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你逆天飞升,又于东海之上斩杀神将,更同魔尊重楼将南天门毁坏,玷污神界,此皆乃重罪。未将你缉拿回神界受审,不愿因此与魔界再起冲突是一,亦是天帝测算到你与今日这件大事有极为重要紧密的干系,是以期望你能回头,拯救天下苍生而免于战祸再起。”
“若你肯对过往之罪俯首改过,发誓绝不再有逆天之心,并不再与魔界相勾结,功过相抵下,神界便不再追究。”
一片沉寂之中,玄霄忽地止不住的大笑起来。
他笑得那么用力,笑声中夹杂着咳喘的声音,似是很疲累了,却又绝不肯停歇。
“吾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使重楼不必被那蚩尤祸及,不过是不想他从此消失。”
“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六界安危,又与吾何干?吾此一生,从来不是自负以拯救天下为己任的英雄。”
纵然是英雄,又有几人能得善终?光荣的背后,尽是深埋心中腐烂至死的悔恨,传说踏着的,永是千万尸骨堆砌而成的宝座。
向左是错,向右是错,英雄是错,小人是错,为天下人而活是错,为自己而活亦是错。
这世事如此,又当如何?又有什么是对的?
他只知自己心之所系,绝不愿因那赏赐的小小恩惠,而矢口否认自己的真实意愿。
一句话便可得来的所谓宽恕,他连不屑的眼神都懒得给。
“果然如此。”
女子略带涩意的语声虽依旧平稳,却藏不住那叹息之意。
“若你肯认罪便罢,若是不肯,则更为罪孽深重。只因你身为祸端,却不知悔改,倘使继续留你在魔界,则不知后日会否生出更大的灾劫来……神界绝不会再姑息。”
“哼,我便知之前神界对我不加追究,其中定有原因,如今事情一了,便迫不及待地自己撕掉那虚伪面目。”
玄霄没有丝毫意外的模样,冷冷道:“一石二鸟,果真不错。”
果然不愧是神啊,轻易便将劫难化去,同时也绝不留任何后患。
他低首,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忽的一笑。
“只是,我的确不会再回魔界,日后是生是死,与重楼也再无干系。”
“为……”红尘客吃惊的望着玄霄,只是刚问出了一个字,忽的自己便想通了。
为何?
只为他如此骄傲。
若是往日,他绝不会做出如此选择,区区神界的威胁,他怎会放在眼里?即使神魔开战,他也只是会重披战袍,手执长剑,杀伐决断,与重楼并肩而战。
并肩而战……却是再也不能。
如今的他,只怕连最普通的凡人武者都不及,又有何能去介入神魔之战中?
身为争端之借口,却只能置身事外,看战士的鲜血流了满地,自己的双手却连剑都提不起。
剑……他已无剑。
纵然他已不是昔日睥睨天下立于绝顶者,然而玄霄依然是玄霄,皮囊可易,高傲不换。
“只是……”女子终是忍不住开了口,“我从未与那魔尊重楼有过深交,却知他绝不
会任你离开魔界,即便他知晓实情,翻天覆地也会将你从六界的任何角落中找出来。”
“吾当然明白,”男子淡淡说道:“你可愿帮我做件事?”
“什么?”
“消除他的记忆。”
并没去看对面女子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继续说着:“吾知道,此刻重楼正在山外,他方才便到,一直未露面,想必是因蚩尤之故,而丧失清醒神智。这正是时机,你只需将他有关于我的所有记忆尽皆消除便可。”
他极平静,仿佛只是在讲着一个无趣而乏味的故事。
“我……我不懂。”
默然半晌,红尘客声音带上一丝颤抖,她想说这简直是疯了,她想说这对那魔之尊王是最大的不公,但得到最后,也只是说出一句,“你怎会如此之狠。”
“狠心吗?”那人轻笑。
“荆棘之路也好,修罗之道也罢,吾的路,一人独行足矣。”
仙道魔道,哪个不是道?然而到得最后,此时此刻,方知最难修的,莫过于人道。
他修不成仙,又投身入魔,而今却要重回人间,形单影只,寡落一身,终沦为凡眼肉胎。
一切孽障皆记载于冥冥之中,终会偿还。
然而这并非俗套的报应,或许这一遭,破而后立,又能悟出什么新道,也未可知。
须知世间大道,皆是隐于路旁。
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辛酸人,最不缺的便是痛苦事,有几人能上达天听,有几人能始得善终。
平常事才揪人心肺,平常事才最艰辛难熬。
无有痛苦,何来脱胎换骨?
只是所有撼天动地的过往,也终将消逝,皆化作往日尘烟,已如隔世。
那人略垂了头,笑了一笑,口中轻声说了句话,便转身离去。
红尘客望着他再不回头的背影,一步步缓慢的走着,渐渐没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重楼,吾的魔王,后会无期。”
风轻日暖,忽有一道紫气横贯碧蓝苍穹,于云海间急速穿行,终停在无祀山上方。
白发如雪、仪神隽秀的仙人遥立云端,望向那被郁葱苍翠的密林覆盖的山峦,眉头轻皱,似有不解。
慕容紫英虽已升为天仙,亦是不改清冷喜静的本性,他并不愿去天界修炼,仍待于剑冢之中,日日与喜爱的剑器为伴,是以诸多事端,他并不知晓。
他日前因四处寻觅能为铸剑所用的绝佳矿石而来到南
疆密林,路途之中忽觉方圆百里间有异变发生,待他御剑寻至此处,那非同寻常的波动却已消失,此山亦是毫无异样。
他心中疑惑,却始终看不出半分端倪,也只得作罢。
正待动身离开时,慕容紫英无意间瞥到下方山道间有人踽踽独行。
那人似是腿脚不方便,走起路来有些踉跄,虽是一路都扶着树,也不知已跌倒几回。
这山间多雨水,潮湿不堪,地面也甚是泥泞,将他身上的衣衫沾染得十分脏污,已看不出原有模样来。
剑仙心念略有触动,再去捕捉却无影无踪。
他只道是山间猎户或过路行人,虽是出现在此荒凉山林中有些突兀,却也并不值得深究,便御剑而起,直冲九霄而去。
而那一刹那的心悸,终究不知从何而起,为何而终。
凡人几生几世,不过神魔一梦醒转,沧海桑田,劫灰散尽,转眼已是数百年。
重楼仍旧当着他的魔界尊王,虽然在他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折损了几个得力手下,却也完全不妨事,毕竟魔界多得是魔才来替他处理琐碎事务,他也懒得去追究那些与己无关的小事。
一如从前漫长的生命中度过的每一天,他却偶尔觉得很是空虚,练武或是去到人间游荡也无法填补,他觉得自己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只是每每思及此处,便无法再想下去。
什么叫做“之前”……根本不存在“之前”,便不会有任何变化,而他的感觉,也不过是种错觉。
但他无法阻止自己那样去想,只因心中那空虚之念,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像是笼罩在心魂之上的巨大阴霾,这对魔尊来说,自是极大的罕事。
直到他遇到一个唤作紫萱的女子。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中的感觉有种奇异的熟悉,熟悉到令他胸口同着眼眶一起酸涩难忍。
真是奇怪,他觉得莫名其妙。
明明从来没有爱过,明明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
一袭紫衣的清妍女子背对着他,平静至极的语气,却是毁天灭地的痛楚和执着:
你不知道爱是什么。
爱即地狱。
被爱亦是地狱。
却叫人沉沦至死,亦不悔改。
=========================完=======================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搬完收工。
☆、01
深夜,滂沱大雨倾泻,出租车的雨刷也累到快要折断。
青年穿着整洁到过分的洁白衬衣,打着一丝不苟的领带,深灰的休闲西服外套放在右手边的沙发上。
他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温热咖啡,望着窗外大力击打在透明玻璃上的雨水,感到些微的寒意袭来,便将外套穿上,把快要喝空不过依旧暖和的杯子放在手中慢慢摩挲。
总会有粗心的行人忘了带伞,用外套或是公文包挡在头顶,向着自己温暖的家逃命般奔去,一路踩踏起的水滴有的已经溅到了咖啡馆的窗玻璃上。
“师兄啊,你怎么还没有回来呢……什么?你没有带伞被困在店里了?那你的车呢?什么?借给别人结果出了车祸开去修了?你在开玩笑?好吧刚刚那句当我没说……”
青年叹了一口气,缓了缓一直绷着的严肃神色,浮起一丝丝的无奈,他细白的手指按上太阳穴轻轻揉捏,长眉间罕见的生着一点殷红朱砂,被蹙起的褶皱打成一个好看的结。
他想着刚才手机里那人吵嚷得一个人可以超越一群人的声音,觉得很是无力。
在工作单位中低了自己一个阶层的那个在人第一次见面就完全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疏离感,尤其是对着自己这号称万年面瘫工作狂的人……咳,虽然他自己并不承认这个称号。
那人得知两人竟在同一所大学读过书时极激动极亲热地大叫师兄时,他几乎当场认定,该热衷于套近乎的家伙肯定不是什么稳重并值得信任的下属,也因此打定了不与此人产生亲近关系的主意,虽然在不久的之后,他就黑着像锅底一样的脸签了两人合租的合同。
“这就是天定的良缘啊师兄!”
那人大叫着时,青年攥紧了手中的杯子努力压抑着自己想掀桌的冲动,彼时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孽缘。
其实,应该是那某人阴差阳错的租到了青年本来优哉游哉过着平静单身汉生活的公寓。
看似铁面其实挺容易心软的青年觉得赶走一个刚找到工作什么都没有安顿好的年轻人实在是不合适,所以便允许他在自己家里住下直到找到外租房为止。
当然他依旧不肯承认有原因之一是当时门外某人KiraKira打闪的眼睛一瞬间令他想起某种人畜无害的良善小动物。
青年是一个在工作上拥有常人望尘莫及的精力和天分但在感情上相当迟钝的人,总之一句话,智商与情商的天平早就斜到可以当做翘起地球的杠杆了。
青年家人早在很久前便去世了,自小在福利院长大的他并不会有什么家人
急着催他结婚,不过平静生活总不会持续太久,当与仅存的远方亲戚相认的微微温馨过去后,便迎来了痛苦的生涯。
没错,痛苦。
因为该亲戚年龄偏大,性别为女,爱好相亲。
哦,准确来说,叫做当红娘。
也正因为此,一心以事业为重的青年此刻才会穿着一本正经的西服坐在八百年都不会进一次的咖啡厅里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等待某人的救援。
等到某人赶到时,定会噼里啪啦的开始教训他,比如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在这种鬼天气也乖乖的来赴约结果别人一个电话道歉就把他晾在了这里然后自己又不看天气预报就出门结果没有拿伞导致现在这样的局面……
直到青年冰冷的瞪过去,某人才会闭上嘴安静一会儿,对,只有片刻的时间。
青年名叫玄霄,时任该市警局高级警司。
他无奈的坐进副驾驶座,开始忍受合租人云天青的第二轮絮叨。
这个俗称碎嘴子的云天青是年初才进警局的菜鸟刑警,目前进步神速中。
☆、02
“请您醒一下,不然这一笔若是画错,待会就不好补了,而且马上就要上场没时间了您听见没?重……啊!糟糕!”
宽大的镜子在极明亮的灯光下映出了头歪斜到一边正慢慢醒转的男子,亮眼至极的红发张扬不驯,刀削般的面容英俊硬朗,此刻眯着眼睡得迷糊的样子就像是刚刚打了个盹的狮子,打个哈欠也能露出满嘴的獠牙。
男子看着镜子里一道眉毛扯到颊边的滑稽模样,又扫了眼战战兢兢的化妆师,不耐烦的抓了抓头发,慢悠悠的说:“把刚刚的油彩拿来。”
他拿起对人皮肤无害的专用上妆油彩,把画坏的眉毛一直拉扯到颈边,涂抹出浓重又夸张的印迹,如同刺青般嚣张的横亘过大半张脸,一直延伸到脖子上,是怪异的花纹图案,仿佛某种带有宗教意义的神秘符咒禁式一般,却没有丝毫的突兀之感,衬着男子毫不掩饰目空一切的神色和强势剽狠的气场,是意料之外然情理之中的完全相契。
他舒展了下刚才在椅子上睡得有些酸痛的筋骨,左右活动着手脚,带着慵懒的神气拿起一边椅子上放着的吉他,开始上场前的准备。
被晾在一旁的化妆师完全没有在意自己这尴尬的局面,而是用可以比拟超大瓦电灯泡亮度的双眼用四十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