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丧期结束以后,彼得的种种荒唐行为终于把人们的不满推向了顶点。他当上沙皇还没有一年,他的妻子就在近卫军的拥护下发动了宫廷政变,一脚把他踹下了王座。政变几乎是在鲜花与掌声中落幕的,全俄国的人都在欢呼叶卡捷琳娜入主克里姆林宫。仅仅十天后,1762年7月18日,叶卡捷琳娜二世加冕,宣誓就任俄国沙皇。值得注意的是,在女皇加冕的同一天,她的丈夫却离奇地中毒身亡。
踩着丈夫的尸体上位以后,叶卡捷琳娜终于可以实现她大展宏图的愿望,并且当时的俄国也确实有让她大干一番的空间。一切都亟待整改,失序是寻常状态。财政赤字的高昂,行政部门办事效率的底下,让她惊呼这个国家是如何维持运转的。不过,正值青年的女皇并没被所见所闻击倒,她展现出了惊人的毅力,如同她当年拼命学习俄语一样,废寝忘食地处理政务。她一天要工作15个小时,除了睡觉和吃饭全都在工作。她要处理堆满九张大桌子的文件,给她念文件的伊万几乎都没法在文件中间找到女皇的踪影。她一即位就放出话来,要做彼得大帝的继承人,她的表现也确确实实让伊万看到了一丝希望。
在她兢兢业业地执政三年后,1700万卢布的赤字变成550万的盈余;她采用西欧的经济政策,让税收直线增长;她改革国家行政机构,从前办三天才能办完的事,如今几分钟就能解决;她还借助外来人才发展医疗和教育,第一个接种天花疫苗,开设第一所女子学校。在她的鼓励下,文学和绘画也迎来了它们的黄金时代。
一切的一切真的有彼得大帝的影子。
在改革取得了初步成果后,叶卡捷琳娜仍然效法彼得,面向欧洲,门户开放。这一次,她选择的是西欧蓬勃发展的启蒙思想。
恰好在她执政三年以后,法国启蒙运动代表人物之一狄德罗面临无钱嫁女的窘境。不得已,这位大学者打算卖掉自己所有的藏书,凑足一笔钱。叶卡捷琳娜听说以后大惊失色,连忙跟伊万讲:“快去告诉他,我给他钱嫁女儿,千万不要把这些书卖了!”
伊万紧赶慢赶到了法国,当他打开那装了16000金币的箱子时,父女俩都惊呆了。“女皇派我来通知您,她愿意用这些钱买下您的所有藏书,唯一的条件是,除非她的要求,这批藏书必须为您所使用。”伊万看着父女俩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微微一笑扔出一颗更重磅的炸弹,“并且女皇还聘请您担任她的图书馆馆长,假如您愿意去,她允诺给您每年1万卢布的薪金。”
当这个重金聘请来的图书馆馆长跟随伊万返回俄国时,西欧的舆论已经在他们身后将赞歌唱成一片。狄德罗一下子成了各类技术人员和学者的最佳介绍人,经过他的推荐,成百上千的教师、医生、学者和工匠来到俄国,为叶卡捷琳娜的“开明专制”添砖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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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叶卡捷琳娜不再满足于仅仅通过行动来体现自己的立场和决心,她潜心思考,编写出了一部长达数百条的《圣谕》。她在《圣谕》中写道,她要建立“禁止富人欺负穷人的法令”,并且十分超前地意识到,“百姓不是为君主创造的,相反,君主是为百姓创造的”。这在启蒙思想家们听来简直是历史的福音,伏尔泰甚至夸张地称赞女皇是正义女神和人道女神的学生。
叶卡捷琳娜自己似乎也很得意,颁布《圣谕》以后,她立刻召开了一个新法典编纂委员会,要将她笔下的“完全平等的法律”从构想变为现实。委员会成立后,她一直忙于政务没有时间去察看他们的工作成果,某一天她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便吩咐伊万替她去看看。“我要是去了她们恐怕会拘谨,而您去却会让他们感到支持。”女皇想得十分周到。
等伊万回来以后,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政务,殷殷地凑上去问:“如何?他们的法典起草到哪一部分了?”
然而伊万嗤笑了一声:“我并没有看到他们‘起草’任何东西。他们目前仍停留在‘朗读’的阶段,假如真的有这个阶段的话。”
叶卡捷琳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您是说他们打算先口头讨论、在记录和整理?哦,那也很好,只是想必会慢一些。”
“不,”伊万夸张地摆了摆手,紫色的眼睛里满是冷嘲,“他们在朗读《圣谕》!”
“什么?!”
看着女皇惊呆的表情,伊万火上浇油地说:“自委员会成立以来,这是他们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您能想象吗?这些委员们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们该干什么。”
“真是一群废物,”女皇立刻就急了,“我是叫他们‘参考’我的圣谕,而不是一遍一遍地朗读它,那样做有什么意义?天呐,我这就去跟他们谈谈——他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伊万却伸出手拦住她。“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绝对平等的法律’究竟是什么东西?”
女皇看着他,渐渐恢复了冷静。伊万继续说:“女皇陛下,您似乎做的太超前了。即使是启蒙思想发源的法国,也没有制定出一部‘绝对平等的法律’。或者,我认为,您可以这样理解——这种东西是绝对不存在的。”
“什么意思?”女皇有些不高兴。
伊万冷笑了一声:“我很早就想跟您说了,只是您那时沉浸在《圣谕》拟定中,我不忍心伤害您构建理想国的热情。然而现在您真的要把它付诸实践了,我不得不前来纠正您。女皇陛下,这里的所有人中,只有您一直沉浸在启蒙主义的理想中。
“自由、平等、博爱——赈济苦难人民的精神粮食,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实现它们所要付出的代价?它不是嘴皮一动或者脑筋一闪就成型的,在通往这些的道路上,势必要铺满鲜血——统治阶级的鲜血——您和您的亲信们、贵族们的鲜血!启蒙主义,它的真正内涵与其说是解放人性,不如说是重塑一个国家。
“您,叶卡捷琳娜女皇陛下,真的有勇气自己把自己从皇位上赶下去吗?”
紫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女皇,仿佛冰封的大海。女皇不满地为自己申辩:“您说的太极端了。我只是希望借助启蒙主义中有利于统治的部分,构建一个更好的专制国家罢了。‘开明专制’,你们都这么说我,难道忘了开明后面还有专制两个字吗?”
伊万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理论上的确存在这个中间地带,然而民众的思想一旦放开,可就不是那么好控制了。陛下,那个时候就不会存在中间地带了。”
女皇显然现在心烦意乱,她开始在屋子里踱步。“……这是您的个人想法吗?您对我说这些,仅仅为了表明您不支持我的立场?”
伊万失笑:“这种问题您怎么还会问呢?陛下,我是个国家意志啊。”
叶卡捷琳娜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回了椅子上。
一年以后,因为与土耳其之间爆发战争,法典编纂委员会的成员们大多要去服役,委员会宣布无限期休会。法典的编纂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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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吉舍夫曾经断言:“没有任何一个在位的帝王会自愿放弃自己的权力。……被压在沉重枷锁下的奴隶们一旦绝望得暴怒起来,便会用妨碍他们自由的镣铐击碎……奴隶们中间很快就会出现伟大的人物来代替被击倒的旧贵族,但这批伟人将抛弃那种压迫别人的权力。这并不是梦想,视线已透过时间的厚密帷幕,我们向前看透了整整一百年。”
不幸的是,俄国与土耳其的战争还没结束,他的预言就部分地实现了。1773年,普加乔夫打着“为沙皇彼得三世讨伐篡位的妻子”的旗号,领导了起义。这是俄罗斯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起义,历时两年才被镇压。而之前作出断言、引导他们进行起义的拉吉舍夫,正是叶卡捷琳娜“开明”所培养出的一批知识分子。
这时女皇在失望与愤怒之余,慢慢认同了伊万的看法:她曾经推崇的“绝对平等的法律”,一旦成为现实,将是对她自己和专制贵族阶级的严重伤害。
同一年,她的老朋友狄德罗来拜访她,提出想要创作一部启蒙主义的着作,希望获得她的支持。叶卡捷琳娜热情地接待了他,却一个字没提狄德罗最想听到的话。最后,被送客出门的学者失望地对伊万说:“你的女皇,叶卡捷琳娜陛下,毫无疑问是个专制君主。”
伊万把这个评价告诉了女皇本人,叶卡捷琳娜不置可否,只是吩咐他:“去把那家伙的着作都找来给我。”
伊万奇道:“您现在还会对他的作品有兴趣?”
“不,”女皇断然否认,神色黯淡,“我要把它们像《圣谕》一样妥善地保管在我手里,这样就不会危害到任何别人了。”
普加乔夫起义似乎彻底改变了女皇的立场,她从启蒙思想的鼓吹者,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反启蒙主义者——同大多数专制君主一样。她指责法国大革命:“必须永远铲除掉法国人这个名称!”
甚至最后,她绝望地宣称:“平等,这是一个怪物!”这等同于否定了她前几十年所做的大部分努力。
叶卡捷琳娜,她想做一个不同于传统意义的专制君主,却终于不得不屈服于时代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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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放弃启蒙主义以后,仍然希望建功立业的女皇便把目光转移到了开疆拓土上。1772、1792和1795年,伊万三次与罗德里赫、基尔伯特瓜分菲利克斯的领地,最终从地图上抹去了这个国家。在这个过程中,伊万获得了获得46万平方公里土地。
18世纪80年代,他更是把北美洲的阿拉斯加并入版图,成了马修和阿尔弗雷德的近邻。
叶卡捷琳娜女皇洋洋得意地宣称:“我两手空空来到俄国,现在我终于给俄国带来了我的嫁妆,那就是克里米亚和波兰。”
她确实有资格如此骄傲。
1796年,这位独一无二的女大帝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躺在床上,无不遗憾地说:“沙皇俄国,假如我能活到200岁,欧洲就会全部落到您的脚下……把我的孙子取名为亚历山大吧,我希望他像马其顿的亚历山大一样,建立一个横跨欧亚的大帝国——大俄罗斯帝国。”
伊万想起了几十年前彼得大帝临死前,躺在病床上对他说话的情景。那与眼前的场景多么相似啊,都充满了壮志未酬的不甘和遗憾。彼得死后,有叶卡捷琳娜;叶卡捷琳娜死后,又有没有人来继承她的衣钵呢?还是她的一切努力,仍然会被根深蒂固的蛮荒所蚕食和征服?他对此感到深深的担忧。
他站在床边,看着她慢慢合上眼睛。从“开明专制”的失败中,他已经知道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此再也没有彼得去世后那种想要延续壮志的激情。旁边炉灶里最后一点火焰,慢慢地收回黑色的、冰冷的木炭中。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引子的伊万部分结束w 下一章苏维埃出现……
简单来说一下本文里苏维埃这个角色的设定,防雷。
1、苏维埃的名字叫保尔…布拉金斯基(不过和保尔…柯察金没关系);
2、苏维埃是国家理想,而非国家意志,这是他和伊万的本质区别。所谓国家理想,即人们的依托于意识和理想形成的国家概念,苏维埃的诞生是因为十二月党人觉醒,在理想中出现一个共和国家;随着时代的变迁他才最终变成了苏俄。而伊万是国家意志,诞生于物质意义上的“国家”概念,他与领土、文化、人民情感、战争等休戚相关。
暂时可能有雷点的部分就这些,阅读愉快w
☆、他们的名字
拉吉舍夫曾经说:“这并不是梦想,视线已透过时间的厚密帷幕,我们向前看透了整整一百年。”曾经普加乔夫把他的预言实现了一半,现在,一百年的时间远未过去,预言的另一半就也有人致力于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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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5年12月14日,清晨。队伍不断涌入元老院广场,汇成一片几千人的海洋。
“要求宪法!”
“要求民主!”呼出的冷气无法冻结沸腾的广场,被喊声吸引来的人越聚越多。这里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猝卒、新沙皇尚未即位的俄国,在这片长久冰冻的土地上,此刻正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岩浆。
起义的队伍中夹杂着一个年龄明显偏小的人,在一片高大的男人们中间,他瘦弱的身型仿若少年——事实上,他确实是个少年。
“支持君主立宪,废除农奴制!”他的声音同周遭的环境一样热血,刚一出口就淹没在了呼喊的洪流中。此时的起义人群情绪高涨,激昂,少年的心被感染得激烈跳动,仿佛就要从胸口跳出来,他的脸上透着因兴奋而起的绯红色。“支持君主立宪,废除农奴制!”情不自禁地,他又高喊了一遍。直到意识到身旁似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