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结界一向是随结界之人心意而定,若是结界者心神不稳,结界也会随之发生震荡。
不知重楼有什么异动,只见朗朗青天下,空气忽的一震,登时裂开一道缝隙,只是刹那便已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众天兵并没注意,有的根本没看到,有的即便是看到也未看清,只有巨灵神因着微弱气息引导,一直凝目望向结界所在之处,那一瞬虽短,却令他隐约窥到内中的模糊景象。
也不知那巨灵神是看到了什么,只见那一刻他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即便是想淋漓尽致的表达出惊讶之情,也十分不雅,有违身为神仙所应有的庄严宝相,是以令众天兵印象深刻。
日后有好事者问他,当时可曾看到什么,他必先是发怒,呈须发皆张状痛斥传谣者,继而痛斥好事者,最后痛斥那两个魔荒唐无度玷污神界毫无廉耻之心,然而在好事者被骂的狗血淋头悻悻而去后,他脸上总是默默的由青转白由白转
红,却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无论如何,南天门都算得是神界要地,却不知为何此处有如此大的动静,仍不见其他各处驻守的神兵闻讯赶来,犯下如此重罪的魔头也没了踪影,一众神兵干瞪着几成废墟的南天门,当真进退不得。
一道金光忽至,挟风雷之势直欲撕裂苍穹,所击之处瞧上去分明无一物,却有一道紫色劲气突现,逆上疾行,恰与金光撞在一起,登时爆出万声雷鸣,炸得光芒四射,南天门终于不支应声坍塌,只余两根门柱兀自独立。
自那紫气出现处赫然裂开一道透明的裂痕,四处旋即也跟着裂开,如冰消雪融般瞬息便成了碎片,消失在空气中。
那结界甫一开裂,便有两道身影迅疾如风,从中急跃而出,落在两道残存的石柱上,正是重楼与玄霄。
身形甫一落定,便听得重楼朗声大笑:“就连偷袭都选错了时机,不愧是神界。”
当中的讥讽之意毫无掩饰,落在众神将耳中自然是刺耳得很,已然有神将按捺不住,欲再度上前与之一战,却见天际金光微闪,空气犹如水波荡漾,层层涟漪渐渐平定,天帝的身形宛如水中浮现的幻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声音毫无障碍的传来,“魔尊重楼,罪人玄霄。”
“汝这回倒沉得住气,到得此时方才现身。”
“神界与魔界一向互不相扰,魔尊,汝可认同?”
“哼。”
“当日汝在东海之上劫走神界重犯玄霄,神界为了维持大局稳定,不愿挑起神魔两界之战而未予追究,汝可认同?”
“汝等神仙一向诡计多端,谁知晓你们不去魔界缉拿‘要犯’当真是因为顾全大局,还是怕了魔界,抑或是又要借此机会布什么局?”重楼不屑一笑,“魔都知道,所谓神和人其实一样,根本信不得。”
天帝闻言,面色依然平静如水,丝毫不见情绪起伏,“神与魔之间嫌隙非一朝一夕所成,彼此的印象难以更改,朕也不妄想魔尊能改变对诸神的看法。只是今日之事,并非神界挑起,魔尊当如何解释。”
重楼哂然,“不就是借神界的地方打了个架……略有损坏罢了,若汝想要赔偿,本座大可帮汝修复。”
天帝缓声道:“多说无益,蔑视神界与玷污南天门乃是大罪,魔尊莫再插手此事,否则他日神魔两界再起兵戈,这代价魔尊可承担得起?”
忽的一声龙吟传来,在这静默之中显得尤为刺耳,玄霄单手一招,不远处的羲和剑拔地而起,轻巧飞入他掌中。
白云
瞬息掠过,天光明明灭灭,他的五官湮没在暗影之中,眼角有些微几不可见的红晕,衬得那双血色眸愈发如火炽烈。他长发被汗水浸湿,丝丝缕缕的纠缠在一起紧贴着脖颈,比起往常略为敞开的衣领间有利刃般的锁骨对称展开,有种剑拔弩张的意味,仿佛下一刻便要破出。几缕不安分的发丝搭在小片□出的胸膛上悄悄向下,尾端延伸没入,蜿蜒如蛇,令这凌厉男子无端的生出些冷艳之意。
凡人总喜以花喻人,但若对像是他,只怕再天才的诗人也找不出合适的花来,只因是花皆有娇意,但这男子的艳却是含着几分凶煞,丽也是刀锋的利,令人望而却步,退避三舍,再大的胆子,也只能屏息远观。
他冷笑一声,原本挂在眉梢上的一滴汗水倏然落下,划过脸颊下巴,消失不见。
天帝心中略惊,却想此人果真是入魔已深,往昔仍可依稀得见的修道人所固有的清圣之气早已消失,如今任是一动一静皆散发着魔魅气息,惑人于无形却又霸道入骨。
“天帝老儿,昔日扬言杀上天庭的是我,如今要在这南天门一战的也是我,你无须将旁人也拉进来。更何况……”他双唇紧抿,修长手指缓缓抚摸掌中剑柄,倏尔紧扣,“卷云台上之耻,东海囚禁之恨,这些往事在吾成魔之后皆可抛下,但当日汝令羲和几乎剑断灵灭,此事永志难忘。”
一瞬间长剑微颤,却再无动作。
“吾从那日便发誓,无论如何,亦要报得此仇。”
天帝略一摇首,一声叹息自唇间逸出,“玄霄,汝是凡人入魔,执念更加深重,当日东海之上若汝低头,或可放汝生路,但今时今日,若不除汝,只怕会成大祸。”
“事已至此,是没有退路了,”重楼敛起满不在乎的神气,他清楚感应到天帝话中必置玄霄于死地的决意,虽不激烈,却比满溢的杀气更加心惊,此次天帝只怕是果真动了必杀之心。
重楼虽一向傲视六界,但对着这神界主宰,依旧是万不敢有丝毫懈怠。若是换了旁人,必会利用天帝对于神魔两界再起冲突的顾虑,并劝阻玄霄,以躲今日之劫,或许仍有希望,可惜此刻站在玄霄身边的是不是旁人,而是他重楼。
重楼忽的勾起嘴角,“若要杀他,除非我死。
山雨欲来风满楼,寂静中无声的压力弥漫开来,众天兵纷纷握紧手中兵器,虽是无用,却也安心。宛如身处暴风圈中心的二人纹丝不动。
“启禀天帝。”
这声音竟听来竟甚是熟悉,玄霄望向来人,杀意陡然间暴涨数倍,又即刻勉力回复
平静。
九天玄女静立于天帝身后,她并未张口,只一刹,天帝却似已得知有何要事,微一沉吟,便向二人道:“朕深知魔尊之意绝难动摇,但若真与魔界再起干戈,代价太过惨重。为免生灵涂炭,今日之事暂且不提,但神界之威不容亵渎,倘若再有下次,再无饶过之理,望魔尊慎行。”
言毕,即手指轻弹,显影旋即杳然无踪。
玄霄侧首看向重楼,后者眼中分明写着莫名其妙和绝非好事,但同时也写着厌恶此地和赶快走人,他便略点了点头,遂即走人。
天帝决定不再追究,巨灵神觉得这真是天大的好事,赶快将这两个魔星打发走,虽然很没面子,但面子总没有性命重要,就算是神仙,也不想白白送死。
朗朗晴空,清风阵阵,浑身的汗湿被高天的风一吹,竟有些寒意沁人。玄霄想起来时的心境,淡漠如他也不由生出世事无常的感慨。
沉默良久,他仍决定问出心中所存已久的问题:“方才若是天帝当真决定神魔两界开战,你,可会有半分后悔当初于东海之上将我带至魔界……我知道你并不愿再起干戈。”
“本座不是没有见过尸横遍野的战场,那当真如地狱一般,”重楼眸色深沉,久远时光刹那浮现,仍如昨日般清晰,“相比之下,我自然是不愿重现那情景,也不想改变现状,但不想不等于害怕,魔当然不怕打仗,来了便是来了,死了便是死了,死在战场上总好过死在卧床或是饭桌上。”
“但开战起因是为我一人,我却并不能算是真正的魔。”
重楼大笑:“我决定好的事,不会改变,更不会后悔。何况,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玄霄看着他,想到自己当时决定无论天帝怎样做,自己都会一力担下,绝不会波及重楼乃至魔界分毫。现在思量起来,却觉有着这样想法的自己,终究是输了那魔一筹。
这世上,究竟谁有资格判断一切事物的对错。正义与邪恶,不过是舌头上玩得最熟练的把戏,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指鹿为马,都是早已看厌了的嘴脸。
有的人因为律法规则的严惩而不敢肆意妄为,有的人无视世间道德规范纵横跋扈,暂且不论身体与行动,只说那心,又有谁敢说自己从未想过,那心却早已犯下无数的罪。
世事纷繁复杂,命运多舛纠缠,每一步的踏出都会产生无数不同的交际,谁和谁的命途从此改变,谁或谁一生从此天翻地覆,若是纠结于每一步的选择,每一种选择会产生的或许可能性,那这一生便太过痛苦,或是怯懦。
只有坚定向前,斩断一切纷扰,只剩一条线,笔直的横亘眼前,纵然被远处迷雾遮盖而断续,却不必担心,因为自己总会知道它通往哪里,终点何在。自此一切选择,都围绕着它而进行,再无矛盾与徘徊。
无论怎么做,都会有愧于人,那何妨,但求无愧于己心,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的爬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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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天帝端坐王座上,看向眼前颔首而立的九天玄女,面上神色如古井无波。偌大的宫殿中没有丝毫的声响,难耐的寂静显然已持续许久,只等那神界的至高者来打破这微妙的气氛。
不久之前,南天门处尚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面,稍有不慎,便会引起神魔两界再度开战。只是天帝出乎意料的并未深究,放重楼玄霄二人离去,自然别有深意。
了悟生死,参透轮回,六道之中来来去去,错综复杂的轨道穿插交织,总有细微沙尘遗漏,天帝亦无法掌控所有的因果。
有关玄霄此人,他所能看到的只是早已断绝的过去与众人皆知的现在,难测的未来如水中倒映出的世界,些微的涟漪便能打乱一切,他所窥得的蛛丝马迹,偏又与一件未曾发生却殃及六界之事有着重大干系,当真棘手之极。
只是这样的状况,或许恰好从另外的方面证实了众神心照不宣的一个揣测。
天帝拂上颌下长长的胡须,“方才朕在南天门处,便察觉到了异常,虽是极其微弱,朕却绝对不会认错,”他眼中神色轻微变幻,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蚩尤。”
“正如陛下所言,之前发现天界众神竟无一能看出那罪人日后的命途,定然是有多余的力量干涉所致。六界之中有此能力者,着实寥寥。”
九天玄女言及此处,唇角漾起一丝微笑,“他以为魔可以阻挡神去参透因果,却不料人心才是最无法测算的。命途的羁绊是连他的力量也无法阻止,而在一开始,臣等便已将那羁绊之人牢牢掌控,事情的发展尽皆逃不过臣等的双眼。”
停顿半晌,她抬起头来,方才不经意泄露的得意之色已去,眉眼间隐隐显露出些许复杂之情。
“只是会有那羁绊之人的出现,却实属臣等意料之外。”
“凡人常言天意难测。便如汝已是无极金仙,却仍会有参不透的因缘循环之事,”天帝拾起面前玉案上的一只水晶琉璃盏,轻轻转动,他并未看向台下站立的九天玄女,“人有一生八苦,是以永陷轮回之苦海,神无七情六欲,乃得维护六界苍生之安危,吾等顺应天道,而皆非天道。”
九天玄女闻言,一直以来罩着的无形面具终于有了松动的痕迹,她垂首道:“臣知错,多谢陛下教诲。”
天帝仍是没有看她,只是挥手示意,九天玄女沉默的退了出去,金光一闪便遁去身形。
他远眺殿外悠悠浮云,忽的低声喃喃道:“神也并非万能……”
这世上是否真有命运的存在,似乎已是一个可
笑的问题。
倘使否定,那么天神手中所掌握着层层重叠交错的线,线的另一端所维系着的,却不是虚无;倘使肯定,人的念头是世间万物中所最变化多端的,原本坚定不移的信念也许下一瞬便转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世间又怎么会有那样一种力量把这万千的变化都考虑计算在内呢?
这是多么矛盾的问题。
而人总是逃不开的,一边不甘于受命运的驱使,敢于向上天挑战,发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宣言,坚信着靠自己的努力终将成功,但另一方面,每每在人生的断崖前在死亡的刀刃上,总是不免求助于诸神的保佑,寄希望于那些虚无的祈福来拯救自己。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实。
但或许总有那么一两个叛逆者,终能脱出于这六合之间命定的规律。是吗?
神的目光隐藏在缭绕的香火烟雾与飘渺的高天云层后,悲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