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仁义金刀”郑家贤名并立。郑家一柄金刀一颗丹心,司徒氏却是一座山庄半个江湖,孰高孰低不言而喻。
成也秘笈败也秘笈,司徒濂那一代,一本失踪的《画皮手札》闹得聚玉山庄人心不合,好玉流散,山庄徒剩“聚玉”虚名。宋王是锦上添花的贵人,却不是雪中送炭的善主,渐渐与司徒氏疏了来往。
终于轮到司徒少卿承了庄主之位,他不甘心在胭脂铺里蹉跎岁月,一心想做回掌控半座武林的无冕盟主。五六年来,他淡漠七情六欲,明着苦心经营商铺,暗着网罗八方人才,白道里挣来的银子哗啦啦往黑道里撒,遍及神州大地,远扬塞边海外,管他玉屑沙砾,只要拨得动的统统归拢到麾下。
为钱财所动的不过是些乌合之众,难以彰显聚玉山庄的门风,故司徒少卿一直将他们养在秘密的地方,怎样把黑的洗成白的成了个问题。司徒少卿想到了曾与先祖互惠互利的宋王一族,皇族天生拥有不容置疑的威仪,不仅百姓对之顶礼膜拜,江湖豪侠多半也雄心所向。此次举办“归海大会”,邀宋王来观摩聚玉山庄门客比武,一方面以示为国储才的忠心,另一方面借宋王的声望来替聚玉山庄正名。如此一来,不仅黑的变成白的,还会吸引更多白花花的人才来投靠山庄。
夜幕下的聚玉山庄蕴藏着决战前的宁静,擂台早已高高筑起,直面中堂而立。台上两个身影迎风而立,发丝衣袂轻扬,似仙似幻。
薛遗玉仍然优雅地摇着那面白扇,夜色暗了他的愁容。
司徒少卿欣赏着身边人优美的姿态,颇为得意道:“我这个主意不错,执扇轻摇,既活动你的手臂又增添你翩翩公子的风度。”
薛遗玉没有答话,眼里闪出晶粒,还未悬住,便被夜风击碎。
司徒少卿搂过薛遗玉的肩,抬手一指,笑道:“你看,“聚玉归海”四个字真的很称中堂的门楣。我们聚玉山庄会越来越好。”他在黑暗中憧憬美好的未来,脑中浮现出他与丰雪衣(即薛遗玉)携手笑傲江湖的画面。
薛遗玉冷冷道:“看不到。”黑黢黢一片,她看不到匾额的大字,却看得见过往的烟云。
就在险些被削去右臂的那一刻,郑有涯抱着她跃出了天都派美人堂,这个男人的怀抱温暖有力,昏厥前一瞬,她认定自己的生死有了寄托。
再度醒来时,荒郊的林地里生起了暖融融的篝火,丰雪衣发觉身上盖着一件粗布外罩,偏头一瞧,郑有涯只着一件单衣,正专心致志盯着篝火上的野兔。
“郑大哥……呃——”丰雪衣弱弱唤道,想要抬起右臂,却感到肩部一股撕心裂肺的疼。
“你醒了啊。”郑有涯转头一笑,晃了晃枝桠上的野兔,道,“很快可以吃了。”
丰雪衣报以感激的一笑,在她看来,暖光中郑有涯的笑颜漾着莫名的柔情,原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金刀大侠”也有如此令人心动的一面。
丰雪衣天人之姿,就算面无血色也足以一笑倾城。荒郊暗夜,孤男寡女,郑有涯恐生邪念,忙不迭转过脸去,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光肥的兔子。
“我手臂疼……”丰雪衣喃喃道。其实她的右肩已经缠上了布条,但却隔着衣衫,想是那郑有涯谨守礼教,不敢窥伺她的裸肩。
“吃点吧,很香的。吃完了我带你继续赶路,前方镇子上应该有医馆。”郑有涯将烤野兔凑到丰雪衣跟前,企图用肉香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丰雪衣摇摇头,苦笑道:“这一圈圈布条子你花多大力气包上的?如此箍着,我的手臂只怕要废,快解下来。”
郑有涯登时涨红了脸,幸亏有火光映着,倒也不是那么明显。
“郑大侠,我都不介怀了你还犹豫什么?”丰雪衣眼神里泪光闪烁,一副又羞又恼的样子。
“既是如此,那……得罪!”郑有涯放下野兔,木讷地伸过手来。
丰雪衣直感到心跳加速,对于她这样循规蹈矩的妙龄少女来说,竟有一种放肆的快感。眼前,郑有涯就在靠近,诚如一个腼腆的信徒,终究要身不由己地拜倒在自己身下。丰雪衣一阵莫名的兴奋,可就在一刹那,郑有涯停住了。
“不可!”郑有涯大喝一声,吓到了自己也唬了丰雪衣一跳。他对着天地深呼吸,随后正色道:“丰姑娘,未免冒犯,我闭上眼睛!”
这一次,郑有涯摸瞎子一般靠过来,笨拙地去解丰雪衣肩臂上的布条。
丰雪衣盯着黏湿的血布在郑有涯宽大的手掌中缠绕缱绻,竟一点都不觉得恐怖,她以为自己不敢直视血腥,此刻却看得无比心安。
丰雪衣抬起左手,坦然地剥开右肩上的血衣,将那道深及筋骨的伤口曝露在寒冷的夜风中,她坚信有人会治愈并温暖这道伤痕。
“啊!”郑有涯吃了一惊,他不敢确定是否触到了对方的肌肤。
丰雪衣抿嘴一笑,不动神色道:“我相信郑大侠正人君子,断不会偷眼相瞧。伤口捂着会腐烂,我透透气。”
“那……这膏你拿去涂!”郑有涯自怀中掏出一只小圆盒,试探着递到丰雪衣面前。
“这是我送给章无技的‘珍珠续肌膏’,你随身带着?”丰雪衣诧异。
“她脚伤未愈,又是个粗枝大叶的人,绷带药膏只好我随身带了。”郑有涯叹道。提到章无技,他不免有些担心,却又拼命安慰自己不要杞人忧天。自家妻子是个敢于挑战的强人,年前她竟然迷晕自己携刀出走,打了一场复出江湖的揭幕战,虽然最后落入身受钳制等人来救的俗套,但就凭这份勇气和运气,她也应该能够从容应对方战和童自贤他们。再不济,还有走为上策的逃命功不是?如此一想,郑有涯安心许多。
原来自己只是占了章无技那个恶女的光,丰雪衣气恼地瞪着地下,那一圈圈血布犹如丑陋的毒蛇,散发着嫉妒的腥臭,她忽而感觉痛得撕心裂肺,娇哼道:“我没力气……”
“那,那我来。”郑有涯的手在颤抖,闭着眼误打误撞,一会儿碰到下巴,一会儿碰到脸颊,在冰肌间冒犯不断,好不容易摸准位置,脸已烧成了红碳。
丰雪衣默默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似要把他融化在自己的眼波里。郑有涯宽阔的肩膀上方露出一截刀柄,那把耀目的金刀稳稳挂在他背后,正安然躺在厚重无华的刀鞘里。
丰雪衣想去抱抱那把刀鞘,尽管为时已晚。
“雪衣,你又在想他?”司徒少卿推开怀中呆滞的薛遗玉,恶狠狠地推搡,厉声道,“他已经死了!你看看我,看看我!”
薛遗玉良久回身,极目是无边的黑暗,哪里还有醉烧人心的篝火,不禁喃喃道:“是啊,他不在了,莫说‘聚玉归海’,就算是称霸天下,又是在做给谁看?郑有涯……”
第三十六回 草中藏珠
薛遗玉良久回神,极目是无边的黑暗,哪里还有醉烧人心的篝火,不禁喃喃道:“是啊,他不在了,莫说‘聚玉归海’,就算是称霸天下,又是在做给谁看?郑有涯……”
“雪衣,你醒醒好不好!?”司徒少卿搡着丰雪衣一声咆哮,看看四下无人,又压低嗓音道:“郑有涯情愿跟章无技去地府做鬼鸳鸯!爱你、疼你,能帮你重振天都派的只有我司徒少卿,你好好看看我!”
猛烈的晃动触及旧伤,薛遗玉咬牙道:“疼……”
“对不起对不起,弄痛你了。”司徒少卿急急松手,旋又将玉人轻轻搂住,在耳边厮磨道:“雪衣,我快为你疯了,你知道吗?”
司徒少卿确实疯了,他对自己言听计从,就连毒害郑有涯并将其易容成女人这种事也照办不误。为何郑有涯宁愿选择死,也不肯陪自己发一次疯?薛遗玉恨得咬牙切齿,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话来:“我们一起疯,好好疯给地底下的人看看。”
侧边传来一阵轻盈而又齐整的步点,一听便是出自训练有素的军人。
司徒少卿与薛遗玉连忙分开,果然看见有亮光迅速逼近。二十来个人分成两个小队,打首一个带头人,他们人手一只灯笼,皆身着便装。
“呵呵,宋王和葛妃又跑出去遛弯了。”司徒少卿摇头一笑。他知道,这些人皆是宋王府的亲卫,自从宋王入住开始便没消停过。宋王和他的葛妃都是极古怪的人,看着一双璧人贵不可言,却喜欢玩脚底抹油的把戏。前日这帮亲卫就鸡飞狗跳半宿,哪知天亮之后,宋王和葛妃顶着黑眼圈自己回来了,说是去著名景点灵龟渚看日出。看今夜这阵仗,又不知他俩去哪里逍遥了,可怜那帮“布衣卫”又要彻夜不眠。
说起这帮‘布衣卫’,也是有来头的。
月兹国扰境多年,天朝宋王奉旨亲征,历经三代终于建下铁血功勋。灭月兹,拓疆土,归朝的将士却寥落无几,个个都是连阎王都不敢要的勇士。
凯旋后,功高盖主的宋王嗅到了天子的杀气,故居安思危,一方面对朝称病告假,另一方面秘密从民间甄选二十多名少年,由从月兹征战还来的精锐亲自喂招,意在为独子培养一支亲卫军,因怕过于招摇,一律弃铠甲着便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好事者还是给起了个“布衣卫”的诨名。
如今老王爷归了天,他那独子袭了王位,却不老老实实在封地待着,直接跑到天子眼皮底下去放浪形骸,在京城繁华地游街窜巷不亦乐乎,毫无威仪可言。“布衣卫”满街堵截没体统的憨主,在京城那是出了名的。这等美名,只怕就快扬遍淮州。
领头的那个抱拳道:“庄主,薛公子,请问有没有见过我家宋王?”
司徒少卿摇摇头道:“下午殿下差人来说不舒服,夜里的膳食是送到西苑的,殿下并未露面。”
“打扰了。”领头人一挥手,两队人继续开跑。
“各位无需多虑,明日巳时便是‘归海大会’,王爷会在那之前回来的!”司徒少卿喊道。
“听闻这些‘布衣卫’都是军中选出来的佼佼者,怎么连主人都看不住?”薛遗玉不禁质疑。
“如果是故意看不住呢?”司徒少卿问道。
“故意?他们不怕王爷出事?”薛遗玉反问。
“只怕‘布衣卫’里最厉害的高手就陪在宋王身边呢,呵呵。”司徒少卿微微一笑。
一阵寂静,唯闻夜风呼呼,薛遗玉拂着干涩的假面,道:“难受,今夜我想把这义妆卸了。”
才交丑时,白虎帮的厨房火熄灶凉,老鼠匿在黑暗里游窜,间或发出 “吱吱”的声响,似在呼朋引伴。“喵——”老猫一声怪唳,唬得这些小贼顿时无声。
“喵——”章无技叫得欢实,手里一刻不停往郑有涯脸上抹锅灰。
“还玩,嘘——”郑有涯忍不住道。
“嘿嘿,帮你抹匀一点。喵——”章无技仔仔细细涂着。有丈夫在身边,她天不怕地不怕,当然有心思玩。
方才他们夫妇二人从兰姑的药室一路摸到白虎帮帮众合宿的下院,扯了架子上两件衣衫,又闪进厨房弄了几口吃食,见这里锅灰面粉俱全,便就地取材乔装易容。
妻子的手在面上摩挲,郑有涯不禁想起之前在聚玉山庄被迫易容的一幕。前一刻还与司徒少卿窗下闲话,举盏共饮,下一刻便已四肢绵软,欲喊无声,他信任的好友竟不动声色下了手。昏昏沉沉,不知道司徒少卿在自己脸上动什么手脚,恍惚间看见丰雪衣的身影,她伸出玉手拂向自己脸上还有知觉的皮肉,柔声细语道:“你说你已有妻室不能娶我,那我娶你好不好?”她的指尖触在脸上,冰凉彻骨。
郑有涯猛然一躲,倒吓了章无技一跳。
“怎么了?”章无技的黑爪悬在半空,诧异地望着丈夫。回想方才,借衣服时,他迟迟疑疑不肯动手,借干粮时,他扭扭捏捏不肯张嘴,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对他来说甚是煎熬,此刻顶天立地的郑大侠怕是又在自责了。
这么想着,章无技不由笑道:“郑大侠,大丈夫应当能屈能伸,我们今日所为是迫不得已,老天爷有眼睛的。来来来,我替你抹匀一点。不要嫌难看啊,你气度不凡且是由内而外的,是金子即便裹在粪球里也是会发光的哟。”
郑有涯无语,妻子的手依旧很暖,可锅灰却突然间变得很臭。
翌日一早,便陆续有人进入聚玉山庄,平伯在门口迎着,遇到熟识者前来相问,只说是宋王要替朝廷挑选有用的人才,托司徒庄主做个中介,庄主一呼百应,各方豪杰纷至沓来。得了消息者奔走相告,或将宋王一族安邦定国的壮举渲染一番,或将聚玉山庄纳贤效主的义行海夸一通,字字描边绣花,句句添油加醋。再加上聚玉山庄的托儿一番煽动,纯朴的百姓皆为之叹服,走过路过的亦以钦佩的目光瞻仰这一方圣地。
白虎帮内亦好不热闹,新老弟子倾巢出动,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