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不到片刻,新月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哭,膝行上前,一把抱着他垂在榻边的腿摇晃哀求起来,一迭声的说都是她的错,要打要罚她都认了,让克善放过莽古泰。
克善拧眉,踢开脚边的新月,语带森寒的开口,“你还嫌这事闹的不够大,想人尽皆知吗?噤声!”
新月被一脚踹开,趴在地上喘气,半天爬不起来,又被克善森冷的煞气一压制,不敢再哭嚎,只能默默垂泪。
见她终于安静了,克善冷然一笑,屈起指关节,有节奏的轻敲桌面,徐徐开口,“其实,今日死的人,何止一个莽古泰?公主所,宝月楼,漱芳斋,所有伺候的下人俱都被打杀了个干净,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这些人,都是为谁而死?你要保,保的过来吗?”
新月半坐起来,瞪大眼睛看向克善,仿佛他是一个怪物,声音颤抖的诘问,“天啊,这么多人,你都打杀了?你简直是魔鬼!我们私逃,不管他们的事!你要发作,冲我来就是了,何必牺牲无辜的人?”
看着新月理直气壮的样子,克善垂头,眸中的冷光不断闪烁,指节敲击桌面的速度不断加快,最后突然停手,将案几上的茶杯向她掷去,冷声喝斥,“我是魔鬼?你还真敢说!这些人,不是我打杀的,而是皇上!他们受谁牵累而死,你自己心里清楚!拐带宠妃出宫,你们好大的胆子!就不为这些被你们抛下的人考虑吗?恩?你离去时,可有想过我会被皇上降罪?可有想过我端王府的未来?可有想过云娃的生死?你敢不敢认真的回答我这些问题?事实上,若不是皇上开恩,云娃如今已是个死人,而本王,亦要被抄家夺爵!”
俯身,逼近新月,克善每说一句,心中便凉上一分,一旁的云娃表情也渐渐扭曲,显出几丝恨意。
新月被掷来的茶杯砸到,一时有些怔楞,待听清他的问话,当即面无人色,半点答不上话来,只能一味的以手捂住额头的伤口,掩藏自己脸上的羞愧,顺势躲避他看来的如刀视线。
无需新月的回应,克善直起身子,冷笑一声,自问自答,“你当然没有想过,在你的心里,只有一个努达海,哪里有我,有端王府的存在?如此也好,你对本王不仁,本王也无需再顾念你。你出孝后便自请去金川广法寺清修去吧,永远不要回来。”金川,这个地方够远了吧?要私会,天高地远的,亦无路可回。
新月被克善说的大气也不敢喘,直至听到最后一句,惊骇的猛然抬头,断断续续的低声开口:“不,你不能……努达海和我……”
“相信本王,正是为了你的努达海,你更该乖乖的去皇庙里清修,为他积德。努达海如今在巫山攻打十三家军,五阿哥应该告诉你了吧?最新战报显示,他指挥不力,致使我军溃败,正被十三家军围剿,若本王心下不爽,记恨于他,让兵部拖延对他的救援,你想想他是什么结局?身首异处,还是万箭穿心?你忍心的话,便拒了本王的提议,本王无所谓。”
果断的阻止新月那些哭天抢地的深情述说,撇下一番令新月毛骨悚然的狠话,克善微笑着耸肩,朝云娃看去,“带你们格格下去休息,让她好生想想,反正本王不急,巫山的战事也还可以再拖上一拖。”
新月悚然一惊,连忙急急爬过去,伏在他脚边,连声哀求,“不要啊!克善,你发发慈悲,放过努达海吧,我听你的,都听你的,我明日就去皇后娘娘面前呈情,让她允我去金川广法寺修行。你千万不要伤害努达海!”
果然,只要搬出努达海,新月没有不受钳制的道理。内里嗤笑不已,克善冷漠的乜她一眼,微微颔首后道:“明日不必,待出孝后再去吧。”又朝云娃扬起下颚,示意她可以带新月离开了。
云娃屈膝行礼,扶起浑身瘫软的新月,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将她带去歇息,看着新月脸上的愤然和不甘,她心中忍不住腹诽:闹出这场滔天祸事,王爷都替你抗住了,也没暗地拿努达海将军开刀,只让格格你带发修行,你便知足吧!
看着新月被带走,想到今后两人天各一方,可能永无相见之日,克善心头涌起的不是失落,而是莫名的轻松。代发修行好啊,日后再造孽,自有佛祖来收拾她,不用本王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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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混乱不堪的一夜,次日,宫中风平浪静,半点流言也不见传出。只是,平静不到片刻,宝月楼中传来坏消息,香妃娘娘因思乡心切,水土不服,病倒了。
香妃病情来势凶猛,皇帝探看过后,连忙招她的兄长和叔父进宫,替她诵念《古兰经》祈福,寄望于她会突然好转。但许是红颜多薄命,诵了一天的经,连招了几个太医,也未能挽回香妃奄奄一息的生命,日落时分,她终于撑不下去,在兄长和叔父的陪伴下香消玉殒。
香妃一去,皇帝大痛,特别恩准她临死时的愿望,让她的族人将她的遗体带回天山安葬。
图尔都和额色伊红着眼眶,当晚便带了她的棺椁出宫,千里迢迢运回了天山。
至于现实中私逃的含香命运如何?许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战战兢兢度日,许是被她的族人带回并宽恕了,又许是被她的族人记恨,乱石砸死,谁又能知道呢?反正,宝月楼中的含香已经死了,这个消息对后宫的女人们来说,不能让她们悲痛,只能让她们欢欣鼓舞。这后宫就是女人的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比之外间凡世,还要污秽肮脏。
继含香离世之后,不过两日,又传出还珠格格与明珠格格染上时疫,双双病倒的消息。
宫中的众嫔妃们闻听消息大骇,联想到日前香妃的过世;联想到她与两名格格平日最为亲近,经常聚到一起谈天说地,香妃一死,两名格格就染病躺倒,这也太过凑巧了!这时疫,莫不是从香妃那儿传染的吧?水土不服能让人死的那样快么?定是时疫无疑!
不联想还好,一联想,众人心中更加恐慌,纷纷前去坤宁宫呈情,祈求皇后娘娘赶紧想想办法,要么把还珠格格和明珠格格居住的漱芳斋封锁起来,只准进不准出;要么把两名格格送出宫闱,随意丢到哪个庄子上去。反正,决不能被她们带累。
皇后也被这接二连三的破事弄的焦头烂额,但不待她向皇帝请示裁决,皇帝已先行颁下旨意,将两名格格即刻送出宫闱,放到京郊的庄子上去静养,一日不痊愈,一日不准回宫。漱芳斋一干伺候的侍从们也被赶了出去,更爽利的是,宝月楼里伺候的宫人们也连带的被打发干净,杜绝了污染源,彻底安了宫里人的心。
半月后,两名格格重病不治的消息传回,宫里的人不但没有半分悲痛惋惜,心内还大松了口气,暗叹幸好没被两人传染,转眼便将她们忘到了脑后。
如此,三个格格伙同一名后妃私奔出宫的惊天丑闻,就这样被悄无声息的掩盖了,仅激起了几丝微小的波澜,过上一阵便风平浪静,再无人忆起。
☆、大选
继还珠格格和明珠格格病逝不过几月,宫外再次传来消息,五阿哥也因忧思过度,离世了。
五阿哥对还珠格格一往情深,养心殿中当着一干朝臣的面就能对皇上以死相逼,力保还珠格格,种种画面还历历在目,令宫中众人印象深刻。他会为了还珠格格的病逝而忧思过度,这并不奇怪,再加之他自重伤后日渐孱弱的身体和萎靡不振的精神,能缠绵病榻这许久才逝去,已经很令人惊奇了,没有人对这个消息多加怀疑,只心头感叹几句了事。
很快,另一件称得上新奇的事便夺去了宫内众人的注意力——天子近臣,权倾朝野,富可敌国的端重亲王的姐姐,新月格格,在出孝之际,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跪请带发出家,终身不嫁。
消息传来,宫内宫外无不为之震动。家世与端重亲王相当,又有适龄未婚男子的八旗勋贵们无不扼腕长叹,暗道少了一个攀附上亲王,攀附上未来储君纯郡王的机会。
一个妙龄女子,人生还未开始便自愿出家,长伴青灯古佛,其举动颇为出人意表。但是新月之所以有这个请求,是因着其弟端重亲王病重,九死一生之际,她以自己的终身作保,换回亲王一命。事关她唯一的亲人,端王府未来的支柱,许下这么重的誓言,并不奇怪,其愿望实现了,也不能不还,否则,天知道佛祖会不会降罪到亲王身上?
是以,皇帝和皇后也只是略略安慰她几句便同意了,并不多加劝阻。但是,有感于她对父母的纯孝和对幼弟的慈爱,帝后经过协商,双双降旨对她大加表彰,并认下她为养女,恩封为固伦和孝公主,半月后派出一队亲卫,将她风风光光的送到金川广法寺修行。
新月为幼弟出家还愿的事,被人津津乐道的传扬开来,宫内宫外无不感叹端重亲王命好,有这么一个为他着想,甘愿为他牺牲奉献的姐姐,惹的亲王内里嗤笑不断,颇有种被讽刺的感觉。
但不管亲王心中如何内伤,新月的事算是圆满解决了,端王府的声誉不但没有受损,在民间,还颇得了一番赞誉。至于从巫山大败而回,被革除一切职务,听闻新月出家后又整日酗酒吵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努达海,便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了。他能做到不暗中除去努达海,依旧让他逍遥的过活,已经算是对雁姬仁至义尽。
送走了身边最大的麻烦,克善着实过了段安生的日子。但安生不久,又恰逢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他脑门儿不由隐隐抽痛。
十二每每见着他,便要拉着他询问他理想中的妻子人选是什么样儿的。有时去坤宁宫请安,皇后也是欲言又止,惹的亲王抑郁难解,心头烦闷,唯独在看见不动如山的乾隆时,心情才能稍微平静片刻。
若是在现代,他何至于如此苦恼?两人飞到国外,在允许同性结婚的国家注册就万事大吉,爽利的很,也碍不着别人什么事儿。可这偏偏是在古代,自己是亲王,对方是帝王,两人感情爆发,危及的不是两个家庭,而是整个朝堂,他不得不把种种因素都考虑进去,最后得出结论,这婚——他非结不可。
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结为夫妻,撇开他和乾隆之间的感情不谈,他也不会去碰一个未成年少女,这与犯罪有什么不同?!为今之计,只能先应付过大婚,日后,在与小姑娘相处中慢慢寻求解决之道。若她乖觉,养她一辈子又有何妨?只是,若要他再给予她宠爱和子嗣,却是不能了。一方面心中爱着别人;另一方面把一个女人当做生育子嗣的工具,在她身上耕耘,单是想象,他便觉得恶心,无论是身体或是心灵,都接受不能。
这边厢,克善正为日渐逼近的指婚劳神,那边厢,乾隆早挑好了人选,正兴致勃勃的等着她进宫,好就近再相看一番。
被乾隆盯上的觉罗氏无知无觉,在经过几轮塞选过后,最终被留了牌,等待宫中贵人们栓婚。
未知的等待是最难熬,最可怕的。因为,你不知道命运将会把你带到哪里,更没有反抗的余地。
自十岁那年,阿林把冰嬉落水的觉罗氏从深深的湖底救起,并因此落下腿疾,两家就约定,待两人长大后便结为儿女亲家。
觉罗氏的心里,自此就认定了阿林,再看不上别人。
本来,两人一个是奉恩镇国公府的嫡长子,一个是领侍卫内大臣,军机章京上行走觉罗雅尔哈善的嫡次女,身份最是般配不过。选秀时,走走关系,托宫中贵人指婚,这亲事便水到渠成了。哪料到突然间天降横祸,镇国公府被夺爵流放,而她的阿玛却不断高升,如今,两人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别,再无在一起的可能,她阿玛又盯上了十一阿哥嫡福晋的位置,欲把她嫁过去。
觉罗氏心中的不甘可以想见,但身为女子,不能反抗,只能默默承受他人的摆布,无奈的沿着自己既定的命运走下去。
既已认了命,心中的希冀、躁动和不甘,自然会一点点消散,久而久之,剩下的,就只有满满的死寂。是以,等待了一段时日,在得到嘉妃召见的消息后,觉罗氏只是淡淡的勾起嘴角,略略整理衣摆,便跟随传召的太监朝储秀宫一步步走去,心中波澜不惊。
储秀宫里,见到面容沉静,举止端庄的觉罗氏,嘉妃心下非常满意。
觉罗氏的阿玛雅尔哈善如今已被晋为一等忠达公,授抚远大将军,英武殿大学士,兼领侍卫内大臣等职,手握一方兵力又控制着京畿防务,比之皇上替纯郡王挑选的嫡福晋佟佳氏的身世,也只是略逊一筹而已。家世显赫,人又是个大方妥帖的,叫嘉妃怎么能不暗自得意。
但是,不待她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