞个四脚朝天。
“谁谁,敢撞老子!”此人却还是摔了。他挣扎着爬起来,瞪着那双唯一看得清楚的眼睛恶人先告状。
花无缺愣在原地,正要说话,小鱼儿先他一步笑道:“你撞到我,我不要求你道歉,你也别想走。看看你身后,这么多大汉围着你,到底还是赌徒,像个疯子。”
见这船客帮起了忙,大汉们果真附合:“这位小兄弟说得极是,在这船上你是跑不了的,哼哼,要么再赌,没钱赌命也成!”
此人叉腰大笑道:“我是疯子?也对,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蠢货。”
小鱼儿倒也不气,拉着花无缺找着干净的一块地方,远离那乱作一团的中心。大汉们依旧捉着那人的胳膊不放,他镇定自若。
花无缺淡道:“敢问阁下是男是女?”
那人一怔,却是大汉们搭上了腔:“磨磨蹭蹭的,是个娘们!”
又有人道:“我看根本就是个不男不女!”
“谁说老子不男不女!”话里的人立刻弹跳起来,随即他像想到了什么,视线落在小鱼儿处。但见少年刀疤划脸,眼睛却滴溜溜直转,那浅浅的笑意似故意似无意,好整以暇地注视着自己。
接着此人又看了花无缺一眼,然只是一眼他就未敢看。花无缺的眼里深不见底,起初你认为那是纯真清澈,末了会大惊失色,因上面没有波澜,如同宁静的森林,不知何时会刮起飓风。
他斟酌着对大汉道:“你们先别急。”
小鱼儿嘿嘿一笑道:“我们只是一方船客,除此之外没有做其他事的必要。”他指了指花无缺道:“你若是只遇上他,那么好办,他不敢拒绝女子,你大可易个容。但如今不只他在这里,话事的是我。”
花无缺的眉头微微一皱,侧目凝注着他。小鱼儿吐了个舌头,眨了眨眼。花无缺叹气道:“正如他所言。”
那人不乐意了,他嚷嚷道:“我都还没说话呢,你们在说什么!打哑谜么!”
小鱼儿无辜道:“那你觉得我说的对否?”
你帮我把我输的银子都赢回来,你让我怎么道歉都行。这确是此人想说的,可真被先点破,他却横竖也不舒服,一双腿如同灌上了铅,大汉们盯着他的眼神也更加暴戾了。
大汉们道:“又想玩什么把戏?告诉你,既然参与了赌钱,就要做好任何准备,老天不让你一直赢,也不会让你一直输,说不定你浑身解数,就能把钱赢回去。”
那人犹犹豫豫,被捉着胳膊的模样更像是挂在那里,竟逆来顺受。他想了想,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小鱼儿怪笑道:“你当我们好耍是不是?鬼知道你到底输了多少!”
那人努嘴道:“你可提条件,我承认我没那运气,这不还也得还但总得找个靠谱的。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一定经历过不少胜局,别笑我,赌徒的心思我清楚得很。”
花无缺想起了轩辕三光,那人想必会欣赏对方。因为只针对单一方面来说,他们相差无几。但论赌品,却差得远了。
小鱼儿嘻嘻笑着,狮子大开口道:“除非赢了的银子给我们七成!”
那人瞪圆了眼道:“我的好哥哥,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我可不干。”
小鱼儿随地捡了个小棍敲着唱道:“大汉大汉,手粗脚粗,有人赔钱,有人赔命,还有人赔了钱又赔命,可怜哟……可怜哟……”
他调皮起来神采飞扬,花无缺自是知道的,却仍是和大家一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小鱼儿这唱功不错,随便编了编,竟也能出个调子。
大汉们哄堂大笑,那人咬咬牙道:“出来江湖混,做人要厚道!”
小鱼儿讶道:“出来江湖混,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厚道人死得快,你怎地连这道理都不明?”
那人被噎,知论口才这又是稳输的份。他道:“四成,不能再多了。”
小鱼儿瞪眼道:“四成?你找他吧。”他恹恹的,似乎什么都入不了他眼了。而他指着的正是花无缺。花无缺正沉浸在小鱼儿的能言巧辩里,这突然被拉上了前,一脸无奈。
小鱼儿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是一次两次,每每和花无缺在一起,偏都会催促着让花无缺去解决麻烦事。小鱼儿虽好热闹,却不喜麻烦,特别是女人和坏人。想当初,和江玉郎斗法可损了他不少心力,他只觉得这样做肯定会折寿。
但见白衣男子折扇在手,笑意如沐春风,但不知怎地,那人就是打了个激灵。他从牙缝里挤出字道:“五成!”
小鱼儿立即跳起来道:“成交!”
“今日结束,请各位船客明天再继续,散了散了!”
吆喝不断,人潮一下子涌了起来,往四周冲。这里一点都不像是在船上,倒像是在菜市场。那人被人潮推向了小鱼儿与花无缺正中间,只见两人皆微笑看着他。那人一惊,才知上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兄弟拌嘴
秋天的海风徐徐变幻,莫测非常。船客们一个个无精打采地耸拉着脑袋,在船舱里歪歪斜斜地坐着,瞅着外边的暴风雨发呆。
他们有些人是去琉球国,有些人南下,有些人出岛。然即使中途转搭客船,这第一趟都得走这条路线。
“哎呀,那人怕是气坏了。”小鱼儿坐在长椅上,单手撑着下巴。
花无缺好笑地看着他。
这椅子是小鱼儿从船工那骗来的,第一回装成个跛子屁颠颠去被识破了,第二回自己给自己点了个穴半身不遂攀着船桅死也不松手。那些船工拿这个赖皮没辙,只好去仓库里找来一张蒙上尘的旧椅子,让他自己去洗。
小鱼儿瞪他道:“我知你心里想说什么,笑罢笑罢,笑掉你大牙。”
花无缺展开扇子道:“你真是条鱼儿,到了海上更放肆了。”
小鱼儿道:“岂不是,吹着海风只觉胸口清凉。”
花无缺叹道:“那是因为下起了小雨。”
头顶上黑压压的一片,船客们全躲在里面,唯独他们二人似什么都未察觉,那一颦一笑夺人眼球。
小鱼儿起身,慢慢步上船板,来到船头。
黑夜,夜静更深,只有呼啸的海风雨风层层袭来。一串串水珠顺着他的墨发而下,像上了一层薄纱,泛着光,连着他的鼻尖,成了一道透明的细线。远看像一座美丽的神祗,近看却失神于那回头一笑。
花无缺见过这样的笑容很多次,有次是在捉弄江玉郎时,也有次是在捉弄自己时。他抿了抿唇,退后一步看向旁边。
果不其然,有人就站在这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惊呆。此人手里抓着头巾,估计正准备将它解开淋淋雨,可还未动作就先抬起了头,而那船头上张扬洒脱的少年自然入了他的眼帘。
小鱼儿回过身,大风将他的系带一分为二,他的长发失了束缚,在空中打了个回旋,然后一些平稳地落在他已经湿透的后背上一些曳至前肩。他举步向前,拉着花无缺与一旁呆若木鸡的人擦肩而过。
花无缺转头打量了一下此人,三两眼,就别开头。一直戴着面纱,之前不清楚,但如今一看,确是男子。
小鱼儿笑道:“美少年啊。”
殊不知美的究竟是谁。船舱内的船客早已目不转睛盯着他,只因他举手投足不存魅惑,却被雨水沾染了灵气,湿透的衣裳阻扰不了他的笑意,仿佛要透过空气传达到他们周遭。
花无缺皱眉,心头忽地起了一种奇怪的压抑。他将这些画面收进眼底,感受着小鱼儿始终拉着他的手,不知怎地一阵烦闷。他深觉铁心兰不在身边再没有可倾诉之人,因铁心兰总是能看穿他,他却不能看穿自己。
小鱼儿道:“快些进来。”
雨势渐大,做什么事都有心无力。睡意缠身,众人今夜早早就入眠了。吊床一个挨一个排在一起,也仍会跟着船只的走向一摇一摆,有些人不想睡这糟糕的东西,就跑到船舱口,卧在那里假寐。
小鱼儿不是娇惯之人,花无缺虽在移花宫长大也没有养尊处优的心态,所以在这样的地方也一样能心无旁骛。如此,一夜无话。
“锵锵锵……天亮啦,起床啦,赌场开张啦……”
客舱门被踢开,一全身裹着白布只剩下一双眼睛的男子正拿着一个铜锣在敲打着。船工们吓得从隔壁跑了过来,船客们浑浑噩噩,早骂骂咧咧开了。
小鱼儿顶着头乱发,衣衫穿到一半,斜靠着墙柱,里衫没有扣上扣子的地方显露出白皙的锁骨,淡蓝的衣带松松松垮垮地束着,双眼悠悠地望着房门口刹风景的人,一番懒散一番凶狠。
花无缺失笑,给他整理好,道:“你这坏毛病别让人看了去。”
小鱼儿瞪眼道:“谁人没有起床气?”
谁都有,还有打呼噜声,咂嘴声,在昨天夜里可谓是声声入耳。他俩是练武家子,一身内力,即使在梦境中,也能对这些声音手到擒来。但不一定就睡得好,花无缺没什么事,小鱼儿的眼眶却黑得很。
“呵呵,呵呵呵,我是不是走错门了?”门口那人见情势不对,抄着铜锣准备开溜。
小鱼儿见状,上前一脚挡在门口,笑得春寒料峭:“这位兄弟,你不是要带我们去赌场么?走啊!”
花无缺一路上都没吭声,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也出现过的一幕。
当时他们在江府,花无缺受师之命必须杀了小鱼儿,小鱼儿应了他,并约好去后山决战。决战前夜,夜深人静,谁会知道不久前他们仍在对峙?花无缺没有睡意,踱进院子,却不曾想也看到小鱼儿躺卧在地上睡觉,双眉紧皱,衣襟凌乱地仿佛刚打过一场架,手里还攥着一壶酒,酒香萦绕,恍惚得宛如隔世。
他们年纪相仿,其他却都大不相同。小鱼儿的情绪都写在脸上,自然将看他不惯的话都说了个遍。他也只是笑着笑着,只因不觉得这些是恶意,亦不觉得是贬义评价,他没有任何的想法,无喜无怒。那之后便是小鱼儿跌下悬崖,铁心兰痛不欲生,他形单影只。
小鱼儿侧头看见他那沉思的模样,便伸出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袖道:“莫走神,给我看着他会不会出老千。”
花无缺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