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之主,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你且走吧,此地玄冰非一时半刻能够破除,而我运功定会波及
四周,恐怕要误伤于你。”
云天河平日虽然对人之常情总是很迟钝,可也感觉到了玄霄此刻不同往日的心情。
他很高兴,因为他感到玄霄很高兴。
“大哥你从禁地出来以后,要是我已经不在琼华派,千万别忘了来山下看看我~”
“……我相信,你我缘分不会如此之浅……”
你放心,你我定有再见之日……
少年欢快的呼哨声离了禁地渐渐远去,终于只剩一片寂静。
有什么在身体里左冲右突狂躁不安,有什么被压抑了十九年不见天日,有什么终于重新醒来,有什么……自心底最深处,又像是从最深的地底,一路咆哮着冲开所有阻碍,从黑暗中升起。火焰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冰寒与阳炎的气息融合在一起,诞生了巨大的凤,辉煌流光的双翅徐徐展开,伴随无比的欢畅与痛快,那些苦痛愤怒悲哀怯懦恐惧一瞬间化为乌有,而它睁开双眼,这一刻,天下为此臣服。
黑色的闪电降临,于混沌中一剑劈开了天地。
“今日一切都是我与玄霄策谋,而你们,不过是棋盘中的几颗小小棋子。”
夙瑶站在禁地的入口处,美丽的眼眸里是冷淡而轻蔑的光,纵然背后隐藏着什么,那毫不掩饰的话语也足以遮挡一切。
“不可能!你胡说!”
大哥,大哥……。怎么会!我不相信!
“你可知道?玄霄恨云天青、夙玉入骨,没有杀了你,已算手下留情!”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夙瑶看着那张酷似旧人的脸,心中有无声的冷笑。
你们当年种下的因,总要有人来付出这个代价,吞下那结出的果。
平淡而毫无起伏的声音揭开了十九年前的一切,那层被掩盖在重重黑纱之下的过往,那无法触及的久远秘密,那早已埋在冰中土里的杀戮和死亡,背叛与逃离。
“吾派第二十代掌门道胤真人以惊世之才,苦修终年,于晚年参悟以阴阳双剑合合之力,携派中弟子飞升之秘法。自此,穷三代之人力、物力,终成羲和、望舒双剑。”
“阴阳双剑需以‘人剑相合’之法修炼,数载方有所成。而双剑飞升之法,必辅强盛灵力,非人世苦修所能及。道胤真人不愧虑深远,曾夜观星象,占一奇地,灵气充沛异常,应能为吾派所用。奈何此为妖界,并不易与……”
“……吾派弟子玄霄、夙玉资质上佳,乃被选为双剑宿体。历三载,逢妖界以十九年为一周,再度降临
。玄霄、夙玉合双剑之力网缚妖界,令其不可动弹,以引取极大灵力。而妖界顽抗,吾派与之力斗,第二十四代掌门太清真人不幸为妖孽所害,引发战局旷日持久,惨烈非常。”
“关键之时,望舒剑宿体夙玉心生怯意,更因私情,与其师兄云天青携剑出逃。羲和剑宿体玄霄独力难支,令妖界脱离昆仑而去。此一役吾派伤亡过百,其中掌门太清真人、掌门首徒玄震、长老——”
总要有人来承担。
云天河的脸色终于苍白如纸,爹也没有教过他,在这种时候,一个男子汉该怎么办。
如果那都是谎言,如果那都是欺骗,如果那都是利用,如果……。都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吾名玄霄,乃是你爹和你娘的师兄。”
“……我原以为自己常年于冰中,早已心如止水……不想听到故人噩耗,仍是百感交集……”
“……我不过是个遭弃之人……”
“……你爹性情不羁……你娘的性子外柔内刚……”
“我是罪有应得。”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如果相信这是真的,那么下一刻是不是整个世界都会坍塌,我还该相信谁……
一旁娇小的少女同样面色如雪,即便不靠近也能感觉到那大大低于常人身体的温度有怎样的寒冷。但她咬牙硬撑着,一直只是担忧的看着早已不复往日开朗而浑然不知世事模样的云天河。
夙瑶华丽的裙裾在一尘不染的冰冷地面上滑过,有优雅的距离。
长身而立的少年在夙瑶远去的背影中缓缓挺直腰背,眼中神光凝聚变幻,有复杂情感在其中翻腾又被掩去。终于开口,“……我并非不信掌门的话,但是也不能丢下你们不管,就算天河的爹娘……那些事也不该由他来背负……”
“有什么事,我同你们一起去。”
“如今,唯有去找青阳重光二位长老,也许只有他们,才知道当年的事吧。”
清风涧依然风景秀丽,清澈见底的水流不急不缓,层层小小的瀑布在空气中映出微弱却明显的七彩虹光,夺人眼目。
只是人总是给自己制造出太多的麻烦,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大好风光。
“长老!我想问你们,我爹和我娘当初真的是带着望舒剑逃走?才会害了大哥、不,害了玄霄,害他被冰封?!”
云天河急切的说出在心中盘旋许久的问题,他只想尽快知道真相,哪怕那答案依然不变
。
白发苍苍的昔日长老避开云天河的双眼,叹息一声,似是早对今日之事有所预料,并无太多慌张神色,而是极深重的无力与慨叹,“唉,孩子,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当年之事千头万绪,无论其中因果如何,你爹和你娘确实带走了望舒剑,此举令琼华派升仙功亏一篑,那些弟子的死伤也变得毫无价值啊……”
“最悲惨之人,莫过于玄霄,他内息失调终致走火入魔,不得不被冰封……”
慕容紫英默然立在一旁,再次觉得心中只是一片茫然,纠缠在那些十九年前的爱与恨中,不管是谁欠了谁谁负了谁,他连旁观者都不算。那个人所经历的一切,他想要去试着体会,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因为经历过那样的事所应当有的,或是表现出来的情绪,在他对那人仅有的认知里,根本就无法重合。
他看着云天河的神色,不知道这究竟是对谁更残忍。十九年前十九年后,永远都摆脱不了的宿命纠缠,欲逃离而不能,连他这个外人都快被卷进那庞大的漩涡,直到无底的深渊。
“……这世上有种叫‘翳影枝’的东西,用它就可以穿过大部分的结界……”
“翳影枝为鬼界之物,因为鬼卒几乎要去世间所有地方勾魂,自然也必须穿越某些结界,这翳影枝便由厉害的鬼卒随身携带。”
说完这些,青阳又将重光的一枚小小红色玉石交给韩菱纱,续道:“此乃红魄,是世间极难寻到的一种暖玉,当初羲和剑也有一部分是以此铸造。你将它配在胸口,体虚之象会好很多。”
明艳娇俏的少女欢喜已极,爽朗笑道:“谢谢长老,你们真是好人!”
好人么……
青阳无言,而重光在少年少女离去后喃喃自语,“……如今活于世上,我早已算不上一个好人,甚至连人都算不上,我们为赎罪而活,但是否又不断在犯下新的罪……”
欲找翳影枝,先去无常殿,入了不周山,鬼界人难还。
还是结伴而行,可往日的一行四人已成三。
即将踏出山门的时候,三人忽然感到脚下一阵剧烈摇晃,不知所措间,听到有嘈杂凌乱的脚步声自派中传来,同时有声音大呼,“是剑林禁地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好累。。。。。。
☆、第 14 章
琼华身为修仙大派,派中弟子也从来都是一举一动都自持名门的风范,何时出现过这般慌乱之景。一时之间,人声嘈杂喧哗,却不见掌门或是辈分高些的弟子出来管制。
云天河心中正自如沸水一般翻翻腾腾朦胧不清,对外界事物的反应比起往日也似慢了一拍,明白听得有呼声传来,落到耳中却不分明,过了半晌方才转向紫英问道:“紫英,刚才那些人在喊什么?”
慕容紫英并没立刻回答他,而是用一双清澈分明的眸子凝定在山门后的一片天空。
那里,正有红色的云渐渐升腾,宛如火焰吞噬了天空。
慕容紫英本就是爱剑之人。琼华又以习剑为主,他天赋奇高,加之勤于修炼,在派中论及剑术修为,无人能及。此刻他敏锐的感受的那个方向传来的极烈的剑气,因到了极致,反不易为常人察觉,只有他这等剑术修为极高者方能知晓。
那个方向,正是剑林禁地。
果然,要出来了么……
“天河……无事,或许是掌门有事急召派中众弟子罢了,我们先去鬼界找到翳影枝方是当务之急。”
“这样啊,那好吧。”
韩菱纱轻咬下唇,一言未发,待慕容紫英说完,方才将注意从云天河身上转到他身上,目光中虽无不解,却有十分的担忧。
慕容紫英无视身后少女投注的目光,只是轻挥衣袖,头也不回的说道:“时间不多,快下山吧。”
他侧脸的神色有种落落的寂寞。
少女垂下眼睫,忽又哈哈一笑,扯过依然呆呆立在原地的云天河双臂,“本女侠还从未去过鬼界,这次可要开开眼界啦!”说着便扯着云天河蹦跳着下山而去。
一直未曾再说话的云天河在走到山门的拐角处时忽然回头看去。
晴空澄澈,白云舒卷。
再无其他。
“怎么回事?刚刚出什么事了?掌门呢?”
“好像是说掌门闭关修炼去了,在禁地呢。”
“方才那动静不就是禁地那边的,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但掌门在那里啊……”
“说那么多做什么,我们还是赶快去吧!”
“可是,那不是禁地么,平日不许弟子入内的……”
“都说了是平日里,今时不同往日,怕是有事发生,你看师兄他们都朝那里赶过去了,我们也去吧!”
惊疑不定的议论声嗡嗡四响,彻底失了往日修仙的清静,纷乱的人群渐渐往着一个方向去了。
众人尚未到达禁地,便
觉脚下一阵剧烈的摇晃,好似山都要裂开一般,令人难以立足,竟有修为稍差的弟子滚落地上。
众人惊惶间,只见禁地所在的山洞像是受了极大的外力挤压,又像是内部有什么在极力膨胀,一时之间猛烈震荡,巨大的石块混合着些微的泥土纷纷滚落,砸出片片尘埃,几乎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竟有种地动山摇天塌地陷之感。过了片刻,这震动突然停止,然而极度的安静中又像是有什么在酝酿着,只等爆发的那一刻。
而此刻头顶天空也不复往日晴明,乌云层层重叠,铺天盖地的压来。
下一瞬,禁地向来封锁严闭的石门轰然飞开,被急冲的气流推到数丈的空中复又重重落下,即刻便四分五裂。
没有人说话,静得仿佛连空气都要停止流动。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已不重要,因为此刻已没有人有余力去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汗水自额头,鼻梁,唇上,下颌处,一颗颗滚落,直直滴在脚下,在泥尘中汇成了小小的湖泊。衣衫都几乎湿透,却没有人出声,因为所有人都在奋力抵抗这巨大的压力。
无形,却犹如实质。仿佛千万斤的巨石悬在头顶,又仿佛利剑横在颈前毫厘之处,只要稍稍加重呼吸,便会当场毙命。那看不见的压力宛如透明的藤蔓长长伸出,轻柔而紧密的缠在每个人的咽喉上,一点点收缩,挤压着可怜的空气,令人窒息。
静默蔓延,有火光闪烁。
蒸腾的热气弥漫,烈焰点燃了恐惧,消弭了懦弱,染红了苍穹。
一个身影渐渐出现在了漆黑的禁地入口处,无声无息。
他每迈一步,宽长雪白的衣袖都会轻拂过一侧,脊背是超出常人的笔直,然而他却微微颔着首,一任漆黑长发自鬓边滑落,流水般泻在肩上,又有几缕肆意的翘出,蜿蜒贴在修长的颈子上。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就那样如处洪荒无人之地般径自走向禁地外的青天白日。
当先的一名弟子感到那股压力愈发迫近,咬牙硬撑,也止不住汗如雨下,他觉得自己发了疯般的挣扎简直令四肢酸痛得快要断掉,却依然是一动未动。有极深的恐惧感在心底洞开,同时升上的却有种奇异的舒畅,矛盾而又和谐的感觉。
一如那人尘世外的美丽,和凌驾众生的霸气。并存的二者,充满了相斥又相契的气息,是能让人着魔的存在,绝望的沉沦间不甘又快乐,不可自拔,追随是唯一的选择。
在走至离那名弟子尚有丈余时,那人忽的大袖微动,消失。
极高的天
空中,他静立在一柄通红巨大的赤剑上,微仰着头,有烈焰环绕,如同□重生的凤凰,那鸣叫震颤九霄,划破打碎再也无法禁锢的压制和枷锁,是狂喜,却沉默,无人可说。
有风吹过,额前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