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舒了一口气,没再说话。可他不说话,不代表邀月就能忽略他。邀月的眼神如同一把受了力道的软剑,直指小鱼儿。小鱼儿的脸上冷汗直冒,毛骨悚然。
他嘻嘻笑道:“竟如此想念我,一直盯着我作甚?”
一阵风声过,邀月已捉住他的手腕把脉,那强力令人无法挣脱开。小鱼儿大骇,他见邀月的表情变了变颜色,嘴角的冷度更甚,脚底忽然升起一股凉意。
邀月犹疑了半晌道:“气血亏虚,心血不足,四肢不温。”
小鱼儿道:“那是自然,许久未来恶人谷,水土不服罢了。”
邀月冷笑道:“已有个把月,哪来的水土不服。”
小鱼儿转了转眼睛道:“我体质较特殊,小时候万春流便是这样说的。”
邀月道:“你瞒不过我。”
她能洞察人心的眼睛死死盯着小鱼儿,小鱼儿哪都不看,就看地面,呵呵直笑。苏樱和铁心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焦急万分。花无缺见状淡道:“大宫主,最近小鱼儿都在奔波,体质确实较为虚弱,我们还是先回客栈罢。”
小鱼儿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视线。邀月来回一望,再结合之前点花无缺的穴道察觉出的异样,顿时恍然,抿紧唇寒气四起。小鱼儿心中忐忑,这回简直就像冷水浇背,凉得通透。
苏樱看出问题,也想来把一下脉,小鱼儿仿佛见了恶鬼般跳了起来,蹒跚着笑道:“我们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爱恨一线
这还是要从一封书信开始说起。自从花无缺写下一封信后,那带着书信的鸽子便飞出了恶人谷,它的目的只为了报平安。而小鱼儿,也撰写了一封,那封飞往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方向,即是那移花宫。
邀月展开信,上面只有一行字:速来恶人谷,我小鱼儿答应你一个条件。
苏樱和铁心兰与邀月碰上全是凑巧,她们决定要来是一早就商量好的,迟一日不如早一日,因心中七上八下,想着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于是结伴而行,哪怕前方有比天高的阻碍,也奈何不了她们。
花无缺自是躺着,铁心兰将原由说完,哭着抱了过去。个把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能改变很多事。她若有所失,莫名地担惊受怕,乍一看见花无缺就是这副模样,她怎能不心痛?
花无缺倚在床头,心不在焉,自然没将话听进去。他回过神,微笑道:“我不会死。”
铁心兰哭道:“可总有万一,我就怕那万一。”
花无缺叹道:“我更怕小鱼儿死。”
铁心兰道:“你们一心同体,手足情谊无法断,换作是我,我也一样,但我不想你们两个死。一个是我爱人,一个是我重要的人。”
花无缺满脸困惑地看着她,眼眶似有泪划出。铁心兰急道:“你怎么了?”
花无缺怔然道:“心悸……好长一段时间了。”他眉头紧琐,若有所失,铁心兰哪里见过他这番表现,站起身道:“我去找邀月宫主!”
花无缺叫住她,笑道:“无事,睡一觉便可。”
铁心兰道:“可……”
花无缺看着她道:“无事,不可叨扰她,我怕她为难你。”
铁心兰感动至极,欢喜地看着他。
这个人总是默默守护着自己,毫无怨言。他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对自己,对兄弟,对朋友,至情至性。他的宽容如浩瀚无际的大海,外人总说他难以接近,其实他只是想要以诚换诚。
风声鹤唳,竟如悲哭。
小鱼儿站在后山,望向那些已空无一人的茅屋。原本在这里的人们,都回去原来的地方了,包括天吃星那老头儿。天吃星总算能和他好好说上话,摸着他的脑袋连连直叹。
谷里的花卉全被烧了个干净,那火势能吞日。四圣走的走散的散,牧离竟然在明笙楼赖皮了起来,缠着月琴不放。月琴来气,找小鱼儿帮忙解决,可小鱼儿不理,他说这已经是家事了。月琴怒形于色。
恶人谷之行,福多还是祸多,小鱼儿已说不清楚。他盯着山下的潺潺流水,心神不定。他的衣袂被风吹起,双眼被发丝掩住,只剩那发白的嘴唇,没有说服力亦没有任何兴致。
平素机灵古怪的小鱼儿,也会有这种情绪,说出去谁会信?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的身后,眨眼间站了个女子,女子白衣冷颜,说话如同在释放寒气:“你今日可是来兑约的?”
小鱼儿转过身笑道:“邀月宫主,你倒是笑一笑,老是板着张脸,怪不得嫁不出去。”
邀月淡道:“世上并无开心事。”
小鱼儿奇道:“你真不似凡人。”
邀月冷笑道:“我提的条件,不管是甚你都应?”
小鱼儿颔首道:“自然。”
邀月道:“我移花宫,迟早要有个继承人。你和无缺,其中一个回去,这便是我的条件。”
小鱼儿朗声笑道:“你既到我跟前来,自知我会应。他有心兰陪着,也不愿被这繁杂事务束缚。”
邀月看着他,情不自禁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两个人重合,竟如此想像。只是一个不求回报,一个却求了二十年。她不由叹息,跟着一惊。她在怜悯他人,且还是仇人的儿子。无缺不同,那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但这个江小鱼,可不一样。
邀月淡道:“倒也稀奇,你不跟我耍心机。”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笑道:“不想邀月宫主竟有这兴趣,你若想看我耍心机,我去移花宫每天耍给你看。”
邀月不理他,冷声一哼,原地一转便瞬走。她的轻功高绝,一霎那便失了踪影。风中只余她一句话:“晚上便走。”
小鱼儿苦笑道:“不给我喘口气的时间,怪可怜的。”
后山又只剩他一人,他站在天地间,显得无比寂寥无比渺小。他的笑,他的眼睛,他的身形都变得影影绰绰。那层层云雾转眼就要围裹住他,仿佛要将他领到天上去。
他原地不动,开口道:“出来罢。”
不远的杉树旁,苏樱睁着一双眼睛凝注着他,里边写满复杂。先前小鱼儿与邀月的一番对话她都有听进耳里,虽没有武功,但离得近,她耳力又好,不在话下。然她更希望自己压根没听到,她希望这只是一记玩笑话。
可谁会在世上最冷漠的那个女人跟前开玩笑?
苏樱颤声道:“你可有想过我?”
小鱼儿低下头,沉默不语。
苏樱道:“你有苦衷,便说出来,我与你分担。”
小鱼儿摇头笑了笑。这要是能分担的,他早分担了,何必压在心中徒自神伤?他嗫嚅了片刻,忽然道:“我对不住你。”
苏樱瞳孔一缩,大声道:“你转过身来,看着我说话!你说出来,把你那些事情说出来!”她聪明,她猜到了什么,但她不敢去想。她悲痛,看着小鱼儿这样的表情,只觉得心如刀割。有人比她更痛苦,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以手掩面哭道:“你怎么办。”
小鱼儿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放声大笑,愈笑愈勇。他笑得弯下了腰,蹲下了身,跌在了地上,扑腾起了腿。他像是调皮的小孩儿,连连打滚,发丝飞扬。之后他又盘腿而坐,若无其事。
苏樱自始至终看着,忽然道:“我不会跟你去移花宫。”
小鱼儿道:“我知道。”
苏樱又道:“我就待在这儿,哪都不去。”
小鱼儿道:“好。”
望着这个倨傲的背影,苏樱踌躇了一会儿,小声道:“我……我可否把下你的脉。”
她聪明,所以她与小鱼儿的心思又是想通的。她的四根手指屈起,先摸向小鱼儿的浮脉和沉脉,接着探向实脉和虚脉。她瞥了眼小鱼儿的舌苔,略微沉吟,知道邀月说的这些并不假。
小鱼儿是练武之人,一身内力,本不用受这些毛病折磨。况且他通医理,完全可以自己找些药草来补。看得出他没时间,抑或许在自暴自弃。他的气血极其虚,是在不经意间受的风寒,一直未去管它,入了骨髓。
苏樱连退三步,怔怔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人性两难
苏樱大惑不解,她想问很多,可是她一个字都问不出。她想起曾问过铁心兰的一番话,她问铁心兰,花无缺在她和小鱼儿之间会怎么选。苏樱时至今日早忘了铁心兰是如何回答的,但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早已选好了。
苏樱闭了闭眼,道:“花公子面上仍泛有青紫,血中残毒未散。可是七日情杀?”
小鱼儿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苏樱只求一个让她心灰意冷的答案,她惊恐万分,又偏要踏出一步。她聪明,她与小鱼儿简直是珠连璧合的一对,谁都要羡慕他们,恭喜他们,他们将穿上喜袍成亲,再在花烛的映照下喝交杯酒。
可她此时此刻以泪洗面,指着小鱼儿道:“你这个疯子!”
小鱼儿笑道:“骂我罢,骂我罢,你也能好受些。”
苏樱气极了:“我如何好受?骂你我更难受,可你这样我也难受。你……你如此任性!”
小鱼儿叹道:“之前一别,你不是早有预感了么?”
苏樱诧异,摇头道:“我只恨自己不了解你。你看着我时总能随心所欲,想笑便笑。你看着他时也一样,可是你还会哭,还会有更多的表情。比如现在,你怅然,你失措,你黯然!可我从未见过,我多么想见一见!”
听着她的哭声,小鱼儿也落了泪。他转过身,低泣着,犹如森林里受伤的动物,独自舔着腿脚。他想起日日夜夜未眠的经历,想起那些梦魇带给他的魔障,想起那个令他失神的怀抱。他想起过去,若重新来过就好了。若没遇见花无缺就好了。
如果,如果,哪有这么多如果?
苏樱自言自语,像在回答小鱼儿道:“只要你们还是兄弟,你们有那个默契,你们总要相见,你总会生情,无论何时何地。你喜欢我,你对我存有愧疚,却远敌不过心中挂念。他能左右你的任何思绪,危难之际,你会和我一起死,却看不了他死,你会以死换他生,这便是区别。”
从后山到前镇,从山腰至山涧,仿佛置身于岁月里,仿佛能看见小鱼儿以往的身影,在穿梭,在嬉笑,在吵闹。恶人谷有他的记忆,连拂上面的风都是无比熟悉。
江上一叶扁舟,舟上人儿是谁早已看不清,只有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似在叹息似在唏嘘。昆仑群山看着它缓缓驶去,恶人谷与它渐行渐远,它将到往对岸,也将延续另外的故事。
邀月突然手指一弹,一枚药丸便进了正在沉思的小鱼儿口中。小鱼儿喉咙一动囫囵吞下,摇头笑道:“这是什么。”
邀月冷声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小鱼儿眉眼弯弯道:“若杀了我,谁去继承你那移花宫?那里上上下下皆是女子,女子容颜从不青春永驻,毕竟不是谁都与你一样练成明玉神功第九层,届时总有人会冲着移花宫而来……”
他的喋喋不休令邀月实在厌烦,她气道:“我不动你,你也离死不远。我可不想看到一个病怏怏的人站在我移花宫的地方,吃了这个,保你恢复。”
小鱼儿一惊,展颜笑道:“你也是外冷心热之人。”
邀月面无表情,不再看他。
月牙倾斜,挂在苍穹,同一幕月色下,苏樱端坐在窗前,已有半个时辰。她的面前,铁心兰一直不遗余力照顾着花无缺,后者其实早已无大碍了。他的伤口已包扎好,内衫会束缚血液流通,便披了外衫,外衫点点白。
苏樱斟酌好了,她道:“你与心兰,成亲罢。”
花无缺一震,深深看着她。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但他是高兴的,好友都已看出他们的感情,他这个当事人怎还能说不?大宫主自那日起便没再来找过他,如今是第三日。花无缺自小在移花宫长大,其实最多的感慨也来自其中。
二宫主仍在密室里冰冻着,他唯一想要得到大宫主的认同,这位在当今世上唯一的父辈母辈。还有小鱼儿……是了,亦不能忘记这个一胎同生的兄弟。他与他何其相似,又何其不似。修成正果,无论是他还是他,都应该得到彼此的祝福。
花无缺下意识地踱步。折扇被他攥在手里,扇面已有裂痕,像斑驳的刻画,路遇经年,不知所踪。
他看向铁心兰,铁心兰面有羞色。女儿家的心思胆怯而热情,无比矛盾,可眼里心里念的都是同一个人,那百感交集的经历,那动人心弦的爱意。
花无缺温柔地凝注着,头也不抬,却问道:“小鱼儿叫你来说的?”
苏樱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道:“你既知是小鱼儿叫我来说的,便要应了。你一向最听他的话。”
花无缺微微一笑道:“他曾说过,我们两对一起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