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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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技-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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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无技将烈酒与浓醋混在海碗里调匀,用布巾蘸着在郑有涯的脸上擦拭,一遍又一遍。
  醋香酒香混作一团,奇异的怪味把躺在柴草上的展青阳熏醒,他缓缓睁开双眼,屏息凝神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郑有涯的“脸皮”开始松弛,颜色渐渐化开,整张脸如溃烂一般,一片“血肉模糊”,他吸着凉气,低低道了声“疼”。
  章无技操起匕首,皱着眉道:“马上才要疼呢,你咬着这个。”说话间已把一块布团塞到郑有涯嘴里。当初“卸妆”的滋味她至今记忆犹新,以至于她后来都只敢停留在“贴面”阶段。
  这把匕首上还带着鱼腥,平时应是刮鱼鳞所用,此刻它正一刀刀走在人脸上。“义妆”虽已溶解大半,却还粘连着肌肤,章无技不敢用力,反反复复削了有半个时辰,总算没有见血。
  郑有涯紧咬着布巾,细数脸上正在经历的各种痛觉,一会儿似有蚂蚁在咬,一会儿似有沙砾在磨,一会儿似有北风在割,一会似有烈火在灼……眯着眼缝去瞧章无技,她正屏息凝眉,一脸专注。她平时总是上蹿下跳,做些不靠谱的事情,这一刻却出奇地让人安心。乘着少有的安静,郑有涯仔细打量妻子的脸庞,她还是那个她,却给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正如同样是水,由惊涛骇浪化作和风细雨,完全是不一样的韵致。
  一刀复一刀,郑有涯的五官逐渐明晰,刀锋似的眉、朗星般的眼、山脊般的鼻……分毫未损,一切如旧。“好了。”随着最后一刀落下,一颗泪珠悬在了章无技的眼角,一转头,落入水盆,揉入布巾。
  “疼吧,敷一下。我顺道替你把胡子也剃了,都压得没型了。”章无技一甩手,布巾便实实盖上了郑有涯的脸。
  郑有涯蒙蒙道:“你没把我眉毛也剃了吧。”
  章无技猛然扑将过来,扯落郑有涯面上的布巾,吼道:“我把你眼睛剜了,把你鼻子割了,把你牙齿撬了,叫你丑得没边……”扑打间,已跨坐上郑有涯的腿。
  “呃,不可不可,他这相貌是可以做将军的……”憨实的钱大哥不明所以,还当章无技真要毁容,遂插嘴相劝。
  “相公——”钱大嫂扯住钱大哥的衣袖,使了个眼色。
  钱大哥经妻子点拨,再看章无技那暧昧的骑跨姿势,忽而明白过来。夫妇二人窃笑着退了出去。
  郑有涯仰起头,注视着章无技涨红的脸庞,她怒目含怨、眼波潋滟,一忽闪,泪珠滴堕。
  落到鼻尖,滚烫;延到嘴角,微凉;渗到唇里,咸涩。这滴泪,传递着妻子连日来的忧思和怨恨,郑有涯无话可说,只有收紧手臂,将她紧紧箍入怀中。
  “我要叫你丑得没边!看你怎么英雄救美!呜呜呜呜……”章无技握着粉拳一顿乱砸,闷在丈夫怀里掀起狂风大浪。
  砸得越狠,抱得越紧,郑有涯无怨无悔,铁血男儿润了眼眶,却始终无一句软话。
  “你和丰雪衣有没有……”章无技挣开丈夫的怀抱,狠狠地看着久别的男人。
  郑有涯摇摇头。
  “那就是没事?”章无技瞬间转怒为喜。
  郑有涯还是摇摇头。
  “到底有事没事?”章无技不依不饶,双手掐上丈夫的喉咙,瞪着眼睛威胁。
  郑有涯痛苦地闭上眼,再一次摇摇头。
  “你!”章无技气得眼睛发红,双手慢慢扼下去。
  郑有涯微微睁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复又静若沉潭,许是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嘴唇微启,哑哑地哼着。
  “木头!”章无技收回手上的力气,发泄般猛扑下去,咬住那张不肯说话的嘴。

  第三十二回 碧落江畔(下)

  (河蟹,省略一段话……)
  “咳咳咳咳咳——”一旁传来汹涌的咳嗽,犹如大雨倾盆将火势浇灭。展青阳捶着胸口坐起身来,扇着鼻子道:“什么味道?咳咳……”
  章无技猛地从郑有涯身上蹦下来,没好气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们光顾着打架,都不知道我醒了。”展青阳坏笑道。其实他早就醒来,只是故意挑了个好时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展坛主。”郑有涯起身抱拳打了个招呼。
  “郑大侠。”展青阳回礼。
  这二人相互瞅着,眼里皆迸出一道电光,在空中撞出丝丝火花。
  “展坛主,如今遇见你,郑某有一事请教。”郑有涯首先打破僵局。
  “不敢,愿闻其详。”展青阳亦不失风度。
  “大约一个月前,白虎帮和青冥剑宗各有一名弟子在天都派遇害,造成了双方误会……”
  “诶,郑兄此言差矣,你又怎么断定这是误会呢?”
  “如果郑某没有记错,当时在天都派,我们夫妇还见过展兄,哦不,是‘王二’。”
  “王二是哪个?再者说,当时天都派囚禁我教主夫人,照理说我该对天都派的人下手,又何须旁生枝节?”
  “或许是那两人发现你的行踪,故不幸成为你手下冤魂,或许是借刀杀人……”
  “郑兄越说越离谱,天都派掳我教夫人在先,我就算铲平天都派也不为过,又何须借刀杀人?”
  “展兄,你们魔教的人都是敢做不敢当的吗?”
  “郑兄有心害我,何不让我溺死在水里,当时为何叫那两个家丁把我也救上来?”
  “原来那时你没晕。”
  “我只是在安静地等死。”
  二人一来一回说个不停,从客客气气的江湖套路一直到小孩子一般的胡搅蛮缠,章无技再也看不下去,大喝一声:“停!跑题了,重新开始。有涯你说。”
  郑有涯整了整思绪,正色道:“展兄,我知道你缁衣教行事自有一套,区区两条人命也一定不会放在眼里,可是武林还是有公义存在的……”
  展青阳抢白道:“公义?公义就是你‘仁义金刀’说了算?你先回聚玉山庄要回金刀再来做仲裁人吧!”
  被戳到痛处,郑有涯强压怒火道:“好吧,不说公义。但你可知道,这件事将一个人逼上了歧路。”
  展青阳冷笑道:“郑兄莫不是说丰雪衣吧?如果没猜错,她现在应是傍上聚玉山庄的司徒少卿了。”
  郑有涯眼里迸出火光,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揪住展青阳的衣领将其搡倒在柴草里,照着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就是一拳。
  “住手!”章无技抱住郑有涯的胳膊,怎奈他动了真格,十匹马也拉不回,遂只得吼道,“他是我朋友,你再打我就跟你翻脸!”
  郑有涯一拳停在半空,回头掷过来一个恨恨的眼神,仿佛手头没用上的力气都传到眼里。
  “我们说好做十日朋友的,如今十日未到,他还是我朋友。”章无技有一丝害怕,强撑着把话说完。
  郑有涯悻悻收拳,一松手,将展青阳甩开。
  展青阳散手散脚瘫在柴草里,偏过脸啐一口带着血腥的唾沫,眼角余光朝章无技瞥去,带过一丝笑意。
  章无技见展青阳被揍得白脸飘红竟然还有心情笑,不由得摇摇头轻叹一声。
  展青阳的笑和章无技的叹息都被郑有涯捕捉在眼里,这在他看来竟是一种超乎暧昧的默契。十二岁那年,朱晚照来家找娘亲叙旧,别时一步三回头,久久不忍离开。娘亲端庄持重,道了声“走好”便抛下一番痴心返身回屋。那晚,精于女红的娘亲几次将手指缝到绢帕上,抿着指尖长嗟短叹。他要替娘亲揉,娘亲却没心思搭理。万般不解,只好去问爹,爹这样说,“女人心眼虽小,有时却能装下两个男人。等你大了也许就会明白吧。”
  郑有涯努力试着去明白,对百里长风的出现竭力保持淡定,如今却又杀出来一个展青阳。“你娘亲心胸宽广,装下三个男人并不稀奇。等你大了也许就会明白吧。”若干年后,他该对子女这样说吗?
  “丰雪衣,就是薛遗玉吗?”章无技试探道。既然书慧就是郑有涯,假凤虚凰,书慧的夫婿应是丰雪衣。
  “是。薛遗玉,可不就是‘雪衣女’吗?”郑有涯低低道,带着一丝痛惜。
  夜晚的聚玉山庄格外静谧,夜风寂寂,借一地月光如雾,挽落花翩飞。
  子时将近,东苑内室烛火幽曳,司徒少卿悉心为薛遗玉卸下“义妆”,痴痴望着还原本来面貌的绝世佳人。
  “雪衣……”司徒少卿颤抖着双手上前去解美人雪白的衣衫。
  “宋王和葛妃居然中意西苑水榭,可惜南苑布置了那么久……司徒湄不会出来捣乱吧。”丰雪衣凝眉问道。
  “平伯已把姑母安顿在北苑。”司徒少卿嘴上应着,手却一刻不停去褪衣衫。
  丰雪衣任由衣领滑至肩下,蹙眉道:“你说,郑有涯这次会逢凶化吉吗?”
  司徒少卿只愣愣盯着丰雪衣如瓷如玉的纤体,右肩一道殷红的痂痕,似埋在雪里的相思红线露了端倪,凄怨而又娇娆。“我已派庄里水性最好的两个人去打捞。”司徒少卿随口应着,自一旁妆台上取下“珍珠续肌膏”,掠一抹晶亮的香泽,抚向那道美艳的伤痕。
  (河蟹,省略若干字,各位看官见谅……)
  一片死寂,烛影恹恹,外头传来怯怯的叩门声。
  家丁秘报,一直寻到碧落江,捞回三具尸体,因被江中大鱼所咬,残肢断臂,面目全非。
  “我把她托给司徒少卿本是出于好意。一来因为司徒少卿乃我幼时知交,我知他寡言少语且心细如尘,是个信得过的人。二来因为司徒氏精于易容,足以助丰雪衣避过仇家追袭,也好留得青山从长计议。却不料……”郑有涯叹息道。
  “月会园,人会变。我看那司徒少卿早和丰雪衣早就勾搭成奸,来打你‘仁义金刀’的算盘。”章无技现学现卖,将那日展青阳的警言稍作修改贩给丈夫。
  “郑兄说话真是避重就轻。‘薛遗玉’这只假凤偏要和你这个虚凰扮作夫妻,我看你们这一路必有纠葛,怎么不说来听听呢?”展青阳歪在草堆里煽风点火,一脸欠揍的坏笑。
  章无技心中强压的火一点即着,却又不想让外人看笑话,一肚子怨气提到手上,伸到丈夫背后猛揪一把,感受到他吃痛的战栗,才略微解气抽回手来。
  “血?”手指黏黏湿湿,章无技定睛一瞧,惊叫出声,“你背上有伤?!”
  “不妨事。”郑有涯摇摇头,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娇娇和艳艳扎下的伤口早已虚浮麻木,若不是妻子方才一掐,他倒还忘了。
  “我看看!”章无技一脸紧张。
  人家到底是夫妻,吵得再凶也总有重归于好的由头。展青阳看在眼里,顿觉自己又变成多余的人,挣扎着起身,抬脚走向门外,回首,根本没人在意自己去留。
  月已偏西,似要往一江寒水里沉沦。
  展青阳轻叹一声,循着墙壁踏上屋顶,抱膝而坐听江水滔滔,此情此景,欠一壶浇愁的好酒,少一个倾诉的佳人。

  第三十三回 恶人当道

  展青阳轻叹一声,循着墙壁踏上屋顶,抱膝而坐听江水滔滔,此情此景,欠一壶浇愁的好酒,少一个倾诉的佳人。
  轰隆隆一阵车辙碾地的声响,展青阳循声望去,昏黑中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行到近处,方看清驾车的是个黑袍人。只见那黑袍人转头朝车厢瞧了一眼,便勒马停车。
  “师傅。”黑袍人撩开车厢门帘道,银铃般的女声。
  声音如此悦耳,想必是个佳人。展青阳托着腮,饶有兴致地望着底下的一幕。
  “什么,酒虫这会子就爬出来了?”黑袍人娇嗔道,伸手去解腰间的酒葫芦。
  佳人还带着酒,难不成老天爷听到了他的心声?展青阳不由“嘿嘿”一笑。
  黑袍人听到屋顶的动静,惊然抬头,娇叱道:“上面的朋友,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觉?”
  展青阳笑道:“我在看残月落江,正缺美酒佳人相伴,姑娘就来了。”
  黑袍人吃吃一笑,扬了扬手中的酒葫芦,道:“酒是要给师傅喝的。我蒙着面,美不美你怎知道?”
  展青阳心中苦闷,正想做些不羁之事来发泄愤懑,见这女子有心调笑,便大胆道:“你掀开面罩让我瞧瞧,若真是个美人,我便给车里的师傅叩三个响头,求他准我娶了你。”
  黑袍人笑得花枝乱颤,道:“可惜我已经有郎君了。”
  展青阳摇头啧啧叹道:“为何天下女子都赶这么急嫁人?可惜可惜。美人在这个时辰驾车赶路,你夫君不担心吗?”
  黑袍人娇滴滴道:“你的问题我不想回答,不过可以让你瞧一眼我的容貌。”言罢将面罩一扯,复又迅速遮上,显然是吊人胃口的作为。
  展青阳根本没有看清,却装作很满意的样子,笑道:“姑娘闭月羞花,你看月亮都要掉进江里了。”说话间指了指江上渐沉的残月。
  “年轻人真有意思,观日出的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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