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成亲,我当送个贺礼,也好让他俩早日归家。”
“你好大方,马送给你的下人,房子送给我的仇人,你下一步是不是打算把我也送人?”章无技跳脚道,“难怪你昨夜……昨夜都不和我……我晓得了,你留个完璧的女人,到时候送出去也体面是吧?”
郑有涯虽也领教过这口不择言的女人,这一刻却还是红了脸,嚅嚅道:“昨儿见到司徒老弟,一时高兴喝高了。娘子,你放心,我只送身外之物。夫妻一体,我怎会把妻子送人?你上来,我们去新家。”
“谁跟你一体?男女授受不亲,我不上你的马!”章无技倔脾气上来了,死活不肯走,嚷嚷道,“姓郑的你听着,本女侠口头上把你休了,这就回‘千脚门’去!”
郑有涯顿时火冒三丈,他还没想过要休妻,这悍妇倒先开了口。
“进了郑家门,由不得你胡闹!”郑有涯双腿夹紧马肚子,倾身斜来,铁臂一挥,将毫无防备的蛮妻捞上马背。
“你来强的,我要叫街坊邻居看看你‘仁义金刀’的面目……”章无技还没正式喊出口,嘴就被死死捂住,忽闻一声马嘶,身子跟着腾了出去。
“蛮妇,你还倒打一耙?”郑有涯一手将妻子紧紧捂在怀里,一手牵着缰绳,在巷间驭马疾行。
几个早起的街坊瞧见了,议论纷纷。
“那不是郑大侠吗?都说良宵苦短,他起得倒早。”
“听说他把宅子抵给天都派上官掌门了,这事儿跟他新娶的老婆有点关系。”
“就这么白给了?还会回来吧……我总觉着常平镇能长久平安全托了郑家的福呢。”
“依我看,怕是领着新妻去外头玩了。现在不是时兴成亲之后游山玩水吗?”
“也是,听说前一阵谢员外的儿子领着新纳的小妾去了月兹郡,还带了好些稀奇古怪的头巾跟首饰回来。那么远的地方呐,没打下来之前可是个蛮夷之国,去不得的。”
……
“唔唔唔……”章无技双脚腾空乱踹,双手拼了命去掰郑有涯的大掌,掰不动就用指甲又掐又抠,无所不用其极。
幸而新嫁娘行过洗手剃甲之礼,否则郑有涯的手背怕早已血痕交错。虽不破皮,却是真疼,钻心的疼,郑有涯咬着牙一声不吭,憋着一张关公脸跑了一路。
到了下晌,郑有涯终于在一个小坡上勒了马。
“别掐了,过了坡就到家了。”郑有涯松开手,冷冷道。
“家?”章无技一愣,呆呆地望着坡下的一切。极目是灰暗的色调,一排排低矮的房顶上冒着袅袅炊烟,人影在道上慢慢走动,三三两两,有的还牵着牲口。
“我在这里买了块地,房子已经起好,还有一个小院子,可以养鸡种菜。”郑有涯淡淡道。
“农夫村妇,劳作致富?”章无技呆住,脑子里闪出一幅画面,郑有涯扛个锄头,她章无技摇着纺车,院子里鸡啼犬吠,架子上瓜豆飘香……
“不是啊,有涯,你这么做不怕埋没了你的金刀?”章无技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将那幅画面击碎。
“不会啊,我可以教村里的孩子练武防身。再说金刀也可以传给儿子,将来他要是有心出去闯一番事业,我自不会拦他。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帮儿子看着他的恶老娘,省得她出去祸害武林。”郑有涯余愠未消,抬手看看那些掐痕,恨恨道。
“儿子……”章无技脑子里又闪出一个画面,郑有涯扛个锄头唱山歌,她章无技摇着纺车抛媚眼,小儿子在院子里惹得鸡飞狗跳,小女儿在架子前晃得瓜豆乱舞……黄花闺女顿时臊得满脸通红,一肘顶向郑有涯的胸膛。
“你又对我不敬?!才进门就这么嚣张,我现在不振夫纲,今后你这恶婆岂不是要翻了天去?今晚就好好给你上上规矩。”郑有涯正了正背上的包袱,思忖着一到新家就把先母珍藏的那本《妇德》找出来。
这些正经话听在章无技耳里全变了味儿,她猛地扭过头去,在丈夫脸颊上啃了一口,低低道:“原谅你了。”
从未经历过花前月下的郑有涯瞬间呆住,脸上还留着湿湿糯糯的触感,蜜意一丝丝揉进心里,原来这蛮婆温柔起来是这般可人,好好□兴许也能变成一个温柔的贤妻。
“相公,天快黑了,还不回家?”章无技酥到在郑有涯结实的胸怀里,憋着嗓子细声细气道。
郑有涯心里如烧了火一般热烫,轻轻搂住妻子,俯首呢喃道:“坐稳,我们下去。”
天色渐暗,村口的铁匠铺还烧着旺盛的炉火,黑矮精壮的打铁匠停下手中活计,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门口共乘一骑的男女。
“无技,下来。”郑有涯翻身下马,伸出手去搀妻子。
章无技本是个上翻下跳的好手,此刻却跟中了化骨绵掌似的,软绵绵贴了丈夫满怀。
郑有涯放正娇妻,对着铁匠笑道:“刘大哥,我跟你订的菜刀打好没?”
打铁匠眼神一亮,笑道:“原来是郑公,早就好了,你一直不来拿,我还当你忘了。翠兰,把郑公订的菜刀拿来!”
章无技见状,对着郑有涯问道:“你还在这里订了把菜刀?”
郑有涯笑道:“刘大哥做活精致,锻造之物都是有灵气的,我想用他打的菜刀切菜,一定特别美味。”
刘铁匠捞起胸前的围裙,边抹手边道:“郑公真是豪爽人,上次来看了我家的东西,当下就订了把菜刀,一厘价都没还,当场给足价钱。嘿嘿。”
说话间,刘铁匠的娘子翠兰已拿了把乌铁菜刀出来,她已有七个月身孕,一手扶着山丘似的肚皮,朗声笑道:“哟,这位是郑公娘子吧,好鲜亮的人儿。”
章无技闻言,顿觉这把菜刀闪闪发光,简直比神兵利器还要耀目,张口赞道:“好刀好刀。”
郑有涯收起菜刀,对着铁匠夫妻抱拳道:“从今日起,郑某和娘子就在这里住下了,还望刘大哥和刘大嫂多多关照。”
刘铁匠只顾咧着嘴憨笑,翠兰却已拍手笑道:“咱这无名小村飞来金凤凰了,多么体面的一对璧人。”
郑有涯只是笑笑,章无技却已忘了形。
章无技向着刘铁匠笑道:“我一见刘大哥就觉得眼熟,往后多多走动啊。”
郑有涯脸色略略一沉。
章无技又向着翠兰道:“刘大嫂,我见你气色红润,该是要生个漂亮女儿呢。”
翠兰笑道:“是吗?我大儿子两周岁了,成天缠着我要妹妹呢,依依呀呀说要带妹妹骑木马马,呵呵。”
章无技哈哈大笑道:“听人说,怀了女儿娘亲会变漂亮,刘大嫂这般面相定错不了。你儿子好可爱,这么小就知道带妹妹骑木马马。章姨送他匹枣红马,将来骑着它找媳妇去。”
郑有涯脸色全黑。
章无技浑然不觉,把马牵过来交与刘铁匠,笑道:“以后常来常往啊。”
刘铁匠夫妇笑得合不拢嘴,满口应道:“一定一定。”原来郑夫人比郑公还要豪爽,和这家人交朋友亏不了,当然要常来常往。
枣红马送了人,夫妇二人徒步回到家里。
原来郑有涯早有准备,院前屋后皆拾掇得整整齐齐,灶台边囤着米面,水缸里盛满清水,柴房里柴草成山……
章无技推开卧室的门扉,打开火折子看照去,只见墙上贴着双喜,桌上摆着花烛,床上铺着锦被。她惊喜地点燃那双红烛,缓缓坐上床沿。
“之前那些都不算,我们从现在开始。”郑有涯走了进来,坐到桌边,翻开手里的《妇德》,借着花烛的光亮就要开讲。
(河蟹,省略若干字,各位看官见谅……)
第三十九回 假仁假义
章无技拢着嘴朝冲裁席喊道,“郑大侠,乘着这个回合打完休息,给我们表演个‘仁者一刀斩’好不?”
众人皆是一怔,几千道眼神朝着声音的来向齐刷刷搜来。
章无技喊完便往郑有涯高大的身躯后一缩。郑有涯忍着笑意巍然而立,严严实实挡住捣鬼的女人。
白虎帮方阵的最前排站着尚有童自贤与兰姑,被众人无比一致地盯着,夫妇俩直觉得被千道飞矢扎了满身毛刺。
比邻而立的方战还来雪上添霜,侧目讥诮道:“童兄,该不是你哪个欠管教的弟子在捣蛋吧。”
即便有弟子人来疯作乱,此刻却决计不能当众教训。越乱越要稳住阵脚,童子贤与兰姑强忍不语,目不斜视立在阵前,只当耳边的嘈杂与己无关。
仲裁席上的“郑有涯”抱拳笑道:“方才说话的可是白虎帮的兄弟?”
半晌没人应答。
这时却有一人悄悄向章无技靠去,此人正是为其拾疤的青冥剑宗弟子。这小郎君十六七岁,正值喜玩好动的年纪,方才眼睁睁看着章无技脸上掉下一块疤来,顿觉有趣,便一直在旁关注这掉疤之人的一举一动。
这小弟子凑到章无技耳边低语道:“刀疤兄,我看见你喊了,你又在玩什么?”
章无技自是一惊,还未来得及应对,却听又有人发了话。
司徒少卿朝“郑有涯”隔空喊道:“郑大侠,莫要耽搁,继续比赛就好。”
座上宋王却急急抢道:“不耽搁不耽搁。‘归海大会’,纳百川归海。一借司徒庄主宝地搭台,众家在此切磋十八般武艺,取长补短,互通有无。又借无名兄弟之言牵线,吾等有望见识名侠绝招,机遇难得,岂可错过?”
宋王言辞谦逊恳切,直叫司徒少卿汗颜,唯有深深一拜道:“吾等承蒙殿下错爱,不甚惶恐。”
“郑有涯”却没那么拘礼,抱刀向宋王一拜算是谢过,遂喊话道:“方才哪位兄弟说话?烦请站出来,郑某有话相说。”
小弟子拿剑柄挠挠章无技的肩,软语嬉笑道:“疤兄疤兄,郑大侠叫你。”
被个算计之外的人横插一杠,章无技心下慌乱,暗骂道:“哪来的讨厌鬼,活像股甩不脱手的粘鼻涕。”却也只能缩着头翻白眼。
正牌郑有涯扭侧头来瞧,见得这白面少年郎绕着妻子纠缠不已,顿时气得面皮直抖。
小弟子见状,张大嘴巴哑声道:“不得了,黑面兄,你面皮碎了,在簌簌往下掉哩。”
郑有涯手一抬,果然接下一撮锅灰,皱着眉道:“小小年纪怎的这般多事?”说话间倏然带起一股掌风,和着那缕锅灰一道,将这多管闲事之人甩出阵外。
那仲裁席上的“郑有涯”方才又问过一遍话,迟迟不见有人来应,正在不得趣时,猛见一纶巾青袍的俊秀儿郎提着剑踉踉跄跄撞出白虎帮方阵。
“原来是位小兄弟。哈哈,莫慌莫慌,郑某绝没有怪你的意思。”“郑有涯”见他步履狼狈,以为他年少怕生,不由哈哈大笑。
方战一见出阵之人的那身打扮,五绺银须差点冲天而立,瞪着老目只颤声道了个“你”字,便如噎住了般涨得满脸紫红。
童自贤与兰姑倒是长舒一口大气,只见那童自贤面含笑意,故作轻松道:“方兄,定是你管教严苛,迫这小弟子日夜习武治文。他怕是没睡过几日饱觉,排个队也能岔神,竟然钻到我队伍里来了。”
童自贤一席话真是“锦上添花”,方战面色愈发涨紫,额上乍然又添几道青筋。
那小弟子自惹祸端出了列,窘得面红耳赤,这回丢脸丢到了姥姥家,绝不敢回头去瞧师傅与同门。他自知,此刻和刀疤脸、黑面兄掐架绝非上策,越描越黑不说,又要连累同门被众人当成笑柄,倒不如强作镇定顶了此事,若真是阴差阳错天赐良机,说不定还能得到江湖前辈和宋王殿下的赏识。
心中一番斗争,小弟子索性落落大方拱手一揖,朗声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青冥剑宗弟子汪远舟见过郑大侠。在下没有慌张,只是得闻召唤,有些兴奋而已。”
“方宗主的小弟子甚是有趣。”“郑有涯”见这少年郎笑颜明朗,话语间还夹着些许稚气,与那古板的宗主老头形成鲜明地比,不由心情大好,豪气万丈地笑道,“我唤你出来并非要责难你无理取闹,而是要对你说另一个道理。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成就大仁大义必须面临毁灭,害己身或暂存己身而摧他身。所谓仁,所谓义,此众望所归之精神,皆要以世人最不忍见的鲜血来洗礼。凶刀利器却冠以‘仁义’二字,是对杀戮的讽刺,也是对和平的期冀。”
这“郑有涯”对着少年郎谆谆教诲,众人听来也觉得他讲得头头是道。
就连正牌“郑有涯”也禁不住要叹服,司徒少卿从哪里找了个说书先生来。章无技缩在丈夫背后轻叹不已,感谢上苍,这汪远舟不仅八卦,还是个爱出风头的愣子,看他在那里毫无怨言且演得欢欢喜喜,倒也省得自己操心。
“郑有涯”顿了顿,接着道:“‘仁者一刀斩’乃灭大恶存大义之绝杀,既存大义,当不拘小节。此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