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开黑沉的海水,来到了水龙卷的尽头,那是一个奇异的空间,竟有狂风盈鼓之声,这里是海下之海,透明的水仿佛不再是人世间最常见的那种形态,而是被一种极大又怪异的力量转变为另一种液体。如水般流动,如水般清澈,却不会令人窒息,连衣袍都不曾湿了分毫。然而这液体又极重,一滴都仿佛是万吨的海水凝成,任何生物在内都会被活生生挤压成盛放的血肉之花。
所以这里如同真正的上古洪荒时代一般,只是没有了那茂密的森林与神异的飞禽走兽,有的只是纯粹而又绝对的黑暗,那是一种震耳欲聋的寂静。
九天玄女并未使出神光照亮这空寂之地,她每次来都只是遥遥浮在漩涡的顶端,向困着那不辨形迹的囚徒之地望去,例行一问,虽然想必她自己也知道,得到的回答会是怎样。
“你可认罪?”
纵然明知道答案,她也会锲而不舍的问下去,只是为了不再得到回答的那一天,证明那个明明力量在神界眼中弱小如蝼蚁一样却敢逆天骂天恨天的凡人,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也在自己的折磨下死去。
即便不死,琼华诸弟子心内对他的怨恨,同着此地的力量一起,永远将他锁在深渊之中。
问罪之声荡在恒久不动的空间内,虽是极轻,却久久不息,带起了一阵波动,那奇异的液体于长久不变的沉眠中苏醒,起了层层波纹,涟漪散开,明明轻柔如水,却传来海底山石被击碎的声音,扑通掉落。
没有回答,只有沉默。
九天玄女并不去理会,也没有再说什么,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良久,那黑暗的某处有一点朦胧的红光逐渐亮起,微弱的光一线移动,如蛇蜿蜒,缓慢扩散的过程像是用狼毫小笔一般精致描绘出所触及之地,由一点而至全体,直到整个身形都显现。
他笼罩在羲和的微弱光芒中,身体被束缚在一根巨大而又古老的石柱上,白衣被声音激荡起的波纹带动着微微颤抖,削瘦的身体隐在宽大的衣袍后,仿若无物,红褐的长发在红
光映照下愈加鲜明起来。
他的头微侧,仿佛无力的斜斜靠在一旁,修长的颈子露了出来,轻轻的一轮涟漪荡过,带起的力道好似要把这无依的脆弱给狠狠折断。唯见眉间一滴朱砂不变,依稀可见往日风采。
隐去了身形气息的沐风在旁一眼看过,几乎连呼吸都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这一刻她眼中只有那受尽了摧折的男子。然而未等她做什么,身旁的气息便剧烈波动起来,沐风惊慌转头,发现发白如雪颜如青年的慕容紫英不知何时变得极为异常起来,第一眼印象中冷静克制的人此刻竟像是立即便要拔剑而去,斩断那可恨的无形牢笼。
怎么会,怎么允许,绝不!绝不……何时见过他这般的,这般的……
苦涩混合着无法说出的剧痛在心底抽搐,痛得仿佛眼眶都要裂开,然后把全身的血液都流光,都不要再这么痛,这么难过,这么难过的看那人高傲绝伦逆天而行的模样好似还是昨日光景,一转眼便是今日孤苦。
你要我怎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痛过之后,是绝大的愤怒。
沐风想要劝他此刻做出这种事无异自寻死路,话却无法出口,她的眼泪全部堵在了喉咙处,哽得她把一切都咽回肚中。
然而,他们都忘了一件事。
羲和的光芒陡然间大盛,他慢慢睁开双眼,依然维系着那个姿势,气氛却瞬间翻转,从未改变的犀利神光将一切脆弱无依的假相洗去,无形无质的火焰焚烧了所有的卑微与挣扎。
“可笑。”
他们都忘了,这个人的名字,叫做玄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我的身体又出毛病了,所以虽然字数还凑合,但质量实在。。。。。。。将就着看吧诸位。。。。。
☆、第 20 章
其实早该想到的不是么,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崩溃得彻底,只有这个人不会。
九天玄女心里自然亦是明白得很,她次次的到来,也不过是为了观赏这个不自量力的凡人所谓的不屈不挠。以一人之力与神界相抗,还妄想胜天,明明有违天道,却大言不惭被苍天所弃,如今被困在这东海深渊内,还能有何力气去谈什么成魔,真是荒唐。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稍稍将声音放大了些,便看到那人长眉蹙在一处,眉心朱砂血痕亦随之黯淡起来。
沦落至如今狼狈境地,玄霄依然不肯屈服,他咬紧牙关,鲜血都从唇间淋漓落下,也不肯哼出一声痛,亦不肯在九天面前表现出脆弱的模样。不管是在这绝望的黑暗中当真有几次濒临崩溃,还是承受九天来临时所施加的痛苦,他都不愿做出任何软弱之态,至多只是锁了眉头,拗了薄唇,也仍旧是那般令九天玄女痛恶的自傲。
这般待下去,也是不会有什么结果,这人如同天底下最硬的顽石般,任你是神是仙都无法撬动,这事早在卷云台上她便知晓了。如以往一样,带着恩赐意味的点化当然并未起到任何作用,换来的只是针锋相对的嘲讽,虽然有时连一句哼声也无,但比神更轻蔑的眼神已说明一切。九天玄女一甩衣袖,撂下几句好自为之的怜悯话语,便欲离去。
眼看那长长的衣摆已然没入穹顶漩涡的底部,忽然一道金光骤闪,正是向着沐风与紫英的藏身之地射来。
“不好!”
沐风看着已是无法继续隐藏,便将用以隐身的法力尽皆收回,挥袖抵挡那溶金焚刚的仙力,以为或可阻住哪怕一瞬,却如螳臂当车般被打甩在一旁的石壁上,喷出一口鲜血。她心下惨笑,却见慕容紫英并未受到波及,似是未曾被发现,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多想,她用尽最后一分力气运起法阵,将白发的剑仙送出了这东海漩涡的最深处。
慕容紫英在沐风被发现的瞬间,直觉想要召出魔剑来,但理智令他缓了一缓,只是一刹那,一切都已变了模样。他眼前一暗,身体犹如被再次卷入滔天的水龙卷中,身不由己的被巨大的力道扯了开去,等到眼前乍然一亮,却已是到了海面之上,脚下依然是奔腾翻涌的漩涡,而水天交接处已有半轮金红的太阳跃出水面,波光粼粼中恍若天界的碎玉黄金洒落。
他沉了心神,知道是沐风在最后一刻将他抛出,总算救他一命。
为何如此,为何要舍命救一个初见的陌生剑仙……
答案是根本不用去想,毫无遮掩
的摆在眼前。
她是天宫的女仙,时刻处在森严的神界天条管束下,若想助那人也是万难。如今她眼前唯一的希望,便只有数百年修为的慕容紫英了。而她近千年的修行,便要为一个身负重罪的逆天犯人而付诸东流毁于一旦。
后悔么。
慕容紫英是无法知道了,他现在出奇的平静,仿佛刚刚才脱离了生死大劫的人并非是他一般。
其实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为了值得的事,生死也可一掷轻。
他抬头,遥遥看着一个方向,不知是白云缭绕的青鸾峰,亦或是不周山的幽冥鬼界。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清晰的感受着灵力的流失,曾经寂寞的苦修所换来的一切都将在顷刻之间失去,沐风惨淡一笑,用尽力气看着依然相距遥远的那个人。
数百年前,她看着他,他的身旁有机灵跳脱的师弟和清丽沉静的师妹,她只是一个不敢在他面前出现的小小花妖;数百年后,她已是居于天宫的天女,而他是被狼狈囚于东海深渊的天界罪人,似乎什么都变了,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她依然是近君情怯,无以为言。
只要是你,什么身份都无所谓,只要是你的出现,我就变成了口不能言的哑巴,我多想也能像她一样,能够答应你的邀请,你那时的微笑,我永生都不能忘记……
九天玄女收起双手,长袖拢起,向下俯视着匍匐在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仙。她心中有些惊讶疑惑,微一沉吟便推算出这女仙的来历,继而便明白了几分。
九天玄女自是觉得那囚徒可恶至极,不过这小小女仙再怎么力微言轻,也属神界一员,从轻处理也未尝不可,只要……
“大胆天女!竟敢尾随本座来这关押神界重犯的东海漩涡,是明知故犯,罪不可赦……”
沐风没有去听她后面的话,其实赦不赦的又能怎么样呢,她这一生已是彻底陷了进去,终是为他而葬。
只是,不甘心啊,我也想……
“……只是汝力低微,又是初犯,再加之前尘,此一劫或许避无可避,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汝愿承认是那罪人引诱汝做下此等……”
“玄霄!……我是凤凰花仙沐风……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实在不想把这份遗憾从生带到死,虽非有着极端强烈的爱恨,却究竟不愿如此终局……
说出口来让你知道,那便死也甘愿了。
“放肆!执迷不悟!本座只有将汝重新打入轮回来使汝醒转了……”
九天的厉声呵
斥中有神所独有的圣洁与高高在上,纵然不论内容如何,听起来总令人觉得一股极重的压迫感聚在心头。然而在高高在上的神宣判她最终命运的声音里,沐风看到那个仿佛一直无力闭目而歇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血水晶一般的双瞳在羲和淡淡的红光中清晰的映出她的身影,高高的双髻,广袖青纱。
他似是带着些难得的困惑,又似乎终是想起的明了,“……醉花荫……凤凰花……沐风?……”
从未听过的名字,念在口中听在耳边却觉得很是熟稔,玄霄看着自己说出这话的一瞬间,那个身形已经渐渐透明至不见的女子眼中忽然闪出了极灿烂的笑意。
近千年的寂寞修为一朝白费,重受轮回之苦,为何还这般欢喜,你……
我不后悔。
玄霄看着九天玄女临走前的一瞥,更添厌恶的眼神只令他觉得万分可笑与不耐。
只是那个被打入轮回六道的花仙的身影在脑海中令他不解之余,竟一直无法散去。
自己果然是灾星么,任谁碰到都没好事,哪管你是人是仙,都逃不开这可悲的宿命。
所以,再怎么兜兜转转,回到的境地永远是这样的相似。冰冷的囚禁,独自一人的孤独寂寞……
不,也许,并不能说是独自一人,至少,还有……
那液体的余波仍在荡着,传来的力道依旧大到可以把一个凡人挤成惨不忍睹的血肉浆水。
玄霄九成的功力收回后,自然是不用惧怕被这里上古的灵力所融消得魂飞魄散,不过那日日夜夜的疼痛却是无法避免的。
他是不会喊痛的,但是身体的反应无法掩饰,再怎么坚强也不能把这本能的反应消除。每当他微微颤抖,唇边淋漓出鲜血,总会有柔和红光亮起,罩上他的身体,温暖的感觉不是虚幻,因为会有声音在耳边低喃。
「吾主,不要怕,不要痛,羲和与您同在,羲和会保护您的……」
其实这是挺荒唐喜感的景象,一柄剑对它的主人说会保护他,而两者同时被绑缚着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中,何况对方还是玄霄,过往的一生中,有人爱他有人恨他有人仰慕有人痛惜有人怜悯有人愧疚,但从来没有谁对他说过我要我会我愿意保护你,只怕连想都没有想过。
因为他是那样的强悍,孤独折断了他的骨头,凤凰涅槃也要经过火焚的痛苦,却终究能够脱胎新生。
有时他连身后的追随都不需要,只有能站在他身边的人才会被他放在眼中,又因他是那样的优秀,立于左右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
。
他这样的人,是属于那种将众人掩在身后,注定了立于风头浪尖上的人,如果不是那逆天的桀骜,那么不管是怎样的灾难,只要是他站在那里,都会令人心里安稳吧。
去保护他?他需要保护?
不是天大的笑话,又是什么?
然而那剑灵总是平淡的说着,好似那已是一个事实,而玄霄亦没有出言呵责。这是他从没体验过的感觉,竟是种不会厌恶的温暖,何况对方还是羲和。
这样想着,他渐渐坠入了一个迷梦般的境地。
那是一个红的世界。
红色的泥土,红色的天空,红色的河流,红色的树木,红色的花朵,红色的烟雾。
区别只在于深浓浅淡之分。
单调的色彩却并不令人厌烦沉闷,因为在这奇异的空间内,一直有断断续续的,奇怪而又带着独特韵律的声音响起,似笛非笛,似箫非箫,不是筝,不是琴,不是琵琶,不是箜篌,像是某种从人体最深处最深处,用灵魂榨出的鲜红汁液酿成的酒,用最温柔又是最激烈的腔调,一点一点抹开来,抹成这遍地漫天的红。烈红,殷红,嫣红,艳红。
猛烈的像是亘古洪荒的大火,烧掉了亿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