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面色微窘,原本直直盯过去的眼顿时心虚地转开,不自然地咳嗽两声,端起茶杯遮了面试图掩盖过去。
枫岫看了看对坐那渐渐红润起来的面颊——也不知是被热茶熏的还是另有其他。不觉唇角弧度挑得更深。那人垂首默然饮茶,喝完大半杯,那般彷如被踩了尾巴的尴尬表情才有所舒缓,缓缓抬眸道:“慈光之塔之主无衣师尹,可是好友旧识?”
枫岫主人直视那问询的双眼,不动声色地笑笑,“不是。”
不是?若果真不是,你好端端的为何要蒙面?若果真不是,你二人会站那么近对望发呆?若果真不是,生性不爱与人亲近的你又岂会任由他抚上面颊?那样亲密又暧昧的举动,只怕远不是一句“旧识”便能清楚的罢。
明知那人口是心非,却晓得再追问下去也没有结果。拂樱斋主也只回以意味深长的微笑,暂不揭破你之谎言罢,尽管吾知你欺吾甚多。
“星之雸在你手中,这回返之途怕是不太平。”轻易转过话题,骨节分明的手指捋着茶杯盖,拂樱斋主继续笑道:“不知好友有何打算,事先说与吾听,免得吾下次再‘多此一举’。”
枫岫主人抿茶微笑,“该来的终究要来。然这次吾倒真需要好友相助才是。”
“哦??”揶揄地半挑起眉,拂樱斋主轻眯双目,“难得好友竟向吾开口,吾倒想听听是何事难倒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枫岫。”
“好友谬赞了,吾不过是想要好友替吾应付一人而已。”
“这叫吾更好奇了。”拂樱斋主扬起唇角,“如好友这般祸害,该是叫别人头痛万分才是,怎么这世间还会有人能让好友头痛么?”
枫岫主人微笑着侧头,隔着桌子凑过脸去,羽扇掩住半边侧面,薄唇挨到拂樱耳边,自羽扇后轻轻吐出数字。
轻微的吐息落于耳畔,琥珀色眼眸轻垂扑闪,听者自言自语般轻叹,“吾近日深知交友不慎——枫岫啊枫岫,你果真狡猾!”
缠绵不断的秋雨,已不知是下了第几日。
云层厚重地堆压在天际,灰暗中透出隐约的白光,那扑簌簌的落雨声,映衬得天地万物更加冷凄。
忽闻一声高昂马嘶打破宁静,远远只见两匹骏马拉着一乘车轿踏雨行来,车上赶车的少年一手执伞,一手熟练地握着缰绳,驾驭得两匹高大的汗血宝马服服帖帖。
那车轿本是远远而来,眨眼间却到了跟前。深秋的午后风寒雨冻,车内似乎置着暖乎的热碳,那紧闭的车窗纸上隐约透出火红微光。在少年极有规律的“驾~驾~”声中,车轿平稳而飞快地向前驶去,拐过道路尽头的长弯,便见远处并肩而立的两道人影。
“得得”马蹄轻响,车轿行至拦在路中央的二人身前停下。赶车的少年目光扫过马车前静立的两人,尤盯住其中一个紫衣男子看了半响,才回头向马车内轻道:“主人——”
随即,马车内悠悠传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两位竟在此相侯?真让师尹料想不到。”
马车前的二人共撑一伞,闻言,那手执伞柄的粉衣人先笑道:“阁下沿途布下重兵,不就是想拦阻我们么?”
“这般自投罗网的招数,果然是吾那好友惯用的伎俩。”无衣师尹自紧关着的车门内轻笑,“邪灵大军包抄了所有退路,边道小路无一不埋下重伏。于理而言,这条官道倒的确是兵力最少的,只是——”
车内之人微顿,言语中的笑意似更加明朗起来,“女座既将此路交予师尹,师尹便断不能叫她失望呐。二位行至此处,必已经过重重险阻,如今只剩师尹这一道关口。如何,二位是想一起上么?”
“好友啊,人家问我们是否要一起上。”粉衣男子笑向身旁的紫衣人。
“有拂樱一人压阵便已足够,待吾休息片刻可好?”紫衣人慵懒地摇扇微笑。
伞面压低,雨水倾斜向前滴落,同时粉衣男子已轻凑到紫衣人耳边,悄语道:“你不过是不愿与他交手,还说不是旧识?”
紫衣人也压低声音轻言,“怎么,好友还在意此事么?”
粉衣男子“哼”了一声,磨牙道:“等吾回头再来拷问你!”一面将执伞的手扬起,露出伞下二人的脸来。
只见他一笑风流俊雅,粉白的长发临风而起,“在下拂樱斋主,请教慈光之塔主人高招。”
车内之人轻“哦”了声,先吩咐道:“言允,你退下。”
驾车的少年答是,撑着伞自马车上跃下,轻盈地落在道路一旁。车内之人复又笑道:“不敢当,师尹还请斋主赐招。”
拂樱斋主扬声而笑,“无衣师尹好客气。”
一语未毕,人已化作一团粉光直向那车内而去。
车门“哐当”打开,粉光飞入的同时,又“啪”地重新合上。只听车内一人轻笑,“耶……君子守礼,乃是吾慈光之塔传统。”
拂樱斋主飞入车内,迎面便见一双墨渊深瞳笑望自己,眼波是温柔亲切的,但内中不存温度的冰冷却掩饰不住。拂樱斋主反手便是一掌,那人也同时伸掌相对,双掌初接“啵”的一响,气劲震得车身跟着剧烈晃动。
两人甫一接招,皆知对手非寻常高手。无衣师尹眉梢轻挑,掌劲未消指风又起,五指出其不意地勾上拂樱斋主手腕,一挑一拨,将那团粉影整个拉了过来。
拂樱斋主右手被制,连忙左手并指发出数十点无形真气。忽见眼前一物腾空飞跃,划出极优美的弧度,“叮叮咚咚”一阵响,却是那如意香炉将射来的数十点真气尽数化开。
忽觉右手腕间指力再催,捏得他腕骨咔嚓作响。拂樱斋主微皱剑眉,袖风扫荡击向身前之人。那人一声轻笑,翻手应招,如意香炉擦粉色大袖而过,墨渊双眼中笑意更冷,将那五指间的手腕向后一扭,那人又被牵扯得向前跌出。
拂樱斋主右手被反剪至身后,身形不稳,向前踉跄几步摔倒,入地却落入一个危险的怀抱——竟是不偏不倚跌在了那端坐之人的身上。
抬头却见那双墨瞳微微眯起,里面闪着一点意味不明的光,但总归是全无好意的不是。紫金孔雀披风衬着泼墨般的乌发垂下,那双冰冷中带着戏谑的眼直直盯住拂樱,缓缓,那薄唇勾起一抹笑,“果然是个美人呢……”
食指轻挑起斋主俊削的下巴,无衣师尹笑意再加深,“是说英俊得连吾都不免心动——也难怪……”
琥珀色的眼珠眨了眨,那怀中被束缚之人却也笑起,“你也生得很好,可惜啊——”
忽的指间一空,那人被制的手腕已滑溜地脱出,未及反应,“刷”地一掌已到面前。无衣师尹挥掌硬接,身下坐垫顿时退了数寸,背心已贴至车壁。
原本受缚的拂樱斋主旋身而起,足尖在车门处一点向后跃起,贯穿内力的一掌直打面前人形。粉色光华瞬间夺目,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整个马车应声崩毁,支离破碎。
一条粉影率先倒飞而出,人在空中笑语已出,“可惜你年纪太大,吾不喜欢呐——”
那粉影方落至雨帘里,破损的车轿残骸里跟着一人也飞起,一旁少年喊道:“主人,伞。”手中黑色油纸伞随即抛出,那人在空中优雅地几个翩转,顺手捞了伞柄,落地时未溅起一丝水花,只那墨色长发湿了几许发梢。
“哈……吾还第一次听得有人嫌吾老呢,真是伤心。”似是方从那温暖的车内出来,寒风一过,不禁蜷缩起身子,“呼……好冷。”
还是一如既往的怕冷么?一旁观战的紫衣人仿佛勾起了某种回忆,唇角不由自主地染上一点模糊笑容。然这点轻微的动容也逃不过那双墨色的眼睛——他虽未看他,却又一直都在看着他。
“再来吧,拂樱斋主。”于是,他也笑起,如是言道。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上)
再度交上手,两人都比先前谨慎了几分。
黑色油伞扫开一片水雾拉开战局,置身雨幕中的拂樱斋主全身已湿,发丝衣襟皆重重垂落。然那眉目依旧笑得风流,唇角微勾,一脚斜踢身前黑色伞面。
油伞自疾旋中飞起,伞下那墨发掩墨目,却是干燥得一丝雨滴也无。袭来的腿风擦着面颊而过,无衣师尹点水倒跃数寸,身形一转,如意香炉应手飞出。
拂樱斋主蓦的向后翻起,香炉一击不中打个旋又飞回师尹手中。拂樱接连迷踪腿法不断,出腿既巧且快,似虚似实,双足轮换踢向师尹胸口要穴。
无衣师尹一手犹执伞,只以单手应招。翻掌刷刷接过左右扫来的腿风,如意香炉中忽的浩光大起,顺势迅猛点向拂樱斋主眉心。
拂樱斋主双掌回旋,运化身前一片无形气罩,携劲风而来的香炉便近不了身,顿在数寸开外。那炉口处借真气发出的浩然白光瞬间化作无数光条游走四方,将天际一片阴霾清冷照得明亮。
光晕数数,转眼便将粉色人影团团围住。拂樱斋主一个倒翻退出数步,万千光华倏忽追至,笼向那人全身命门。忽闻一声轻笑,秋雨中竟开出灿烂樱华。落樱纷飞似雨,却成天地灰中诗意的暖色。
只见拂樱斋主并指微抬,粉色花瓣自周身漫天舞起,一招“雪樱千放”再加持一重内力,顿时四周簌簌秋雨受到激荡,纷纷斜飞出去,落而不沾身。
艳粉夺目中,原本笼罩于四面八方的白色浩光顿消散于无形。拂樱斋主再扬手,庞然掌风携飞樱无数尽皆袭向无衣师尹。
面对这威赫一击,无衣师尹足步稍退,不愿正撄其锋。脚步腾挪间,身形幻化如仙。一掌运开守势,如意香炉横旋入空再挡一重。只见那飞樱过处,摧枯拉朽,草木尽折。转瞬粉艳之势便将那紫金人形掩埋其中。
却又闻低喝再起,猛然一声惊爆,震得周遭飞沙走石,雨珠乱飞。身后地裂数寸,那紫金人影复又自攻势中步出,俊逸眉目微敛,顾盼间已带些许森然。忽的又挑眉微笑,“好招。”
粉衣人负手回以一笑,“本是好招。”
“撕拉”一阵轻响,无衣师尹抬眸看去,却是手中油纸黑伞不堪重负,已在方才一击中尽毁。他微一松手,雨水瞬落全身的同时,那油伞轰然化为碎片。
“哎哎……没道理只叫吾一人淋着罢。”拂樱斋主揶揄般地笑起,“如此一来,才算是扯平了。”
有些狼狈不是?余光不着痕迹地瞥向不远处唯一还撑着伞的那人,还真摆出一副平静看戏不关他事的神情呐。
那人似乎察觉到他之目光,羽扇顿在胸前,慢悠悠地挑起唇角——你可别对吾笑啊,那般漠然骄傲的熟悉笑意,你可知会让吾分心?
“喂喂,别东张西望,你之对手可是吾。”面前粉衣人忽的开口,向他挑衅般勾了勾手指。
他轻眯起眼,转视身前粉衣男子,墨瞳中危险的气息更浓。如今伴在他身旁的人就是你么?枫岫主人?拂樱斋主?真是好般配的一对名字,而你何德何能
他猛然出手,招中已带杀意与怒气。
招化凛冽,然他面上反现出温柔笑意,是与他此时心境不符的无所谓,眼中暗自流转的光华倒显玩笑意思。拂樱斋主应势接招,一旁观战的人却熟稔那样的表情,是已动杀念了么?于是一直沉默的人忍不住开口,“好友小心。”
一声“好友”入耳,墨渊的眼眸忽的恍然怔仲。这两字彷如遥远天音,不真切不实际,却又如惊雷轰然入心,震荡着落满尘埃的心绪。自当初决裂之后,那人便拒绝再以这两字面对师尹。
而如今他叫的,亦不是他。
脸上笑意再度加深,然那内心掩饰的涩然酸楚,或许也只有自己才知晓罢……
两人此时皆在雨中,招来招往,眨眼全身便已湿透。然而两人出手却丝毫不受大雨凝滞,更显愈发迅疾之势。紫金衣袂飘然若仙,粉色云袖如诗如画。那香炉中幽远冷淡的道香与指尖凝化出的雪樱昙华,倒使得这一战生动又优雅。
再战一刻,一旁执伞观战的人却微蹙了眉——百年不见,无衣师尹功力更是今非昔比,当年他已深不可测,如今岂非更加可怕?
思索间,又见二人越战越快的打法,已是半分取巧不得,全拼真实修为。无衣师尹内息运转极快,源源不断的真气便似耗之不竭。反倒是拂樱斋主出手掌气剑指已不如先时凛冽,只怕要应付这般快速地变招拆招,内力终有所不济。
蓦然劲风大作,吹得两人发丝衣袂皆疯狂乱飞,竟是无衣师尹极招上手,冷然的瞳盯死了拂樱斋主回气不及而在胸前露出的空门。如意香炉快如闪电地划开雷霆霹雳,双掌交叠射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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