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璂面上有点讪然,挠挠耳朵,迟疑的开口,“皇阿玛说你和福尔泰有隙,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要算计他?我一直跟你在一起,竟然一点不知情。”
早知道你憋不住要问!世子心里暗忖,开口将几月前福尔泰在校场上算计陷害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就因为他害你手上割伤了个口子,你就要让他去西藏那苦寒之地给人做妾?”永璂语气中流露出明显的不敢置信。
若不是永璂的语气不对,克善差点因为他形容福尔泰的话而笑场。做妾?真真贴切!
抿唇,忍住笑意,克善点头:“不错,他如何害我,我必要加倍偿还于他。不止他,连强巴丹达受伤的事,我也是故意为之。”世子半敛眉眼,将强巴丹达暗地用脏话侮辱大清的事也说了一遍。
永璂边听着他缓缓的述说,边白了一张脸,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的更大,半晌不发一言。
克善盯着永璂明显一副接受不能的表情,心里暗暗喟叹:终于到了这一步!身处黑暗中的孩子,不能眼中无视黑暗,心里却憧憬着光明。黑暗中,光明虽然可贵,但这份可贵只是一种幻境,海市中的蜃楼,除了不断麻痹自身,让自己更加软弱,半点好处也无。他正是看到永璂这一点,才总想着找机会让他真正用心来看世界,今天,机会就在眼前。若想在这宫廷中活的更好,更肆意,染黑是必然的。
打定主意要好好刺激永璂一番,克善说起话来不留余地。
他上前几步,直视永璂不断闪躲的眸光,戏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陌生?是不是觉得心里很恐慌?”
永璂想点头,又想摇头,心乱如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五官纠结成一团,显得很是痛苦。
克善见他皱成一团的小脸,低低一笑,而后长叹口气,“我为人就是如此,谁算计我,我总要想办法将他打落泥底。谁动我的人,我总要让他得不偿失,悔不当初。其实,不光是我,这宫里的人,谁不精于算计?不努力往上爬,就只能被人践踏。”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瞥一眼永璂更加苍白的面色,继续开口,“你想想为什么你是皇子,却连福家兄弟那样的奴才都不将你看在眼里?你想想为什么你是中宫嫡子,却连你那些庶兄庶弟都能随意侮辱排挤?本该高高在上的人却活的如此窝囊,这到底是谁的问题?”
一连三问,眼见着永璂在他的逼问下摇摇欲坠,站立不稳,克善低叹一声,暗道不能太过了,方才闭口不言,任他僵立当场,细细寻思。
又过了半时辰,永璂还垂首立在原处,连手指头也没动一下,大有石化的趋势,克善无奈的摇头,上前拉他手臂,“好了,一时半会儿你也想不清楚,先回去用晚膳吧。若你想明白了,觉得我这样的伴读你接受不了,大可以去禀明皇上将我遣走,我不会介意。”
永璂听见他劝慰的话,咬紧下唇,脚步不自觉的挪动,浑浑噩噩的被他拖回了阿哥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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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同一时间,乾隆和傅恒正在商议册立西藏女土司的细节问题。讨论告一段落后,傅恒暗暗打量帝王神色,估摸着他心情还好,大着胆子问:“皇上今儿大大打了五阿哥脸面,如此处置,是不是有些严重了?”
乾隆脸色一暗,唇抿成一线,“朕打的就是他的脸面。虽然这几年朕没有明旨下诏,册封他做太子,但也是全心全意把他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这朝中,明眼人多着呢,谁不知道永琪是隐形太子?原先朕看着他还好,但最近不知为何,行事越发不着调起来,朝中怨声载道,朕清楚的很。立储有利于朝局稳定,但所立非人又是另一码事!不见圣祖在世时,朝堂混乱不堪的样儿么?朕无论如何也不能重蹈覆辙。”
乾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寒光乍现,“是以,朕今日就一巴掌废了他隐形太子的位置,安安朝中老臣的心。今后几年,立储之事休要再提,朕自有定夺!”
傅恒在帝王冰寒目光的注视下,寒毛倒竖,尾椎缓缓爬上一股凉意,连忙知机的转移话题,“立储之事,事关重大,奴才不敢妄议。今日,奴才观那克善世子,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行事练达不说,还智勇双全,为人忠直,是个好苗子。”
说到世子,乾隆即刻缓和了神色,丝丝愉悦将眸子中的寒气驱走,连语气也温柔起来,“朕观察了这么久,克善委实不错,年纪虽小,却不乏大智大勇,很合朕的心意。着力栽培几年,必将成为朕的一大助力。”
见帝王露了笑脸,傅恒松了口气,笑眯眯接口:“不知皇上打算如何栽培他?依奴才看,他行事大开大合却滴水不漏,为人又颇为率性,是个做将帅的好料子。送他到西山骁骑营历练两年,必成大器。”
将帅?想着克善瘦弱的小身板披挂上亮闪闪的大号甲衣,乾隆莞尔,继而听闻傅恒提议送他去军营,又皱起了浓眉,沉声道:“克善还小,朕还想多留他两年再看。待他长成,日后未必没有更好的出路。”
想到送克善离开宫廷,乾隆心脏抽痛一下,呼吸也错乱了一拍,回神后毫不犹豫的否决了傅恒的提议。
12岁还小?我儿子福康安8岁就跟着我上战场了!傅恒心内暗暗腹诽,却也看出了帝王对世子的不舍,识趣的跟着打哈哈,将这个话题混过去,心里却对世子更高看了一眼。
乾隆专断独行,对朝政的把持达到了大清开国以来历代帝王的巅峰。在这朝堂上,家族势力,人际关系,那都是虚的,只有帝王的爱宠才是实的。没有帝王爱宠,再大的世家也会被一朝端平,有了帝王爱宠,平步青云,一朝富贵也不是神话。以今日皇上对克善世子的态度来看,正如皇上刚刚所说,世子日后未必没有更好的出路。哦,不,应该说是,日后必定会有更好的出路。
傅恒心里暗暗衡量世子的价值,打定主意和他交好后,同乾隆又叙了一会儿话就告辞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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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皇后忙完一天宫务,松缓松缓筋骨,正待侍从传膳,就看见永璂惨白着一张脸,神色纠结的走进来。进来也不开腔,更不行礼,直接扎进她的怀里不动了。
这反常的举止可吓了皇后一跳,暗忖他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或遭了别人欺负,连忙将他拉出自己怀抱,一迭儿声的追问。
待皇后问的口都干了,该安慰的话也见了底儿,永璂这才眼眶蓄了两泡眼泪,哀哀凄凄的开口:“皇额娘,您说,我是不是该换一个伴读?”
“怎么无端端说这种话?克善欺负你了?”皇后一听他的话,心火立刻升腾起来,表情严厉的追问。
永璂泪珠儿打一个转,摇摇头,“不是的。今天……”
他将今天马场的事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向皇后详细说了一遍,说完,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她,只等她来开导自己,告诉自己该怎么做。他原本以为克善是善良的,是单纯的,与他最是投缘相像,却原来这都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克善坦诚内心的那一刻,他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糊了,思考不能,找不到方向的恐慌感源源不断袭来。
皇后沉着脸听完永璂的叙述,高悬的心放了下来,转眼看见他纠结狼狈的样儿,一口气堵在喉头,要吐,吐不出,要咽,咽不下,脸立时青了,好半响说不出话来,这才发现自己对永璂的教育有多失败,竟连一个半大的孩子也不如。
“孽子!你给本宫跪下!”缓过气的皇后将椅子扶手一拍,严厉的呵斥一声。
永璂乖乖在她面前跪了,只眼里透着委屈和疑惑。
皇后看见他眼里的委屈和疑惑,闭了闭眼,强自让自己狠下心来,打定主意与克善里外夹击,狠狠刺激他一下。想罢,再睁开眼的皇后俯□,搂住他的小脑袋,低低述说起来,将自己这么些年在后宫的艰辛一一道来。
述说告一段落,她摸摸明显受了二度打击,正在皲裂中的永璂的头,哀声道:“皇额娘错了,皇额娘不该将你保护的这么好,早让你知道这些,你也不会糊涂成这样,整天浑浑噩噩的。你只当本宫是皇后,是一宫之主,可以护着你,你皇阿玛是帝王,可以保着你。其实不然,你皇阿玛对咱们不喜,本宫这个皇后做的战战兢兢,连一个包衣出身的小小妃子也能压我一头。你是中宫嫡子,却并无嫡子之实,你那些兄弟对你半点尊敬也无。你我二人稍不小心着了道,那就是万劫不复,必会被人取而代之!以你的出身,你那些兄弟,母妃们,哪个能容你?你被额娘护着,只觉得万事顺意,有不顺意的,退一步,忍让了就成,但一步步这么退下去,忍下去,早晚等着咱娘俩儿的就是一条退无可退的绝路!永璂,你该长大了!”
说到心酸处,皇后搂着一言不发的永璂嘤嘤哭泣。
“皇额娘,我从来没深想过,原来咱们在这个宫里过的这么艰难。”永璂反搂住皇后,声音似有若无的从她怀里传来,带着一点儿了悟,一点儿沧桑。
“所以,你以后不能不想!克善是个好的,他有能力,对你也尽心,所思所想,所说所做,处处是为你好,你不要因此和他生了间隙。”生怕儿子转不过弯,和克善生分了,皇后忍不住又劝告一句。
永璂在皇后怀里点点头,闷闷的说道:“儿子知道了。皇额娘容儿子回去再好好想想。”
知道这孩子今天受的刺激太大,皇后也不强留,遣两个精干的嬷嬷将神思不属的十二送了回去。
待他一离开,皇后颓唐的靠倒在椅背上,长长出了口气:“嬷嬷,十二终于要长大了啊!本宫原就知道克善是个好的,却没想到他为人行事竟是这般大气!见识深远,手段狠辣,说话亦针针见血,恁是犀利!难为他还如此坦诚,这般为十二考虑。说句灭自己威风的话,十二能得他诚心相待,真真是造化!大造化啊!”
容嬷嬷心有戚戚焉的点头,连连回答“可不是嘛!”
“呵呵~今日永琪算是废了,本宫预感,咱们的好日子快来了。”想到十二说的,永琪被乾隆狠抽一巴掌的事,皇后阴郁的心情转好,身子也坐直起来,脸上慢慢有了光彩,“嬷嬷记仔细了,日后克善的吃食用度要更精细些,凡十二有的,都不能忘了克善。”
容嬷嬷肃着一张脸点头:“娘娘您放心,必不会亏了世子一星半点儿!”
31、黑了
次日,世子起身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等永璂来叫自己,而是先行一个人去了上书房。他料想那孩子反射弧有点长,若要想通,总得要个三五日才行。
卯时也就是临晨五点,天微微才露一线白光,启明星半遮半掩在云层之中穿行,雾霭徐徐散去,露出殿宇和草木上附着的一层细小水珠,未经污染的微凉空气吸入鼻孔时,极为提神醒脑。
这是一个同往日完全一样的清晨,世子站立在书房外的小径上,遥看房里橘黄色的烛光,却又觉得这个清晨特别的不一样。仿佛静静矗立的此刻,他才真切的有一种立身此世的感觉,有一种微妙的安心和归属感悄然浮上心头。
但伤春悲秋,感怀身世向来不是世子的强项,只一瞬,他便清醒过来,一步一步,优雅的向书房行去。
书房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听见有人进门的响动,纷纷抬头看去,见是世子,众人的眼睛蹭的亮了一下。
世子被众人聚光灯一般炙热的眼神看的一愣,脚步微不可见的停滞一下,而后面容平淡的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克善,昨天五哥被皇阿玛打了一巴掌,听说你和十二当时也在场,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四阿哥永珹凑到世子身边,试探性的问。
昨天永琪顶着肿了半天高的猪头脸被御前侍卫押送回府,众目睽睽之下路经整个皇宫,那架势忒招摇,宫里人想不知道都难。有心人纷纷前去打探,但无论怎么询问,除了探得那伤是皇上打的外,其它一概不知。因此,当时在场的克善和永璂今日注定不得安宁。
“回四阿哥,克善不知。”世子拱拱手,礼貌性的一笑,只一句不知就应付过去,连多余的解释也没有。
乾隆未明旨下诏册立女土司前,马场的事就是机密,岂能随意泄露?看这群人如无头苍蝇般四处打探就知道了,乾隆定是早先一步封锁了消息。因而,他宁愿得罪人也不愿犯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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