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雅柔看在眼里，不由打趣道：“小黄，那‘投毒’的章无技太厉害，丰姑娘怕你打不过她，特意把自己的发带给你做武器呢。”
亲手“投药”的车夫缩在马车上，忍着笑不敢言语，生怕言多必失，惹火烧身。
童自贤却忧心忡忡，想到素来幽居深宅的兰姑要独自在外，又想到自己一家便要前往缁衣教作人质，垂首叹息不止。
张二与张三誓死效忠救命恩人，双双跪地请命，要上山追随兰姑。孟惊鸿看也不看，任他们凄声哀求。
童自贤自身难保，深知帮衬不上，心里无比希望张二张三能够辅佐兰姑左右，硬着头皮放下身段，对着孟惊鸿叩首恳求。
见童自贤如此低声下气，孟惊鸿大为舒畅，心里略有所动。
童天凤一听要与母亲分离，又发起脾气来，二夫人拼命拉住，还是禁不住这小火药桶踢打叫骂。
童自贤心烦不已，一巴掌拍了过去。
“天哪，下手这么狠。”二夫人将童天凤的头仰起，抬袖去揩沥沥拉拉的鼻血，可怜的小女孩已晕倒在她的臂弯里。
“蛮丫头这般闹腾，搅了孟教主清净，这样的教训还太轻了！”童自贤手痛心痛，却还装作一脸不屑。
童自贤的谄媚让孟惊鸿更加爽快，宽袖一挥，笑道：“你们这俩奴才早就忘了本，本教留你们无用，滚去那女人身边吧！”
张二张三喜出望外，起身冲进雨帘，飞一般朝山上跑去。
雷声在山间不断回响，雨势忽大忽小，却从未间断。郑有涯躺在坑里，身上覆着一层浅浅的药泥，时不时被雨水冲刷开去，兰姑守在一旁不断补救。
章无技心里担忧，不肯就此离开，不顾百里长风的催促，只管帮着兰姑挖泥。
“哎，出师不利，碰上这么个鬼天气，耽误了药泥的效用，也不知能不能散掉他皮肤里的淤毒。”兰姑叹道。
“唧唧唧唧——”兰姑的裙摆下传来一阵欢叫，是那“九命貂”躲在里头转圈圈玩。
兰姑嘿嘿一笑，接着道：“郑有涯的嘴唇胀得几乎粘在一起，就是想把这只貂儿喂给他吃都没办法。”
“哎，还是慢慢来，千万别伤它性命啊。”章无技抓一把药泥，在郑有涯脸上仔仔细细抹过，那走了形的的轮廓，陌生的叫她伤心。
在碧落江边的小屋，她曾替他卸去“义妆”，在白虎帮的灶房，她曾替他涂抹锅灰。他的额头、眉骨、眼眶、鼻梁、嘴唇、下巴……她的手指曾一遍遍勾勒出令人心醉的线条。
原来的他还会回来吗？还是要永远以这副陌生的面容来折磨她？
“兰姑自有安排，你在这里只会添乱。走吧，莫叫孟师傅等急了。”百里长风自身后将章无技搀起，话语里分明已失了耐心。
兰姑忙生怕再生事端，连累自己的家人，忙劝道：“郑夫人，救人之事我还要再作研究，这一时半会儿也见不了分晓，你守在这里也是无用，还是跟着百里教主走吧。”
章无技自知已发下毒誓，此番离别已成定数，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挪动步子，转身一瞬，泪珠滚落，想到从此相见不知何日，三年后的光景更是渺茫，不免揪心驻足。
百里长风不愿再等，推着章无技的胳膊便走，岂料她猛地一甩手跑了回去。
“你又要反悔？”百里长风气急败坏，眼里腾出一股杀气。
“不是！”章无技解下别在腰间的鬼面，轻轻放在郑有涯身边，嘱咐道，“兰姑，这是我留给他的，若他再不能恢复原貌，便让他戴上这个。这样的话，日后见面我就能认得他了。”
兰姑刚应了一声，抬眼已不见百里长风与章无技。
漫天雨幕中，一男一女点草飞跃，循着山势渐渐下降。
“那边下山近些！”百里长风提醒道。
“我走我的，你走你的，看谁先到山底！”章无技一意孤行，认准自己的方向飞驰，恨不能飞跃三年的岁月。
第五十五回 此去经年（上）
一晃又到中秋佳节，鬼母山烟雨霏霏，迷蒙的夜空里无月可赏。
最高的山头上矗立着缁衣教总坛宏伟的楼宇，一阵阵清歌雅乐自那里飘出，弥散在阴霾的氛围里。
世人眼里的魔教也在庆祝中秋。
总坛正堂烛火通明，自中门进入，教中大小首领按级别一路列席而坐，聚教主座位最近的当属“天地玄黄”四大坛主。
除了天字号分坛的彭羽关和黄字号分坛的黄岳郎亲自出席之外，地玄二坛皆由副坛主暂代。只因傅岫烟与展青阳至今杳无音讯。
按照缁衣教的惯例，中秋团圆夜允许各家携妻儿到场。声势最大的当属彭羽关，左边坐着徐娘半老的发妻，右边坐着弱冠之年的长子，桌子底下钻着换牙的女儿，身后奶娘手里还抱着吃奶的小儿。
而今日的盛会，百里教主却形单影只。白雅柔回了缁衣教，在鬼母山上上下下转了几圈，始终没能恢复以前的记忆，与夫君百里长风不免尴尬，一直分居两室极少来往。今日百里长风盛意邀请，她也推病不来。
百里长风独坐在教主宝座之上，心不在焉地啜着杯中美酒，舞姬们不断从眼前掠过，五彩流华，炫目缤纷，旋成一个旖旎的漩涡。
头晕，百里长风闭上眼，黑暗中，一个女子转过身来，斜眉瞪眼一脸不满，挥手一掌扇来。
无技！百里长风赶紧睁开眼，一片火红的衣袂刚好扫过眼帘，耀目得刺眼。
“好好好！”顿时满堂喝彩。
见众人热情如此高涨，百里长风身为教主也不好太过扫兴，亦跟着轻拍两掌，微笑着朝那红衣舞姬看去。
鼓点声声，那红衣舞姬踩着节奏飞旋退远，如一朵红芍循着水涡狂舞。
鼓声骤止，红衣舞姬收住舞步，纤腰柔肢，远看之下恍如一树婀娜多姿的红梅。
百里长风眯起凤眼，斜倚在宝座之上，向那女子招了招手。
舞姬袅袅近前，细看之下却是一张厚重的脂粉脸，画皮而已，不足以动人心魄。
百里长风轻蔑一笑，将舞姬揽入怀中，耳语道：“雪衣姑娘，司徒少卿教你的易容术太烂了。”
舞姬嘴角一抽，急忙用手托住腮边的胭脂。
“哈哈哈哈！”百里长风狂笑不止，拽着舞姬离席而去，众人只当教主又觅新欢，他这一走，乐得无拘无束，更加放肆地狂欢起来。
一路疾行至卧房，百里长风假作醉意，将红衣舞姬甩至榻上，又大声遣散下人，吩咐紧闭大门。
“呵呵，现在屋里只有你我二人，大可打开天窗说亮话。雪衣姑娘，卿本佳人，为何要弄成这般模样？”百里长风退坐至床边的桌旁。
丰雪衣伏在榻上，冷笑道：“看来司徒家的《画皮手札》果然厉害，百里教主的易容术已然登峰造极，我跟着司徒少卿学的这点皮毛叫您见笑了。”
百里长风丝毫不理会她的讥讽，只顾笑道：“你不说的话那就让我来猜猜。定是你在孟师傅身上拿不到《九绝玉女剑》，所以想从我这里下手。”
丰雪衣冷笑道：“是啊，我听教里人说，贵教有个收藏各家武林秘笈的‘博闻阁’，那里只有教主和他的宠姬才能去，为了我家秘笈，雪衣甘愿冒险一试。”
百里长风长眉一挑，戏谑道：“雪衣姑娘真的愿意试试？”
丰雪衣见其有意，秋波擦着眼梢飞出，媚声道：“教主愿意做这个交换？”
“美人当前，有几人舍得拒绝？”百里长风一个箭步跨至塌边，伸手拂上丰雪衣的纤腰。
“长风……”丰雪衣柔声细语，她也曾这般唤过“少卿”，只是上天没能成全她这样喊一声“有涯”，稍一失神，腰带已被扯去。
“还给我！”她忽而失态尖叫。
“我早就注意你这条腰带了，好温润的白玉带扣！”百里长风用力一捏，白玉脆响裂开。
“你！”丰雪衣劈手来夺。
百里长风闪身一躲，大笑道：“我一直在想，丰雪衣既然做得天都派掌门，一定接手了掌门信物玉女剑。这么夺目的名剑，你究竟藏在哪里呢？对了对了，你将它缠在腰间，还用白玉做扣挡住剑柄，如此一来，宝剑成腰带，足以掩人耳目！”
“教主神兵利器何其多，还在乎这个？”丰雪衣暗叫不好，担心宝剑也被魔教夺去。
百里长风褪去剑身上的伪装把玩一番，啧啧赞道：“如蝉翼，绕指柔，好剑好剑！”
丰雪衣联想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听来却是“好贱好贱”，禁不住又羞又恼。
百里长风幽幽道：“雪衣姑娘，这剑虽好却透着一股阴寒之气，还是留给你们女孩家用吧。”说完大大方方地将剑搁到丰雪衣身边。
丰雪衣喜出望外，连忙伸手攥紧玉女剑。
百里长风又道：“我也不骗你，博闻阁里并无《九绝玉女剑》，你还是在我孟师傅身上多下功夫吧，他毕竟是你爹，总有心软的时候。我走了，不妨碍你休息。”
“百里教主！”丰雪衣忽而叫住他，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怎么，舍不得我？想做我的宠姬？”百里长风回首一笑。
丰雪衣双颊发烫。
“再告诉你一件事，博闻阁里藏着一本双修的秘笈，那些所谓的宠姬都是练功所需的药人，不过嘛……我一次都没试过。雪衣姑娘啊，以后你就不要再去套黄岳郎的话了，他知道的大多也是道听途说，你们以后聊些别的话题吧。”
百里长风转身离去，留下恍惚不知所谓的丰雪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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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中，章无技骑在矮墙之上，左手撑着硕大的雨伞，右手举着缺了一轮的月饼，嘴里嚼吧着嚷道：“我说孟惊鸿，你积点德好不？中秋夜就不要再折腾他们了吧！”
孟惊鸿独自坐在廊檐下饮茶，饶有兴致地看着在雨里忙碌的四人。
童自贤和二夫人携着童天龙、童天凤两个小儿蹲在院子里掘土，四人皆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俨然一副农人之状。
“哎，童自贤，孟惊鸿又叫你们做什么？”章无技见孟惊鸿不睬，便另问他人。
童自贤闷头不语，倒是童天凤无所顾忌，甩一手泥巴，踢踢踏踏跑到墙根下，扯着小嗓门控诉道：“那老头儿坏死了，给我们一包花籽，非要今夜下种，说是来年能开出五色花瓣的花！”
“天凤！”童自贤大喝，显然是怕孟惊鸿为难幼女。
“五色花？孟老头，你今年三岁半吗？我看你就存心不让他们好过！”章无技怒不可遏，将剩下半块月饼塞进嘴里，当做孟老贼狠狠碾咬。
“小夫人，再来一块吗？”矮墙另一头，一名丫鬟一手打伞，一手托着一盘月饼。
“死二娟，不准再叫我小夫人！”章无技怒吼。
“是，小夫人。”
“嗷！二娟，你……”
“什么事，小夫人？”
“不理你了！”
……
自从章无技等人入住之后，这座山坳里的幽谧小院就变得热闹异常。
话说那时回到缁衣教，百里长风就想着如何安置这帮人。
白雅柔本就是原配夫人，自然住回原来的寝室，但她失忆闹别扭，弄得百里长风也不好意思待着，只得另辟卧房休息。
丰雪衣自途中就与黄岳郎混熟，在黄字号分坛预定下客居，倒省了百里长风操心。
百里长风本想给孟惊鸿在总坛内安排住所，但被一口拒绝。孟惊鸿自有考量，他认为，在教众心目中，上代教主早已亡故，若是再次堂而皇之地在教内走动，恐怕会引起骚乱。所以在回教那天，孟惊鸿没有登上主峰之巅，直接前往他早年练功的密所——鬼母山两座偏峰之间的山坳里的一座隐蔽的院落居住，并要求童自贤与其一妾二子随从前往，做他的贴身奴仆。
章无技一方面答应过兰姑要照看好其家人，另一方面要躲避百里长风的纠缠，便也闹着要入住小院。百里长风拗她不过，又不放心把她丢在山坳里，只得遣了个口风紧的丫鬟伺候在侧。她与孟惊鸿虽为父女，却八字不合感情淡漠，如何住得一院？便和那名叫做二娟的丫鬟一起在院里砌了座矮墙作为隔断。
章无技除了吃饭睡觉，日日坐在矮墙上监视另一边的情形，目睹了孟惊鸿刁难童家的种种恶状，起先还飞身过去打抱不平，奈何学艺不精，没几下就被孟老贼扇了回来，久而久之便削弱成了坐在墙头上言辞抗议。
也不知百里长风怎么交代的，二娟一口一个小夫人，搞得章无技很难堪。三令五申不许，二娟都装聋作哑，尤其是百里长风来的那会儿，叫得更叫一个响亮。
“小夫人，小心要跌！”二娟的声音忽而拔高。
章无技在墙头坐得四平八稳，自觉没啥危险，正一门心思盯着孟惊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