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跳?”
“茅坑撑杆跳——过分(粪)!”
……
这俩唾沫横飞的女人明明就是一副德行,却非要分出个高下来,郑有涯和展青阳皆颇为头痛地摇摇头。
“娘子,开开门!”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原来不知不觉已近晌午,钱大哥回来了。
钱大嫂忙不迭去开门,只见钱大哥歪歪斜斜游了进来,喉头还一阵阵干呕。
“娘子,交给你了。”钱大哥将一袋肥鱼递给妻子,捂着嘴道,“好可怕好可怕,一网下去,居然拉上来一个断手的死人,呕——”
“对哦表姐,我们把那些尸体扔进江里,江水岂不变成泡尸水?这些鱼不就是泡尸水里的鱼……哦呕——”先还缩在一旁的陈镇雷颠了过来,满脸惧色地扯着傅岫烟的袖子。
“泡尸水里的才鲜呢,缁衣教的坛主哪个没吃过人肉?镇雷,今儿你多吃点,没准这次回去教主就封你做坛主了。”傅岫烟狞笑道。
陈镇雷浑身一抖,怯怯地朝展青瞧去。
展青阳耸肩摇头,他懒得向这个二五解释,他表姐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钱大嫂拾掇了一桌全鱼宴,清蒸红烧、油炸水煮,应有尽有。
傅岫烟嘴上说着要陈镇雷多吃点,却拼命往展青阳碗里夹菜,直把他的碗堆成一座小山。陈镇雷坐在一旁,望着满桌鱼肉只管发愣。
“展贤弟,吃啊。你这个身子骨啊,都是董小轩给害的。当年你内功修到关键的时候她甩手走人,由着你颠三倒四胡来。今年春分我没亲自为你调息,你就这般元气大伤。”傅岫烟伸手探探展青阳的额头,颇为疼惜。
展青阳仰头一让,笑道:“傅大姐言重了,也怪不得师傅。当年我在蜀中教坊的时候叫人当背一刀断了督脉,若非师傅出手相救,早就见阎王去了。”
傅岫烟轻哼一声,道:“简衣束发,长剑潇洒,你师傅当时的扮相一定不错吧。”
展青阳笑道:“是呢,当时我还以为她是个美公子。”
傅岫烟阴阳怪气道:“我就知道,当年她总是穿一身男装黏着孟教主称兄道弟,肉麻当有趣。”言罢啐一口鱼刺,深深扎入对面墙壁。
“哦哟,有暗器!”陈镇雷吓得灵魂出窍,抱着头鬼叫。
钱大哥家的厨房早就被那帮缁衣使占领,那帮人一副强盗作风,霸着锅灶胡吃海喝。迫于歹人淫威,良民只得忍气吞声,钱大哥和钱大嫂缩在墙角相扶而立。
生怕连累无辜生命,郑有涯和章无技亦不敢妄动,只是守在一旁静观其变。
闹腾了一炷香的功夫,傅岫烟等人终于酒足饭饱,收拾停当准备上路。
“傅坛主,他俩……”一名缁衣使凑到傅岫烟耳边一阵嘀咕,又向钱氏夫妇瞥了一眼。
傅岫烟对郑有涯颇有几分忌惮,动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却不敢下手,只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故意大声笑道:“你们夫妻俩招待得不错,本坛主办完事再回来打赏你们。”
郑有涯丝毫不敢松懈,眼神在缁衣教人身上不断巡视,不肯放过一丝可疑的动作。
“郑大侠,我们这就去白虎帮找童帮主开诚布公地谈谈,你要不要跟来主持公义?”傅岫烟挑衅道。
郑有涯恐她调虎离山,摇头道:“你们先走,我们的脚程未必比你慢。”
章无技得意洋洋道:“就是,别忘了奶奶的名号。”
“那你们赶紧跟来啊。展贤弟,跟我走!”傅岫烟袖风一扫转身出屋,陈镇雷和缁衣使们紧随其后,劲风过境一般,走得干脆。
走得最慢的是展青阳,挪一步回三次头,满眼不舍。
郑有涯瞧在眼里,这不又是一个朱晚照吗?
“别瞧了,你走吧。傅岫烟自会替你调息,王大夫的生意不做也罢。”章无技抱着双臂冷冷道。她章无技却不是多愁善感的李月茹。
“算起来,我们还能做八天朋友。可是,再赖在你身边的话恐怕就不够朋友了。”展青阳浅浅一笑,早在郑有涯出现的那一刻,他就预见到了离别,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转身,大步走,衣袂生风,他还是那个优雅冷俊的展青阳。他快步赶上缁衣使的队伍,在黑衣、凶刀和血腥中乍然梦醒——原来这才是他展青阳的宿命。
第三十五回 聚玉归海(上)
确定缁衣教的人走远后,郑有涯劝钱氏夫妇收拾细软另觅落脚之处,他不敢保证傅岫烟会不会回来“打赏”他们。
萍水相逢,终须一别。郑有涯和章无技送了钱氏夫妇一程,便向淮州城里折返。
淮州城,寂寥的是春意,喧嚣的是路人。
章无技路过白梨社,只见门户紧闭,想是那七岁红还未痊愈,再看对面醉仙楼,二楼临街的雅座,熟悉的位子上两个陌生男子正酣然对饮。
“你肚子饿了?”郑有涯见妻子盯着酒楼怔怔地瞧,只当她又饿了。
“不饿。”章无技应得爽快,眼神却还黏着酒楼。
“哦,那你看什么?”郑有涯跟着抬头望去,希望能看到一点特别的东西。
“哎,物是人非。”章无技摇摇头,叹息着走开。
“我没听错吧?”郑有涯跟上前去。物是人非?换作以前,妻子顶多对着那红木栏杆叹一声“价格不菲”。
前方巷子口忽而横窜出来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地追逐着。跑得飞快,舞着一把竹刀喊打喊杀的是个女孩,追得辛苦,挥着小手涕泪交加的却是个男孩。他俩一溜烟拐进另一条街巷。
“小姑娘有前途!”章无技拍手叫好。
“小孩子打架你还起哄。”郑有涯无奈摇头。
小男孩追得辛苦,带着哭腔骂道:“还我金刀!你是个女的,才做不了金刀大侠呢!”
小女孩回首扮个鬼脸,舞着竹刀虚劈几下,道:“我不喜欢金刀大侠!爹说他抛弃发妻。我要做竹刀女侠,打败聚玉山庄的高手,去京城看皇宫!”
小女孩步法灵便,边回嘴边退着跑路,一不留神却撞到了人。她下意识仰头去瞧,只见珠坠玉摇间,一张翠眉红妆的笑脸正俯视着自己,。
“婆婆,你头上的首饰还不错。”小女孩咧开了嘴,露出漏风的门牙。
婆婆?只是首饰不错?傅岫烟嘴角抽搐,一把抓起这个女娃,贴着面问道:“小姑娘好志气啊,要打败聚玉山庄的高手啊。”
小女孩毫无惧意,大声道:“当然,我们白虎帮天下无敌!”
傅岫烟挑眉一笑,道:“你们白虎帮?你是白虎帮的小弟子?”
小女孩脆生生道:“白虎帮帮主童自贤是我爹,我叫童天凤!”“凤”字才落,唾沫从敞着的门牙洞里喷涌而出,溅了傅岫烟一脸。
这小妮子原来是淮州地头蛇童自贤的幼女,难怪如此目中无人。傅岫烟将这个小东西高高举过头顶,哈哈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们说,要是把这小妮子也放在箱子里,童自贤看了会不会更震撼啊。啊哈哈哈!”
“表姐高见!”陈镇雷谄媚兮兮竖起大拇指。一帮缁衣使跟着哄笑起来。
展青阳则立在一边,抱着双臂侧目冷笑,并不打算去凑热闹。虽说傅岫烟对他甚是器重,但身边都是地字号分坛的兄弟,与他这个玄字号坛主总有些隔阂。
“姐姐,呜呜呜。”小男孩吓得直抹眼泪。
小女孩却甚是泼辣,张牙舞爪挣扎着,喷着口水骂道:“你们敢!童天龙你别在这里哭丧,回去叫爹来砍死他们,要不叫我娘来毒死他们!”
在武林中,邪恶就像块砖,总是了引出正义这块玉而抛的。
“住手!”但听一声怒吼,一个身影略过。待众人回神,那两个孩子已被一对夫妻拉到一旁。
“傅坛主,我们又见面了。”说话的章无技,怀里护着眼泪鼻涕齐飚的童天龙。
“傅坛主,大人间的恩怨别牵扯孩子才是。”郑有涯牵着瞪眼龇牙的童天凤。
展青阳依旧交抱双臂冷眼瞧着,章无技的目光并未落到他身上,不禁有些落寞。
傅岫烟径自弯下腰来,对着童天凤冷笑道:“你爹来砍死我,你娘来毒死我?据我所知,童自贤为人谦和,童夫人深居简出,不过经你一说,他们貌似都不是什么好人哦,是不是跟我一样坏啊?”
“呸!等明天我爹打败了聚玉山庄高手,就能跟宋王去京城做大官,到时候把你们都砍了!”童天凤蹬着小脚,俨然一个小泼妇。
“宋王?”展青阳眼神一烁,犹如风过死灰,煽起一点余烬。其余众人皆是一副云里雾里状。
“童姑娘,明天聚玉山庄要干什么?”郑有涯打头问道。
童天凤挣开郑有涯的大手,挥着竹刀得意道:“京里来了个宋王,就住在聚玉山庄。我爹说聚玉山庄花钱买了好多高手来,就为了明天开大会显摆给宋王看,到时候那个庄主就能骗个大官做。我爹都查清楚了!你们这帮没见识的,一看就是些乡野愚民!”
在场的大人皆面面相觑,原来在白虎帮大小姐眼里,他们不过是一些见识短浅的乡下人。
“好哇,聚玉山庄那个装孙子的司徒少卿,我还当他就领着宋王游游江南,居然不声不响搞这一套,他想干什么……”傅岫烟眯着眼切齿道,“童自贤明天去踢馆?”
“哼,爹爹明天要去聚玉山庄打败那些高手!”童天凤还在嚷嚷。
“好,明天我去给你爹爹送好彩头。”傅岫烟阴阴一笑,拂袖而去。
缁衣使跟随其后,黑衣白刀的队伍里,那只恐怖的箱子时隐时现滴着血红。
章无技此刻才注意到展青阳,只可惜眼神还未来得及交汇,他已转身而去。
“童天龙,你还哭,我们回去!”童天凤举起竹刀照着男孩的头猛敲一记。
见这女孩如此蛮横,章无技也不敢再助长歪风,蹲下身劝道:“诶,童姑娘,女孩子不可以太暴力哦。刀不是用来欺负人,要学学金刀大侠……”
话还没说完,童天凤已扯开嗓门道:“我爹说金刀大侠不是好人,哼!弟弟你怎么跟二娘一样爱哭?我娘说你娘哭得跟丧门星似的,你再哭也像丧门星了!”说着已牵起童天龙的手,大步跑了出去。
章无技叹口气道:“比我小时候还横,亏她还是有爹娘教的孩子。”
郑有涯皱着眉摇了摇头,心里发誓将来定要亲自管教子女。
“你听到没,童小姐的爹说你是坏人,他还派帮里兄弟扮作缁衣使袭击我和……袭击我。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少惹为妙,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对付司徒少卿吧……”章无技道摇头晃脑念着,却发现郑有涯正盯着自己瞧。
“有涯,我的脸红……不是,我的脸脏吗?”章无技一摸脸颊,果然滚烫。
“不脏,我忽然想看看你的脚。”郑有涯一脸认真。
“这里不好吧,我们去客栈叫一间房?”章无技顿时心潮澎湃,用那么严肃的表情来调情,哪有这样撩人的木头,讨厌。
“不去客栈,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郑有涯拉起妻子的手,迈开大步。
打野战?有没有搞错,决战前夜的激情?!相公你变坏了!章无技任由丈夫拖着,面红心跳地游走在一街喧闹的人群中。
第三十五回 聚玉归海(中)
“有涯,这里又不是郊外,哪里会僻静啊?不如找客栈吧。”章无技跟着丈夫兜兜转转,忍不住提议。
“不去客栈,我身上没有银子。只要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就好。”郑有涯边走边左顾右盼。
“啊?!”章无技气炸,原来是因为这个窝囊理由,跟情调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有了,你看!”郑有涯朝前方欣然一指。
“义庄?!”章无技汗毛倒竖。天光渐沉,来着阴森森的地方做什么?
城镇里最僻静的地方当属义庄。义庄里存着一口口棺材,棺材里躺着一个个朋友,他们或是还未找好地方安葬,或是客死他乡暂无人认领,或是根本穷得无以为殓,总之是怨气深深。这里除了守尸人之外,一般无人靠近。
守尸人也不在?太好了!郑有涯拉着妻子一脚跨了进去。
“坐下,脱鞋。”郑有涯将妻子推至墙边,柔声道。
章无技被唬得一屁股坐了下去,瑟瑟道:“是没人看,不过好多鬼在看啊。”
郑有涯本不信鬼神之说,但见妻子这般,遂安慰道:“对于鬼神,只要心存敬畏即可,无需过于惧怕。”说着抱拳向四方轮番拜去,“诸位朋友,今我夫妇俩路过此地借个方便,惊扰各位好梦,不甚惶恐,他日定多烧纸钱向诸位赔罪。”说话竟是这般掷地有声。
金刀大侠果然气度不凡,章无技晕得眼冒金星,一不留神,右脚一阵冰凉,鞋袜已被郑有涯褪去。好吧,认命了,但愿这些冤魂不要趁机来投胎,章无技牙一咬,眼一闭,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