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思考片刻，又问，“何为渡魂之术？”
女娲停顿一阵，答，“荒魂若能在消散前，寻到同其相似的生灵魂魄，便有可能将对方身体与魂魄据为己有，即是取而代之，对方的记忆将不复存在……此即为渡魂之术，以此法可跳脱轮回，不断获取新的肉体与寿命，直到荒魂的魂魄之力耗尽，便再也无法渡魂……”
百里屠苏皱眉，反问，“这，与杀人夺命有何两样？”
“却是并无不同……然而，即便寻到相合魂魄，施展起来亦是凶险万分，须以极其强大的精神之力压制对方，否则荒魂和对方只能落到玉石俱焚、两两消散……”
“……”百里屠苏垂眸，说道，“生死有命，又何必为了活下去做出这等事情……”
“确然……但亦不必就此绝望，血涂之阵乃铸剑师襄垣一手所创，后世之人只是承袭，仍难以知晓其中真正隐秘，或许，另有途径能够让历经阵法的魂魄不至化为荒魂……只因始祖剑被伏羲封存于天宫之中，而其剑灵襄桓也沉睡至今……伏羲亦不会让你们轻易得见……然，终归那是希望，你们切不可放弃……”
百里屠苏抱拳，颔首，“多谢女娲娘娘提点。”
女娲点点头，“魂之彼岸与蒿里本是无所在的虚幻之地，一日之中唯有特定时辰方可进入。两个时辰后，吾将于娲皇神殿东南，替尔等打开前往魂之彼岸的通途。去吧。穿过魂之彼岸，即可到达忘川蒿里。”
众人出了娲皇神殿，在地界幽都里分散开来，此处风貌古朴，与地上人间大有不同。
地界幽都分为女娲部族和龙渊部族两块地盘，但这两个部族，却并未和睦相处。当年女娲所为虽是为保留龙渊部族，他们却并不感激，总是想着有朝一日再炼出能与七把凶剑相媲美之剑，打败女娲，冲上天庭，夺回属于他们的光明。
百里屠苏四处走动，看到了在地界边缘站着的方兰生。
此处有如永夜，头顶忘川之河闪耀着璀璨光芒，方兰生站在星魂河下，夜之边缘，往日青蓝明俏的身影被映得清寒料峭，瘦削形孤。
方兰生听到声响回头，看到是百里屠苏，想了想，说，“木头脸……我要向你道歉……”
百里屠苏微愣，“……为何？”
方兰生又转过头去看无垠夜空，“从前……总觉得你这个人太闷，还跟你乱讲了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什么‘梦中说梦’……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得很。自从，在青玉坛见到二姐和少恭……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越是这样，越不可以慌。最后，都只是在伪装而已……我、憎恨欧阳少恭，但一样恨我自己！二姐还在时，总和她对着干，不听她的，她却什么都替我想，替我打理好。现在回想起来，我竟然，从没有为她做过一件像样的事情……等到、等到失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也一样。”
方兰生诧异地回头。
百里屠苏说，“小时候，十分讨厌村子里的人，讨厌我娘……因为，他们看到的我，并不是我，仅仅是大巫祝的孩子，总有一天我要继承我娘所做的一切，只要有这样一个人在，是谁都无所谓……甚至想过，如果这些人都从我眼前消失就好了。之后所有人真的不在了……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愚蠢……然终日自责亦于事无补，不如去想，今后要如何做。”
方兰生听他慢慢说完，似有所感。
他直直的望着百里屠苏，“……其实，我已想好，我要找欧阳少恭报仇。”他看着百里屠苏沉静的面容，也不低头，也不闭眼，好似要从他的眼，望进他心里。“然后……我终于想到，做什么与欧阳少恭无关，又能让二姐开心了……”
方兰生吞咽一下，好似接下来的话让他太过压抑，透不过气。
百里屠苏心里蓦地一沉。
“孙家小姐温柔善良，正是我从前梦寐以求、想要娶到的姑娘，二姐……最后还在为我赶制吉服，想必也对这门亲事极满意，若我与孙小姐成婚，她必定十分高兴……况且，我本来也欠了孙小姐的情债，以前真是太不应该……明知她疾病缠身，体弱气虚全是因为我，竟还想要，想要逃避责任……”
“……”百里屠苏怔了一下，方兰生脸上微微笑着，比往日的他，多了些云淡风轻的味道。
他按捺住自己心里生起的某些晦涩情绪，使了全身力气去握腰边的剑柄，才堪堪稳住身形。
抬眼看到襄铃正往这边来，百里屠苏咽下嘴里泛起的苦味，对方兰生说道，“襄铃来了……你们好好聊聊。”
方兰生一怔，微笑也僵了半分，“……哦。”
然后他就看着百里屠苏，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好像这一回，他是真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头了。
方兰生却不知道，是他让百里屠苏再也无法回头，还是百里屠苏让他再也无法回头的……或者，二者皆有。
但是就算想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呢……过程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往后那漫长的生命里，他都要与那个结果为伴了。
方兰生在心里自嘲一阵，对走过来的襄铃微微一笑，那笑好似阳春三月、微风拂柳，竟与往日的他多有不同。
“要不要一起看会儿天上的忘川河？”
襄铃懵懂地转了转发辫，“好啊，忘川河跟人间的银河好像哦。襄铃好喜欢。”
“银河是星辰组成，忘川是魂魄组成，纵使它们外貌如何相像，到底都是不同的事物。……襄铃，听说轮回转世只有命魂会承袭下去，其他魂魄都会在转世前消散，新的一世又会有新的二魂七魄……你觉得一个人轮回转生，他，还会是原来的那个他吗？”
“襄铃觉得……应该还是吧。不然，不然萧哥哥找到的小梦不就不再是他的小梦了？那他该多难过……而且，就算是轮回转世，也一定有一样的东西吧……唔……王大力和小梦一样善良，就跟银河和忘川一样都是在黑暗中照耀大地一样，肯定有东西是一样的！”襄铃掰着指头一个个数，最后高兴地为自己的比喻翘了两下辫子。
“这样啊……”方兰生的肩膀慢慢垮下，弯了背脊。
“怎么了？你不开心？……”
“没什么，继续看忘川吧。”
忘川与银河虽形貌相似，却构成不同，所处位置不同，只因为它们都照耀着黑暗，所以便成了同样的事物吗？……
方兰生想不明白。
然而想不明白又如何，想明白了，又如何。
过程不重要，原因不重要，重要的，都只是它们造成的那个结果而已。
就像忘川与银河都可照耀大地一般……它们由何组成，其实并不重要。
………………
第五十三章
“……”
百里屠苏走到街心，忍不住回身，远远看一眼坐在地界边缘的方兰生与襄铃。似乎是相谈甚欢。
他低头从袖里掏出一块雕镂成兰草形状的玉石，玉石静静立在掌心，叶上镶嵌的那颗露珠不知是何晶石制成，即使是在这样夜色当道的环境里也能放出璀璨光华，摄人夺目。
“这位大哥，你就是那个晴雪姐姐就算犯规也要带回来的那个谁吧？”
背后忽然传来问话，百里屠苏将兰草玉石收入袖中，转身去看。
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头扎麻格布巾的小女孩背手而立，笑意盈盈。
“……正是。”百里屠苏抿了嘴角。
“果然……”那小女孩掩嘴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他数眼，又跳开一步，问道，“哥哥会捏泥人吗？我们这，表达感谢最好的方式就是捏泥人赠给对方哦～晴雪姐姐为你差点要被罚，你是不是要有所表示呀？”
百里屠苏想起风晴雪曾于安陆赠他一个泥人，想想早该送个回礼过去，便答，“她也曾赠我一个，理当如此。……只是，我不会捏泥人……”
“哎呀，原来晴雪姐姐已经送你一个了……”那小女孩惊讶地睁大了眼，“那你更应该回赠一个了！不会捏没关系，你跟我来，我教你～女娲娘娘是两个时辰后送你们去魂之彼岸对吧？你若学得快，一个时辰就可以做好。”
“……”百里屠苏沉吟一番，便跟着那个小女孩走了。
那个小女孩领着他到了一个小院里，院里除了一些农家工具，还有一堆不常见的工具。一张石凳，石凳前是一个矮石桌，石桌正中摆着棕黄的陶泥，右面放着水盂、弓、笃板、格子等物。
那个小女孩哼着歌儿跑进里间，片刻后端出一盆清水，放到百里屠苏面前，对他说，“先净手。”
百里屠苏依言净手，用她递来的湿巾擦净，再依她所示，坐到那张石凳上。
“捏泥人需先捏头，哥哥你取一块陶泥，把它往圆里搓，搓到完全浑圆才佳。”
百里屠苏便依她所教开始生疏地捏泥人，搓圆捏扁，塑型制服，都需要不同的手劲，不同的技巧，有时还需借助右手边的那些工具，就连陶泥，虽然都是取自同一块大陶泥，却需依部位不同，加入不同分量的水，让它们稍显粗硬，或是更加柔软。
百里屠苏两只手捏着泥人，心里却在想，他与风晴雪朋友之谊尚还有礼物互赠，与方兰生，竟是完全不曾有……本来那块兰草之玉若赠了方兰生，应是最为贴切的，却赠晚了。
赠晚了……便迟了，再也送不出去了。
百里屠苏努力半天，也只捏出个和风晴雪有十分之二三相像的泥人坯形。
发饰歪了些，有往脑后偏的趋势；发辫短了些；嘴巴小了些，不像风晴雪的大嘴巴；眉毛弧度太弯了，清秀有余，而飞扬不足。
“……要不要重捏一个？”百里屠苏看着手里的这个四不像，总觉得送还不如不送的好。
那个小女孩换了好几个方向看那泥人，最终啧啧两声，“……其实哥哥你还是很有天赋的，第一次捏泥人就能捏得眉是眉眼是眼，身子是身子，腿是腿……挺不错的，就是不太像晴雪姐姐……不会你在捏的时候想的不是晴雪姐姐而是别人吧？那可不成，就是泥人大师在世也会捏得不像。”
“……”百里屠苏心里一咯噔，抿紧了唇。
那个小女孩笑嘻嘻的，方才所言不过随口一句玩笑话，倒是也没去注意他的神态，继续道，“时间也不多了……没关系，就用这个吧，捏泥人有句俗语叫‘三分坯子七分彩’，这彩嘛……保险起见还是我帮你画好了。”
“……有劳。”
“嘿嘿，别客气，别客气。我也是希望那个……有情人……什么属来着？”小女孩想不出那句话，急得猛抓头发，把自己的布巾都抓得一块凸一块凹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
“对对，就是这句！”那小女孩兴奋地捶了一下手掌，摆出一套彩绘工具，接过百里屠苏手里的泥人。先用一种沾水的砂皮纸将泥坯打磨光滑平整，然后用水笔在泥坯表面掸一遍，洗去浮土，再用微湿的布再全部擦一遍。接着才用画笔蘸了颜料，低头仔细绘刻起来，下笔不似她的年龄，极其老练。
百里屠苏听她所言始觉哪里不太对劲，想了一会儿终于问她，“……可是这泥人有何特殊含义？”
那小女孩下笔如飞，点蘸轻描，神貌重状，还能抽空回答百里屠苏的话，“这个意义……既然晴雪姐姐已经送你一个泥人，我可不能告诉你，得她亲自告诉你才成。话说回来，晴雪姐姐如此豪迈，不愧是我幽都出产的女孩儿……听说你们人界的女孩儿全是扭扭捏捏羞涩矜持的，这可不好……”
“……”那小女孩不肯说，百里屠苏也不好再问。只看着她画笔随便勾勒几下，就把个只有二三分像的泥人画得有了八九分神韵。神态像了，眉毛勾出了风晴雪的味道，面貌更贴近了，她用侧压法，将嘴巴画大了许多，发饰也让她用障眼法勾到了贴近现实的位置，只这发辫无可更改，但是那已不甚重要了。
她手里的泥人，已经是个极像风晴雪的泥偶。
那小女孩画好泥人，又轻手轻脚的把它放到案上，拿起一旁的大扇子轻轻扇风，见百里屠苏露出不解的神情，便解释说，“本来是阴干最好，但是时间不多了呀，我扇扇……”
“……还有一个时辰。”
“那也需赶……难道你不在我们这儿送给晴雪姐姐？……我还想看看呢……啊不是，一时失言，失言，哈哈……”
“……”
见百里屠苏沉默，那个小女孩故作轻松的挠挠头发，顾左右而言他，又扇了约一刻钟，确定颜料已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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