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屠苏一贯低缓的声音里竟夹杂了一丝微弱笑意，只听他道。
“看不到才好。”
然后他俯身。
黑色的衣裳，殷红的朱砂，先后覆盖了方兰生的视野。
………………
第四十章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两个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百里屠苏衣服凌乱得不成样子，后领、后腰和胸口三处尤其乱。特别是胸口那一块，不知被什么挠的，全皱在了一起，衣襟也松开了。
红玉风晴雪等人回去找他们，看到他时，他正在低头整理外衫，一点一点地仔细将它们打理回平时一丝不苟的模样。
方兰生也没好到哪去，发带松了，歪歪地挂在头上，他整理半天弄不回去，只好扯了发带重新扎一遍。
领口歪斜，上衫下摆也皱巴巴的，甚至白色里衣的边缘也掉了一块出来，他扎着头发未察觉，还未整理好自己衣服的百里屠苏见到了，伸手不着痕迹的帮他拉了一下外衫，才遮住里衣。
风晴雪见到这副情形忙跑过来，惊呼，“苏苏、兰生，你们遇到什么事了？怎么、怎么才一会儿就变成这样了？……”
方兰生脸上犹带不自然的霞红，闻言哼了一声撇嘴道：“和妖怪打架了！”
“啊、是什么妖怪，这么厉害，把屠苏哥哥也打成这样了？！”也赶到的襄铃捂嘴，大惊。
百里屠苏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只魍魉，又目色沉沉地看了方兰生一眼，答：“很厉害的猴子。”
声音如常，面色如常，若不是方兰生注意力全在百里屠苏身上，怕是注意不到他话语里参杂的细微笑意。
方兰生便又重重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红玉左右看看，又看看宝箱旁躺着的那只骨瘦嶙峋的猴子，笑弯了眼，“看来确是只很厉害的猴子，只是既然已经打完那猴儿，公子，我们还是早些赶路吧。”
百里屠苏微弯了睫毛，点头，将外衫拉伸展平，直等到方兰生也整理好才转身率先走到前边去。身姿挺拔，脚底生风，背上断剑也释放出些许暗红与黑煞缠绕的气焰，犹为意气风发。
路上精怪多，护山仙兽也多，危险自然也是有的。百里屠苏今日似乎特别积极，剑气如虹，打起妖怪来一剑一个，一戳一串儿。
“当心！”百里屠苏喊了一声，身形变换，倏地窜到了方兰生一侧，以剑替他挡了一只张着血盆大口要偷袭的大金蟒。
方兰生摸着头让到一旁，任百里屠苏在他跟前又砍翻一个妖怪……明明，没有百里屠苏他自己也能搞定的嘛……方兰生不无抑郁的想，心里又有些不得不承认的开心。
才短短的一段路，百里屠苏已帮方兰生劈走近身的精怪八次了。
襄铃终于觉出不同寻常来，看看百里屠苏，又看看方兰生，开心地道：“果然屠苏哥哥是极好极好的吧，呆瓜你也是极喜欢屠苏哥哥的吧。”
红玉笑着道，“小铃儿这话说得，甚是微妙……”
“？”襄铃满脸茫然不解，她又说什么不好的话了吗？
红玉又接着道，“不过公子今日，瞧着着实十分的有人气……莫非遇上了什么好事？”
“……”百里屠苏抿唇，脸上浮上薄红，只低头轻拭剑身，也不回红玉的话。
方兰生在一旁挠断了三根头发，心想他当然有人气了……哼！登徒子！
穿过浓雾的尽头，是一片花瓣形状的石台区域，天上不时有火球砸下，让人防不胜防。
他们循着相对安全的道路小心前进，走了半天，以为终于过了危险地带，还未松一口气，面前忽然就出现了两只马型人面兽，向他们攻来。
这两只异兽速度奇快，攻击杀伤力又极强，众人怎么都赶不上它们的速度，速度赶不上，就只有被打的份，且他们几块流星石砸下，就能把人砸得奄奄一息，气力尽失。
方兰生和风晴雪同时念诀救人，都不及这两只异兽的攻击速度，其中一只又举着长枪刺向方兰生，他躲闪不开，百里屠苏危机关头拿剑一挑，才勉强挡住攻击。
待到这时，他四下一看，襄铃和尹千觞都已重伤不能战斗，而方兰生风晴雪也快撑不住了，唯有他们当中速度最快的红玉受的伤稍轻些，但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想到这，百里屠苏举剑自伤，放血。
“木头脸，你做什么？！”方兰生见状惊呼，就要给他念诀，百里屠苏伸手拦住他，“别念，我在引煞气。”
“引煞气？！”方兰生瞪大眼，“把你体内那股煞气引出来？！怎么可以！你要压制它们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引出来怎么办？让你煞气蚀体？！我不同意！”
方兰生在一旁喊，百里屠苏却不理他，自顾自的引煞气，焚焰血戮，魔噬，先噬他人，之后便是反噬自身。他也知道，这煞气引出来一次，便要猖狂几分，对他身体的侵蚀也就又厉害几分……但是不用，他们就全部要交代在这了，用了，或许尚有一线生机……至少，他们尚有一线生机……
百里屠苏眼里红光大盛，浑身被黑色和暗红血色的气体包裹，凶煞骇人。
连那两只异兽都是一顿，而百里屠苏手举剑攻上，竟然轻而易举就跟上了它们的速度，剑身划过带出的黑色凌厉剑气就能在它们身上划出不小的伤口，再辅以天墉剑术，一剑断其经络，再一剑攻其心脉，这些一击毙命的杀招使出来，竟是三下两下就把这两只异兽杀死了……这就是煞气之力，强于自身十倍更甚，可毁天，可灭地。
百里屠苏杀完后，也两眼一黑，险些支撑不住。幸而他意志坚定，这回不似第一回铁柱观那样晕倒了，他尚能在旁边的大石头旁坐下休息。
方兰生着急跑过去要看他情况，跑了几步却见风晴雪已经先一步轻车熟路地拉起百里屠苏的手，紧紧握住，为他输入疗伤真气，焦急的问他，“苏苏，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
然后百里屠苏微微点头，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道：“多谢。”
方兰生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跑到另一边看尹千觞红玉等人的伤势，给他们掐诀念咒，治愈伤口。
百里屠苏身上的煞气，只有风晴雪能压制。
方兰生，他不行。
他和风晴雪修一样的法术，习一样的上古水系心法。
却偏偏不行。
百里屠苏好受些了，睁眼，第一时间是寻找方兰生的身影。
而他蹲在受伤的襄铃面前，侧脸笑容温柔又羞涩地，在给她疗伤，在说笑话逗她，在转移她的注意力，好叫她不那么疼。
方兰生……竟毫不关心他，连一个关怀的眼神都无。
百里屠苏收拢了闲着的那只手，捏成拳形。
听说十指连心，要疼都是一起疼的……果真是真的。
他明知这般不对，太贪心，太不知足，可仍然，疼了。
方兰生替襄铃将伤治了个七七八八，又挪到尹千觞面前，他身上刚刚已经做了最简单的伤口处理，只等着方兰生一个个的救过来。
方兰生对尹千觞就没那么温柔了，管他痛不痛，难不难捱，怎么见效快怎么来。反正他跟风晴雪整天兄妹相称，感情好的跟亲兄妹似的，他对他妹妹有了不痛快，在哥哥身上转移一下，也是应当的。
方兰生不控制力道，疼得尹千觞哼哼唧唧，直嚷嚷，“哎哟晴雪妹子，你可别有了情郎忘了大哥呀，大哥我快被这小书生折磨死了！……哎哟！痛痛痛……”
风晴雪担忧地望望尹千觞，又望望百里屠苏，为难道：“可是……苏苏的伤势比较严重……尹大哥你暂时忍一忍……”
百里屠苏也接话，“你误会了，晴雪与我并非……”
“嘿嘿，千觞我的眼睛可是洞察秋毫的……”
尹千觞还没贫嘴完，方兰生撕拉一声，大力扯紧了他手臂上的绷带，痛得他又叫了几声。
百里屠苏见状对风晴雪道，“煞气已经平复，我已无碍，你……去看看尹千觞吧。”
“可是苏苏……你身上还有其他伤……”风晴雪担忧又为难地说道。
“兰生来也是一样的。”
百里屠苏镇定地说。他体内煞气已平是真，其余伤方兰生来也是一样的，再说……他也想快点支走风晴雪，和方兰生说些悄悄话。
那是种难以形容的心情，明明也难过了，却偏偏，见他显出皱眉不爽的样子，那些情绪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只余下，开心，想念。
——不过是分开片刻，亦非异地分离，他就开始想念了。
想念他撇着嘴的模样，想念他低头掐诀、认真细致的模样。
还有……想念他身上，清清淡淡的书墨香。
百里屠苏闭眼，他想，百里屠苏，你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鼻尖嗅到微弱的书墨香，手腕被人扣上，百里屠苏睁眼。
看到半截青色发带，挂在了自己眼前。
他一笑。轻微到看不出来。
“兰生，我想你了。”
方兰生本来气呼呼地过来，正待折磨百里屠苏一通，闻言一怔。
挺着背僵硬了片刻，才蓦地红了脸，压低了声音吼：“你、你几时学会这般不庄重的甜言蜜语的？！说，是不是臭酒鬼带坏你的！”
百里屠苏黑亮亮的眼睛一瞬也不移地盯着方兰生，又重复道。
“我想你了。”
方兰生呆呆看了一会儿，垂眸，瘪嘴，闷闷的声音发出来。
“……我也是。”
所有的怒气不快通通飞到九霄云外。
他终于也承认了，他亦想念了百里屠苏了。
………………
第四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游戏剧情比较多，承前启后的内容神马的……不提就断层了……我已经在尽力简化了//~~
恩，相应的，更新字数也会多一点……他们两人躲着其余人偷偷温存一会儿，方兰生使劲咬唇也憋不住傻笑，百里屠苏倒是定力好，也不见他笑意多了一两分，只是总归眉眼都稍弯了些。仔细看，能看出他也是极开心的。
红玉说这两只异兽可能是天上的神兽留下的意念镇守此处的，既然有神兽镇守，那么后面，应该就是祖洲的尽头了。
于是六人整顿休息一番，吃了些干粮裹肚当晚饭，又朝前方更深处走去。
出了石台山洞又是一开始那种阵法幻化出的道路，踩起来叮叮作响，只是这里的雾气比之前的路段更浓些，几乎到了十步开外就看不到的地步。
百里屠苏走着走着，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四下一望，其余人都已经不见了。
他本要去寻他们，忽然觉得前面有熟悉的气息，按捺不住那股内心深处涌上来的鼓动和好奇，百里屠苏往前快步走了两步，面前便豁然开朗了。
雾气消散，夜色浓郁，树影在微风中招摇。
前方一轮圆月映照，挂在了溪潭的正上方。
百里屠苏呼吸一滞，这里……正是他梦中场景，榣山。
百里屠苏几乎是跑着到达溪潭边的那块石台的，他刚到，那潭水就不再平静，波澜越来越大，潭中的黑影也越来越大，最后，一条黑龙狂啸着冲水而出，立在了他面前。
皎白圆月，黑体银须弯龙，和那龙头面前，半仰着头笔直挺立的黑衣少年。
构成了一幅画。
这幅画经过岁月的洗礼，时光的练达，泛黄了画卷，却翻新了记忆。
那黑龙厉声问道：“小子何人？敢闯入此地！扰吾安眠。”
百里屠苏望着他，神识恍惚，脑内本应不属于他的记忆如潮涌而来，纷纷乱乱，将他的心和情绪都填得满满当当。
“凡人，面对天界战龙胆敢神识恍惚？！”
“金色眼瞳……悭……臾……你是……悭臾……”
“方才说甚？！再讲一遍！！”
黑龙闻言大惊，尾击潭溪，溅起一池白浪水花。
“……悭臾……是一只快要化蛟的虺……怎会……是龙……那以后……那以后……”百里屠苏扶额，又无意识地说道，“……太子长琴……不周山……钟鼓……”
“凡人！何以知晓吾名？！”
黑龙见百里屠苏仍然恍惚，便使法术探他的魂魄，又是大惊，“你——！！人仙半魂！一介凡人身中如何会有——！！……罢了！是与不是，战过便知！让吾明白你究竟何人！！”
悭臾龙爪一招，攻势凌厉，招招都是杀招。
百里屠苏举剑应战，勉力应付，十几个回合下来后，却仍然不敌。
他以为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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