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应也深有同感。
那时候,正是下班时分,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车声,人声,自行车铃铛叮铃铃……
另一头,方无应能听见办公室里的打字声,传真机哗啦啦的送纸声。间或“铮”的一声,似乎卡住了,小卫在问传真号码,小武与雷钧商量着下周的排班表,于凯则大声和李建国通电话,报告他们的队长平安归来。
一切,都是那么寻常无奇,如生命里的每一个时刻。
然而就在这一秒,方无应却忽然自内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一时分不清,究竟哪边才是真实……是生命飞扬、充满血与火的春秋,还是忙忙碌碌、平淡如水的此刻?
……也许,他的庄周蝴蝶梦。此刻才刚刚开始呢。
“走吧,去换衣服。”苏虹低声说。
方无应悄悄叹了口气,握住了苏虹伸过来的手。
(正文完)
番外之辛蓦然 第一章
辛蓦然从车站出来时,很远就看见父亲卫彬正靠在车旁,抬头往出站口看。
他把背上的包又往上扛了扛,开始小跑着前进。
到了车前,卫彬看着他,笑起来:“跑那么快干吗?又没谁掐秒表。”
蓦然也嘿嘿笑起来:“我这不是看见爸爸你等着嘛。”
“刚来也没多一会儿。”卫彬说完,伸手接过儿子背上沉甸甸的军用背包,然后拉开银色新宝来的后座车门,把包放了进去。
“姗姗也回来了。”卫彬说,“下午本来有课,叫她不要逃课她不听。”
霍姗在市内的大学读大二,本来是住读,周末才回家。今天周三。她大概听说了哥哥要回来休假,索性连下午的课都逃掉,中午就赶回家来。
关上后座车门,卫彬仔细端详了一下儿子:“高了一点,晒黑倒是没什么,怎么瘦了?”
“哪瘦了啊?”蓦然笑道,“是脂肪没了,成了肌肉了。”
他说着,故意握拳抬了一下右边上臂。
卫彬拍了一下儿子的胳膊,也笑起来:“嗯,果然结实多了,上车吧。”
发动引擎,卫彬看着蓦然:“这次能在家呆多久?”
“一个礼拜。”蓦然有点可惜的说,“通知下得太晚,都没来得及买点什么土产带回来。”
“还买什么啊,能回家呆一礼拜就很不错了。”卫彬说着,叹了口气,“一年没回来,就只给一个礼拜的假……陆战队怎么管这么严?”
“部队里嘛,管得不严怎么行?”
“都是校官了,就不兴稍微宽松点?”卫彬的目光落在儿子的肩章上,那是一道杠加一颗星。
蓦然很顽皮地凑过去:“我说爹呀,当年你治兵的时候,对下属也这么宽松么?”
卫彬哼了一声:“我才不管那些条条款款的屁事儿呢,我只管打仗!”
蓦然笑起来。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点什么:“唉。可惜没给姗姗带想要的。”
“她想要什么?”
“帅哥呀!”蓦然大笑起来。
一年多以前,辛蓦然离家去了部队。妹妹姗姗去送他的时候还在车站哭哭啼啼,第一封写去部队的信里也尽说很想哥哥,可是第二封信就开始问陆战队里有无帅哥了,“要是认识了帅哥军官,记得给我介绍哦!”
“她啊,挑帅哥挑花了眼。”卫彬悻悻道,“还好,注意力总算是从方无应身上转移开了。”
蓦然又一阵爆笑,姗姗当年在家曾说过,嫁人就得嫁给瑄瑄爸那样的大帅哥。她这番论调把卫彬和林兰弄得紧张了好一阵子。
“都说了姗姗只是耍嘴皮子。”蓦然说,“你和我妈还真当了真了。”
“关键是方无应那家伙总也不显老。”卫彬郁闷地换了个档,“姗姗如果再长几岁,她这话就不像开玩笑了。”
“哎呀爸爸,您尽瞎琢磨啥啊?”蓦然很不以为然,“人瑄瑄妈都没当回事,小女孩儿的白日梦都算不得数的。”
“嗯,谁叫她哥哥那么帅?”卫彬故意说,“她看着你长大,标准都定太高了。”
蓦然很不好意思:“什么帅不帅的?这和我有啥关系啊。”
“很有关系的。”卫彬说着,表情突然变得神秘起来,“其实儿子。刚才你从车站往这边跑的时候,我就看见旁边好几个姑娘盯着你呢。”
蓦然哭笑不得!
“爸!我说您这幻觉也太严重了!”他嘟囔着说,“我怎么就没看见?”
“咦?怎么是幻觉?”卫彬很严肃地说,“哪怕从逻辑上推理,这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吧?22岁的少校。陆战队的,电子和机械工程双学位……”
蓦然怏怏打断他的话:“您就赶紧打住吧,我脸上写着‘双学位’仨字哪?”
“傻儿子,人家会看的嘛!”
蓦然苦笑:“您是我爹,您当然看我哪儿都好。”
“这和我是谁可没关系。”卫彬认真地说,“这么年轻,肩上就挂着少校军衔,有没有前途,傻子都看得出来呀!”
蓦然叹了口气。
22岁,双学位,陆战队少校……听起来是挺唬人的,可是——可是,这一切和他身边这个人比起来,又算什么?
这个人,17岁开始打仗,一路屡战屡胜,19岁就立下了惊人战功。将匈奴赶出了祁连山,成了民族英雄。
这个人,成为汉帝国大司马的那一年,和他辛蓦然同龄,也是22岁。
也就是说,这个人刚满22岁。就统领了一个帝国的兵马。
千古之下,他那辉煌无比的一页。甚至至今都无人能够超越。
人家是赫赫战神,自己又算啥?一个毫无建树的少校。
尤其……他还是自己的父亲。
蓦然有点郁闷地把身体缩进座椅里。他想起妹妹写给自己的信里,提到过蓦然的“不肖”,姗姗安慰哥哥说,没有谁能责怪他俩的“不肖其父”,因为那是“非变态无以达到的高度”。
“怎么了?”卫彬饶有兴趣地看着蓦然,他还以为儿子是被自己给说中了不好意思。
“唉。”蓦然叹了口气,“爹呀。你可真容易打击人……”
卫彬莫名其妙地看看他:“打击?我哪儿打击你了?”
蓦然吐了吐舌头,没做声。养父当然是不可能体会到自己这种挫败心情的,不过就算是自己的生父。那个人……
某方面来说,那同样也是一个无法超越的人。
默默的,蓦然又叹了口气。
卫彬是辛蓦然的父亲,虽然,不是亲生父亲。
从小他就知道父亲和自己的姓氏不一样,自己姓辛,父亲姓卫。但是这一事实最开始并未给辛蓦然造成什么困扰,因为他身边尽是这样的例子,蓦然小时候的玩伴和熟人,好多和父母不同姓:慕容瑄姓慕容,她爹却姓方;李晓墨姓李,他爹却姓武;杨蕾姓杨,她爹却姓雷;再加上妹妹霍姗……似乎儿女和父亲姓氏不一致,是挺正常挺自然的事儿。
蓦然就是带着这样错误的、与普通大众截然不同的认知度过了他的童年。
成年之后,每次蓦然和人介绍自己的名字时,对方多半会笑问“你父母喜欢辛弃疾的词啊?”,这种问题,常常让蓦然不知如何回答。
后来他索性不做回答,只是笑笑。
如果怎么都说不清,还是不说比较好。
这方面,妹妹就很厉害,早年人家问:“姗姗,为什么你姓霍,你爸爸姓卫啊?”
姗姗就很蛮横地回答:“原因并不重要,你就记住我叫霍姗就得了!”
当然,自从她得知真相后,再遇到人家诧异她和父亲不是同一个姓氏时,那丫头就会大咧咧地回答:“因为我这个霍,是伟大的霍去病的霍!”
卫彬听说后,怪她不该加上“伟大的”三个字,但是姗姗就一翻眼睛:“谁敢说不伟大?!我又没说错!”
说到应付他人疑问这一点上,这群孩子倒是各有各的招,慕容瑄的说辞是她父母爱看武侠小说,李晓墨的解释是,这是爹妈掷骰子、顺着百家姓翻的(鉴于这小子远近闻名的好斗,也没人冒着被胖揍一顿的危险去问他),至于杨蕾,如今她已经没有向他人解释的必要了。
杨蕾目前在国外,作为无国界医生,她常年留驻非洲。
番外之辛蓦然 第二章
“妈妈还好么?”蓦然问。
“嗯,挺好,现在专心学习绣花。”
蓦然忍住笑,“知道知道,尽绣些谁都认不出的花样。”
妈妈林兰是事业女性,她的全副本事都在公司里,等回了家,烧个菜也能烧得一塌糊涂,就这样她居然还要学绣花,听着就像天方夜谭。
“别瞧不起你妈,连瑄瑄妈都夸她有进步了。”卫彬看出儿子的闷笑,于是决意为妻子辩解一下。
“哦哦?妈妈最近绣了什么?”蓦然赶紧问。
他这一问,卫彬一时也答不上来。半晌他才说:“反正,就是很大一个。”
蓦然大笑。
“找点事情干,总比没事干要好。”卫彬苦笑,“不然成日闲着也是闲着。”
“嗯嗯,太闲了我妈就得找您的麻烦了。”蓦然若有所思,他突然问,“话说,亲爱的爹,你今年又弄坏了什么?”
被儿子这么一问,卫彬一时竟恼羞成怒!
“……你小子就没有别的可以问了么?!”他恨恨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蓦然再次笑倒。
卫彬有一个众所周知的“能力”,那就是破坏电器。倒也不是任何电器都会被他弄坏,范围必须是日常使用的普通电器,而且必须是本身出了点小毛病的,也就是说,只要是出了点故障的家电,只要被卫彬拿去一修理,保证彻底报销、呜呼哀哉。
早些年,卫彬的这个本事还没多少人知道,大家一开始将之归结为“凑巧”,但是当他把局里包括复印机、电话、空调器、电扇、电热水器等等一系列电器全都弄坏了之后。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在卫彬终于把饮水机也给弄坏了。导致饮用桶装水“哗哗”漏了办公室一地之后,雷钧次日就下了个命令:禁止卫彬修理任何电器。
“这根本就不关我的事!”他十分冤枉地叫起来,“我没有违反使用说明书的任何一条!”
但是雷钧不说话,只默默递过来一张单子。
那上面写着在这三年里,经卫彬的手而遭破坏的所有办公电器。
所以当卫彬调离时,局里设备部的甚至都想专门开个欢送会了。
后来局里的人说,匈奴兵转世都转成了家用电器,所以一遇见他就坏了,又有人说卫彬是会“一阳指”的。他那手指头太神了,简直戳哪儿哪儿就坏,还有人干脆管卫彬叫“那个把饮水机都修炸了的”,这种新的指称,最后彻底取代了之前“小战神”的外号——之所以用小字,因为还有一个“老战神”要区分。
对此种言论卫彬自己是愤愤不平的。他认为电器的坏掉和自己没关系。只是自己运气不好,每次都遇到行将就木的家电。
后来,当他陆续把自家所有电器也全给弄坏之后,就再不说这话了。
蓦然到现在都记得初二那年,父亲把家里柜机给“修”得坏无可坏;连厂家维修员都只有摇头的份——那个39度的高温之夏,他和妹妹不得不在瑄瑄家躲了一个礼拜。
自那之后,母亲林兰说什么也不许父亲动家里的电器了。
但是叫蓦然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小学五年级那件事。起因是母亲的一柄吹风筒。
晚间,林兰用吹风用了一半,吹风筒忽然就不响了,她试着关了电源又开,仍然没动静。林兰怀疑是里面一个电容烧了,这柄吹风她买了还没两年,一直用得很顺手,所以林兰打算明日下班之后带去维修。
当然了,在这之前她也吩咐了丈夫卫彬,千万不要去动这吹风筒。
然而次日下午,等到蓦然从学校背着书包回来,一进家门,他就看见父亲万分沮丧地坐在沙发上。妹妹则气鼓鼓坐在旁边,紧紧抱着她的小熊书包。
“怎么了?”蓦然有点慌,他赶紧放下书包。
“爸爸把妈妈的吹风筒弄坏了!”姗姗气呼呼地说,“昨天妈妈说了不叫他动的,他非要动!”
“……”
“我只想试试。”卫彬耷拉着脑袋,他的声音有点微弱,“要是能修好,你妈今天不就不用往商场跑了嘛。”
“但是你给弄坏了!”姗姗更生气,“还把妈妈的绣花桌布给烧了!”
蓦然一听吓了一跳!他三两步跑进房间,果然,那块顶顶漂亮、林兰顶顶喜欢的绣花桌布,被什么给烫出了两个黑窟窿!
麻烦了,那块桌布是林兰的同学从杭州带来的,贵就贵在全手工制作上。
“是怎么会烫坏的?”蓦然回头问父亲。
卫彬还没说话,姗姗就说:“是烙铁呀!没放好掉下来啦!”
蓦然也没法了,他拎着书包走回到沙发前:“那现在,怎么办呢?”
姗姗的小腮帮用力鼓起来,她不讲话。
卫彬抓抓头发,尴尬地说:“只有等妈妈回来发脾气了。”
蓦然想了想:“那……吹风筒呢?修好了么?”
“怎么可能!”姗姗翻了个白眼。
得得,这下连个理由都没有了。
正为难着,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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