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羽扇划开锋芒,终是战局再开。
远送新行客,岁暮乃来归(中)
身侧长刀呼啸落下,枫岫主人平地弹起,同时避过劈面而来的剑锋。随即足尖踏住一支刺过来的铁枪头,顺着铁枪上挑之势腾空跃起,手指搭在一柄飞刃上轻轻一弹,抖得笔直的钢刀竟顿时断成两截。
但听得“嗖嗖”数声,四周弓弩齐动,自八方各打上中下三路而来,准头牢牢锁死凌空人形。
枫岫主人身形瞬展,羽扇挥挡间人已俯冲而下,再次落入重重包围之中。身未落地,早已有数柄刀剑等着朝他前胸后脑招呼上来,卷起一片急急风声。
这一干众人似都经受过特殊的训练,招招皆是针对枫岫招式间的空隙弱点而来。对他的武功路数十分熟悉不说,彼此间的攻守变化也是配合得严丝合缝。而枫岫以一敌众,虽借了狭小地势令众人不得全力施展,但他重伤在先,中毒在后,终究功力不胜从前,此时也只得堪堪战个平手。
紫衣人落地时右足一划,左足微勾,几乎同时挑向身前数人手腕。挥刀舞剑的刀剑者只觉一股巨力压得自己手臂不由一软,未及反应,手中刀剑已纷纷脱手而出。
出腿同时,枫岫主人挥掌向后,紫墨大袖一卷一收,接过数支长枪短棍,手中羽扇疾飞而出,扫落数十枚寒星暗器。
紫衫顺风而动,此时身形已是横卧。枫岫主人足尖踏地一个倒点,随即横旋而起,众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四面八方落下的刀剑枪棍再度落空。
忽闻尖锐破空声响,下一瞬劲风已冲破面门。枫岫主人紫眸微抬,只来得及见一抹金光耀目。那金箭仿若自地狱中来,催魂夺魄的阴辣狠毒。
箭至面前,忽的一羽四分,竟是四箭齐发,刺他腹、胸、面、肩四处,逼入死角,无一生路!
枫岫主人冷目凝神,真气透贯扇面,翻腕间以巧黏挑绊挡开了两支金矢。强吸口气,再次一个翻身倒跃而下,一箭危险地自他发迹擦过,“嗖”地一声钉上身后房梁,直没入尾。
听得房内之人呼吸微微一促,与此同时破空第四箭也已射向肩头。枫岫主人眼神轻转,不由暗笑自己竟还有耳力心思去关心那个。而此时前式已竭,后力未生,自己已落入偃旗息鼓的窘境,而那第四箭正是一鼓作气而来。
疾风中,只见紫衣人飞退同时,手扬肩斜,竟是赤手搭上第四支金箭箭头。
盗骊弓拉出的箭势何其迅猛,枫岫主人纵有真气护掌,却也阻不了那来势汹汹。血花四溅中,箭矢穿掌而出,但经此一缓,速度威力也远不如前。
朱红滴溅,而紫衣人神色不变,反手又抓箭尾。袖袍一捞,反手再打出时,其势竟不下于盗骊弓。
箭矢直向人群中那抹显眼的白射去,只闻一声低呼,隐有痛意。随即一羽赐命数步倒退,俊美面容被那又惊又怒的神情牵扯得有一丝扭曲,只见他肩头血流如注,竟是被那支反打回来的金箭洞穿了肩骨。
然而枫岫主人此时虽然不至这般狼狈,却也多少有点五十步笑百步的无奈。白皙掌心上血迹斑斑,被箭矢拉开的伤口皮翻肉绽,深可见骨。身形飘退的同时,落了一地血流。
那个人还真是要如此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众人打死么?——死在自家门前,岂非收起尸来也方便容易些?而素有洁癖的慈光之塔主人,此时也不管这地方血流成灾会污了自己门庭么?
薄凉的唇微微勾起,明明身处险境,不知为何心里浮现的总是些揶揄轻嘲的念头。但他知晓自己绝不能死在此地,因着还有好些未完的事在等着他呐
而他忽然又想起临行前,有人在他身后轻语,“吾等你回来。”
心里蓦的便有了一股暖意,尽管大半仍是冰寒。
而也就在此时,战得天昏地暗的流光晚榭,忽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悠悠琴音。
古琴拨弦轻响,空旷高远,飘忽雅然。琴声远远送来,带动一阵清风拂面,而那看似轻柔之风中却隐含金戈之象,竟是以琴者源源不绝内力推送。
甫闻琴声,枫岫主人紫瞳微亮,弧线分明的薄唇微扬了扬,似笑非笑。再入战局时,复又是气定神闲,成竹在胸。
紫影一落,四面八方人形齐齐瞬动,将枫岫密密麻麻地包围其中。然而此刻羽扇挥划间,威力竟是比先前遽增数倍,只一招画地成圆,已是带翻了一众片人。
再过数招,流光晚榭内已是满地伤病残将,而那一抹紫影显然已是游刃有余。琴音之声不绝,温润如水,但见那人紫袍紫发寸丝飞扬,破敌的招式到了他的手上,竟如踏着那琴音节拍,舞了漫天风影流云。
一羽赐命早已看出那阵琴音正弥补在了枫岫主人内力不足之处,两者刚柔并济,一唱一和,于是那紫衣人周身散发出的光芒愈发如白昼般耀眼。他肩头负伤,便举不起盗骊弓,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让那人逃脱。此时倒退数步,手扬令下,“十六路弓弩,放!”
语音未落,已是长弩纷纷射出,箭如雨下。
只闻枫岫主人一声轻笑,真气鼓荡起他袖袍衣纹,“舞枫乱尘”之招双掌齐出。刹时漫天红枫冲天而起,闪得叫人炫目,那射来的百十支长箭尽皆被他真气挑回,箭上力道更是凶猛了数倍。只闻四周惨呼不绝,又是倒下了好大片人马。
趁乱之际,紫影腾空倒跃而起,羽扇负于身后,漠漠紫瞳一眼扫过那至始至终未曾开启的门扉,“告辞了。”
影随风动,转眼几个翩跹,紫衣人已远在数丈之外,追之莫及。
好不容易杀出一条生路,然此刻枫岫主人却并不急着离开,反是转往那琴音源头而去。
溯水而上,竹林幽深处,一条银瀑悬于天地间。
一人傍水而坐,一身素白,水汽渐渐湿了衣发,他却恍如不知不觉。
拈指勾抹,七弦琴中古韵悠长,待得那袭紫衣落至面前时,恰好弹完最后一个音符。
紫衣人微微浅笑,羽扇掩面,“许久不见了,素还真。”
道者依旧如昔温和,“没想到竟在此处与先生重逢。”
抬眸,见那人藏于宽大袖袍间的手兀自血流不止,道者不由微皱起那双漩涡眉,“先生——”
而那人却阻了他的话,只淡淡道:“吾来只言一句,吾托付你之事,切不可忘。”
“是。”素还真袖手起身,“事关四境苍生,素某不敢大意。”
“如此——”那人微微笑起,“你眼下该烦恼的,是如何跟无衣师尹解释今日之举。”
话语未毕,人已笑着消失在了竹林之外,没了踪影。
回去时,却不见那曾言等待之人,反是见了另一场围杀。
他忽而忍不住叹气,总觉自己最近时运不济。
不远处包围之人个个周身散发着不同寻常的邪魔气息,枫岫心知那皆是火宅佛狱的人马。此时也不免暗暗心惊,看样子当年苦境大获全胜之战并没有传言中那般乐观呐。
紫衣人飞身闯入的时候,恰把包围圈中踉跄退倒的女子轻揽入怀。
紫瞳张开凛凛寒光,单手护住女子,薄唇微启,只冷冷吐出四字,“谁敢动她。”
而这之后,微抿的唇再无言语,天地间唯余呼喊打杀之声。
“先生走后,极道与斋主决定再探血闇沉渊,所以在先生离开后不久他二人也离开了。船上只剩下我与翠姐姐两人,后来火宅佛狱的人马不知如何找上门来,翠姐姐为了掩护我,自己引开了数百人。而我躲逃到树林里,却终究还是被发现了行迹……”
时已三更,黑漆一片的乱木林间,一前一后的两人深深浅浅地行着。
两人手掌交叠相握,黑暗的夜空里一点星光夜色全无,穿梭在这样黑洞冷清的树林间,女子前行的脚步唯靠那人手掌牵引——不谙内力的眼,实在是伸手不见五啊。
十指相交,女子的柔软与男子的温厚,就那样暧暧昧昧地融合在一起。如此情景,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面红心跳,兴奋与羞涩让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变得宛如一场梦。湘灵暗自庆幸着此时的目不见物,至少那个人便看不见自己面上的心旌神摇。
即便只是一场梦,她也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然她忘记了的是,那个人既然目力好到能够辨明身前道路,那么将她面上神色看得一清二楚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枫岫主人只是默然前行,走着走着不由心想,自己这样无意间流露的性情,会不会成为了一种更加强烈的勾引……
忽的远远火光一跳,照亮了两人眼睛。
习惯了四周的黑暗,忽见一抹光亮,纵是那火光昏黄虚弱,仍旧不免灼痛了双眼。
湘灵嘴唇一动,身前人却已抢先跃至身后,空出来的一只手迅速掩上她的面,将那声欲出口的惊呼堵了回去。
这样一来,她几乎是完全靠在那人怀里了。
那人悄无声息地揽着她隐至一棵大树后,而那抹火光也渐渐向他们移近过来。然而她此时眼中早已万物不存,鼻息间只闻到那人身上淡淡隽逸气息,捂在面上的手修长温柔,传递着那人身上微凉的体温。
心跳转瞬如雷,鼓震着耳膜,湘灵几乎都要担心来人会听见自己这样动荡不安的心律而察觉他们所在。而双颊更是不受控制的热辣起来,火烧火燎般,烫得如两块烧云。
枫岫主人自然也察觉到了指腹下那不寻常的热度,但他此时不得多想,只冷冷注视着那一团愈来愈近的火光,总觉得来者不善啊……
缓缓地,那迎面而来的轻微脚步与呼吸声也传入耳里,枫岫主人悄靠树干,紫瞳微微敛起。
然那团火光忽的在三步外停住,杀气陡增的同时枫岫心知不妙,翻袖羽扇直取向来者颈脖
远送新行客,岁暮乃来归(下)
黑夜中忽起变数,杀招虽来得措手不及,然而来人阵脚未慌,一挡一拦,翻掌切向枫岫手腕。枫岫主人掌指微沉,羽扇携劲风反打那人面门。那人招式却娴熟无比,顺势一托,人已旋身而退。
火光倏忽一个扑闪,照亮彼此面目。
“拂樱?”
双方收手同时,来人就着手中火把一照,恰也点燃了对面一双淡漠紫瞳——不是枫岫是谁。拂樱斋主面有喜色,“好友……”
上前,却无意间瞥见隐于树干后的另一条人影,正小鸟依人地依偎在那人怀里。于是拂樱斋主方欲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不自然地缩回袖里,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下去,“啊……还有湘灵姑娘……你们为何在此?”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原本揽紧湘灵的手此时也不由得松了松。只闻枫岫主人淡淡道:“说来话长,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找一处落脚之地。”
拂樱斋主道:“如今城里城外到处都是火宅佛狱的眼线,看来是暂时不能回去了。夜半三更,这样的荒郊野林想来也是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只有四处找找看罢。”
于是原本落魄的两人变成了三人行,依旧漫无方向地在漆黑的荒林间穿行。
枫岫主人问起再探血闇沉渊的结果,拂樱斋主长叹口气,说是血闇沉渊四周邪气愈发向外扩散起来,而他与极道此次前去更是差点中了佛狱陷阱,被埋伏在血闇沉渊外的佛狱人马重重包围。两人冲杀时彼此失散,他好不容易摆脱追兵逃到几百里开外的深山里,没想到又在此撞见了枫岫二人。
而枫岫主人也简略说起他与湘灵遇上的过程,左右都是与火宅佛狱有关,说起来总是不免有些憋气。而拂樱斋主琥珀色眼睛只时不时瞟向那两人紧握的手,虽明知夜路难行,但那双薄唇仍是不受控制地渐渐抿紧。
走了也不知有多久,三人终于在乱树丛间发现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庙虽破败,但聊胜于无。尽管枫岫主人不免担心自己羽扇会把这座庙扇垮而不敢妄动,而拂樱斋主修长的眉峰也不可抑止地抽搐起来,但——英雄落魄之时嘛,任何事都只好将就将就了。
于是,劈劈啪啪的篝火升起来,总算将那黑沉无尽的夜染上一抹暖意。爬满灰尘与蛛网的墙早已辨不出本来颜色,而那火苗一吐,便在灰扑扑的墙上映出三道颀长身影。
——其中两道属于现今江湖上最富盛名的两位先天高人,而另一道属于一位国色无双的大美人。
拂樱斋主默默看着壁上倒映出的人影,也不知是叹出了今天晚上的第几口闷气。
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山神庙里,门不成门窗不成窗,既不能遮风也不能避雨,还好万幸的是此时无风亦无雨。正中一座山神铜像端正而立,大半身已爬满红黑铜绣。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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