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去敲门,就掩着自己房间的门,坐着喝茶,时刻关注着隔壁房间的动静,生怕百里屠苏一个想不开出了什么事。
所幸的是,百里屠苏不是那种想不开自寻短见的人,他只是觉得心里很累,躺床上睡了一个时辰做了几个更累的梦,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百里屠苏刚推开房门,就听到隔壁房里传来一阵乒铃嗙啷声,侧头看去,就看到方兰生慌忙捡着地上的茶具,一边还要抬头盯着自己,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原来方兰生看到百里屠苏终于推门出来,一时激动,手一拂,就打翻了茶具。
又要把茶具捡起来,又担心百里屠苏又走得没影了,所以才手上捡着东西眼睛却一直瞪得和襄铃有一拼地死死盯着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看了一眼方兰生房内的情形,转身又要走。
方兰生忙喊:“等、等等——我有话跟你讲。”
“……”百里屠苏犹豫了一会儿,瞥见方兰生已经撇了茶具慌忙跑出来,也只好停下脚步。
方兰生跑到百里屠苏面前,却又把目光移向了天空,“今天天气真好啊——哈,哈哈——”
百里屠苏转身就走。
“哎哎,我还没说完呢,我是说,是说,今日天气如此好,江都城内有一座大明寺,寺内风景秀丽,正是踏青散心的好去处,不如……不如……”方兰生说到这,后面的话碍着面子实在说不出口,他总觉他与百里屠苏非亲非故非友,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有违常理——可是,他竟也只想到这个法子了。可百里屠苏一听他吞吞吐吐又要走人,方兰生也只好忍痛把面子里子和那些是不是合理的思量暂时搁一搁,说道,“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百里屠苏停下了脚步,诧异的回过头来,微睁了他那双沉静的眼,恍惚间竟比平时看着像多了丝少年气。
也只是恍惚,因为一瞬过后,连那双微睁的眼都恢复了常态,更莫说还有什么多出来的生气了。
方兰生脸上又浮起淡淡红晕,恶狠狠地瞪回去,又恶声恶气的问:“到底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了!”
百里屠苏望着方兰生抱胸撇嘴的样子,望了一会儿,突然垂了眼眸,答:“好。”
“哼!算你识相。”方兰生一边开心一边难掩心痛的想,那处去处明明是为了襄铃特意找的,现下却要便宜这个木头脸了,真是不甘心……不过谁叫百里屠苏遇上这样的事呢,事有轻重缓急,襄铃……只好等下次了。
可怜少年心事,往后的日子里,“他的”襄铃要一次又一次地排到后面了。
大明寺地处半山腰,而方兰生所说的那处观景点,是在大明寺后,山顶之上。
那处对寻常人来说或许难上,对他们两个来说,挨着小路爬上去却不是多困难的事。
山顶视野广阔,在这里观景,又与在平地里观景大不相同。头之顶是倾盖大地的湛蓝天空,脚之下是延绵起伏的山峦,层次分明,交错相映。
“如何?此处很不错吧?”方兰生仰了仰下巴,很是得意。“本来是从《风物志》中看到的这一则,没想到还真让我找着了,嘿嘿,我果真是好运气!”
“……”百里屠苏又是沉默,没有答话,只是望到山与天交界处,那里目力不及,界限不明。
方兰生突然指指天空,又指指地面,说:“你看这天,这地,这云,这雾,虽然它们看起来全然不同,实际上却是一样的事物。”
“……为何?”
“佛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便是说这世上,万事万物纵有千番貌万般状,也不过只是表象,无论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它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就像你现在看到我这副样子,我看到你这副样子,全然不同,但实际却是相同的。纵使现在不同,百年之后也会变作同样的事物,归作这世间的云雾尘土,你瞧着云雾尘土又有不同,也无妨,再过个千年万年,这些不尽相同的云雾尘土也会变作相同的事物……”
“……为何与我说这些?”
“哎呀,”方兰生挠着脑袋,“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论何种样人有何种不同的命,最后总要归为同一种事物的……所以,所以无须在意。”
百里屠苏静静看着方兰生,过了半响,才说:“……我并未在意。”
“……哦,不在意那更好啊,我们看风景,看风景,哈哈……”
百里屠苏又望了天际浮云许久,人生有百态,自然有千姿,最后竟全部要归为同一种物质么……那便生生死死,或许都不需介意了。
“……浮云千状,或为梳理,或为乱纹,或呈盛花,或呈异兽,然而无论它们呈何模样,皆只是浮云而已。今日之言,屠苏记下了。”
“咦?我没听错吧!”方兰生倒退半步,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屠苏说:“你你你居然一次性跟我说了那么长的话?”
“……”
百里屠苏沉默了半天,不仅仅是因为他无语了半天,还因为方兰生在这半天里又开始在他耳边念叨了:“你说话那么短多没人气啊整天冷冰冰凉淡淡跟个木头一样多没意思啊不多说话你就不会憋坏吗我一直很好奇啊,你说说有话想说却不说得憋得多伤身啊,说话多好啊不仅可舒缓情绪还能延年益寿,还有还有啊,寡言不容易促进情感交流,一不小心产生了隔阂多不好#¥&……”
百里屠苏第一次没有冷冰冰地叫他闭嘴,只静静听着,等方兰生终于嗓子冒烟了,讲够了,才开口。
“我并未杀害肇临师弟,他在我身旁猝死我亦惊惑……若不是戒律长老执意视我我为凶手,不由分说就要囚禁我,我也不至于……”
“哎?你、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方兰生挠头,这事不是过去了吗?
“不是你说,须依言语消弭前嫌?我便解释了。”
“哎,哎,是这样没错……继续看天,看天,哈、哈哈……”方兰生干笑两声微红了脸,把头转到一边去。
百里屠苏抬起头,若无其事地望向天空。
天气晴好。
青天,白日,绵云飘。
………………
第十二章
“苏苏去哪里了呢,客栈也没有,街上也没有……”风晴雪踢着脚下的小石头,自言自语。
欧阳少恭手里抓着一副药路过,正好听到了,就驻足问:“百里少侠大概是出去散心了罢?……晴雪姑娘毋需担忧,依少恭之见,百里少侠定不是那容易想不开的人。”
风晴雪歪着头,皱眉,显出担心的神色,“可是苏苏今天离开的样子,我看着好难过哦……我想说些话让他开心些,可是一直找不到他……”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风姑娘真是心善,百里公子晚上定会归来,你不如入夜了再去寻他。”
风晴雪听了喜笑颜开,“谢谢少恭!好,我晚上去找他玩。”说完,拈着她在花盆边捉到的虫子转身蹦蹦跳跳走了。
欧阳少恭眉间隐去一瞬间现出的戾色,回到温润的样子,保持着微笑,也继续往前走了。
百里屠苏,你抢走他欧阳少恭的命魂四魄,他自然会促使你尝尽所有他命里应尝的欢喜、幸福、情感,也包括……永远不变的拥有了又失去的命运。
风晴雪……如何?
那是个好姑娘,单纯、善良、眼里俱是你百里屠苏,她为了你,可是连生死下落俱不明的亲哥哥都暂且搁下了。
这样万事以你为先的姑娘,岂不正适合与你演那一出情深不愉、生离死别的戏码,才叫好看,才叫精彩,才能叫世人扼腕嗟叹?
也只有这样,你才能更好地理解他,他的灵魂,才不会在融合时产生排斥。
……那本就是他的魂,他的魄。
欧阳少恭压下心里再度升起的深沉恨意,唇边的笑意更显温润。
正是要在一朵花开得最美时将它掐掉,这朵花,才能留住最永恒的美丽。
当天深夜。
方兰生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要偷窥百里屠苏隐私的,绝对不是!
他只是因为和百里屠苏房间挨得近,风晴雪敲门声又大得可怕,才不小心听到了他们在门口的对话而已,才不是刻意要听的!
方兰生耳朵贴在自己的房门上,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继续听。
“……深夜来访,到底何事?”这是木头脸的声音。
“唔,反正你也醒了,不如……去看星星吧~”风晴雪的。
听到关键处,方兰生不自觉握了拳头,好哇,深夜幽会看星星,孤男寡女……
“……在下并无此等闲情。”还算你百里屠苏有点良心,没有趁机拐带不谙世事的风晴雪。
“就是这样才更应该去呀,大哥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一看星星,烦恼就全都开了。我还想起一个故事要和苏苏说呢,是有关七把古剑的,说不定你带着的就是其中之一……”
七把古剑?风晴雪也不笨嘛,看百里屠苏不答应就说给他讲他背上那把断剑的故事,看来是不会被木头脸欺负了!
“……不是让你莫要再管此事?”
“只是说个故事,也不行吗?”
然后方兰生就听到一前一后的走步声,先是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走下了楼。
方兰生撇了撇嘴,也在门边站直了。
哼,早知道百里屠苏有人安慰,他就不把那块地方贡献出来了,真是白浪费了感情和精力!
方兰生后悔得要命,坐到桌边猛灌了一壶茶才稍稍消火,喝完他更后悔了,茶能醒脑,他喝完一整壶,晚上是别想能睡着了。
“我到底是为什么因为一块木头弄得晚上也睡不了啊!”方兰生捶着桌子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一夜百里屠苏和风晴雪过得如何方兰生是不知道,他只知自己一直躺在床上等着茶效过去,一直等到很晚的下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去。——恩,在他睡去前,百里屠苏那块木头还没回来!
哼哼,虽说是风晴雪主动,你这百里屠苏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无媒又无婚配,竟然做出这等孤男寡女深夜相会有伤风化的事,当真是——真是——
方兰生想到这,也想不下去了。再想下去就不是什么好词了。
才刚释了前嫌,他决定还是要给百里屠苏保留点面子的。
所以在第二天看到百里屠苏的时候,他只是很有保留地对那张木头脸笑了笑,笑里笑外的意思很明确——别以为你一本正经模样我就不知道你肚子里装的坏水,风晴雪是好姑娘啊,她这么好,你就不要跟我抢襄铃了吧?
笑得百里屠苏一头雾水,问:“……作甚?”
方兰生咳了两声,摆摆手:“该问你自己吧……风晴雪……恩,要准备三媒六聘啊,彩礼啊,总之很麻烦,可有的你忙了。”
百里屠苏眉一皱,“胡言乱语,我与晴雪并非如你所想。”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负责!虽我听闻江湖中人不若普通人那般讲究礼节,可已经到了夜不归宿、孤男寡女的程度,是与不是又如何,人家姑娘的名节都让你毁了!你居然不想承认——”
风晴雪刚好到了,听得入神,便好奇问:“什么是名节?苏苏没有毁我什么东西呀。”
“休得乱言,无中生有。”百里屠苏对上方兰生的眼睛,认真的说。
“…………哎,算了,”方兰生挠头,这年头好心反成了错处了,就转身走到桌边坐下夹了个烧卖吃,嘴里念叨:“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瞎操什么心……”
“……”百里屠苏惯常的沉默,只是他默了一会儿,也走过去吃早点了。
就落座在方兰生的对面,看了皱着眉毛兀自纠结的方兰生一眼,也没有再数落他的口无遮拦。
欧阳少恭笑着递给方兰生一方绢帕,说:“百里公子是正人君子,风姑娘天真些,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怎会如小兰所说,他们半夜出去,定是有其他要事,这事以后小兰不可常挂嘴边,免得反坏了风姑娘名节。”
“我听少恭的就是。他们爱怎样怎样,又不关我的事。”方兰生一口咬掉小半个烧卖,模模糊糊地说着。
“兰生也没有毁我的什么东西啊,名节到底是什么?”风晴雪睁着大眼睛,疑惑地问。
“……”
百里屠苏保持沉默,方兰生低咳一声埋头吃早点,欧阳也低下头去,装作没听到。
和红玉一同到的襄铃也好奇地问:“襄铃也好奇呢,那是什么?很重要吗?”
方兰生被烧卖呛到了,欧阳少恭忙给他拍背。
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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