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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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技-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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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哟!小葛!”华服男子直扑向青衫少年的怀中。
  “你干什么插手?”一名汉子吵吵嚷嚷地截住制服烈马之人。
  “还不是你给这马动了手脚,人命关天,真不知轻重!”
  “那小子忒嚣张,吃个饭居然包下整个酒楼,奶奶的熊,老子给他点颜色瞧瞧!”
  “原来是二位张哥!”章无技一下看清了这两人的容貌,那救星正是当日那个耷眼皮的白脸张三哥;当夜在土地庙外诈尸时,他也是用同一手法安抚惊马。而后赶来与之争执的,正是眼下挂着一轮恐怖阴影的莽汉张二哥。
  “二位,呃,节哀顺变。”章无技满脑子“诈尸”,竟忘了言谢,说了句不搭调的话来。
  “好说好说。”张三哥倒似吃了一惊,匆匆一揖便拉着骂骂咧咧的张二哥往人群里去。
  围观的民众拍手称许,皆让出一条道来。
  “喂!”章无技刚要追去,却被一人叫住。
  “女侠留步。”说话的正是那华服男子,而那名叫做小葛的青衫少年正踮着脚替他整理头顶歪斜的玉冠。
  章无技本来懒得留步,可回首一瞧,却发现主仆二人仪容不凡,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华服男子一看便是个贵公子,他眉眼如画、肌肤如玉,身着镶着银纹的藕色宽袍,体态修长匀称,再看那作揖之手,细嫩堪比女子,左手拇指上戴着一个玲珑剔透的血玉扳指,虽然发丝有些乱,玉冠也有些歪,但仍不失贵胄之仪。
  边上那名叫小葛的青衫少年虽稍显瘦弱,却俊美得格外扎眼,深棕色的长发翻滚着流云般的波浪,虽由一根青色的缎带束起,却也绑缚不住那股轻盈的动感,白皙通透的皮肤,高高的额头,深邃的碧眼,鼻梁和下巴的线条如同刀刻般的精致。
  章无技一回头,见展青阳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小葛,不由故意咳嗽一声:“叫本女侠什么事啊?”
  “在下李玉成,请教‘千脚门’女侠姓名。”华服男子落字铿锵,笑意从容。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千脚门’的人?”章无技讶异道。
  “女侠步法轻灵,果不其然!还望赐教姓名!”方才还端着的李玉成如孩子般拍手大笑起来。
  章无技左眉一挑,右眉一落,心里嘀咕着,得意个屁,知道“千脚门”有什么了不起,居然不认得我鼎鼎大名章无技。于是乎咧嘴一笑,学着李玉成的样子拍手道:“公子好聪明啊,不如再猜一猜我叫什么啊。”
  “啊?”李玉成还没反应过来,章无技已拉着展青阳闪入人群,如魅影般穿梭而去。
  二人如一阵旋风般扫至一个无人拐角。
  展青阳贴着墙皮大口喘气道:“从没见你跑这么快,你分明是在向他炫耀你的脚功。”
  章无技不以为然道:“都提到了‘千脚门’,居然不识我章无技。就让他瞧瞧!”
  展青阳摇头道:“好吧好吧,就算你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也不至于妇孺皆知啊。若不是因为百里教主,我也未必认得你。”
  “若不是因为师兄,我还不认得你哩……”章无技反唇相讥。
  “张氏兄弟!”展青阳轻呼道,抬手指向西侧的街道。
  “哪里?”章无技顺势望去,看见两个熟悉的影子在黑重重的人潮中时隐时现,就在一瞬间,和西天里的残阳一同消隐不见。张氏兄弟出现时的氛围总是说不出的诡异,夜风寒凉,章无技不由得一阵哆嗦。
  “大哥大姐,听戏不?”一道气声钻入耳朵。
  “妈呀!”章无技一脚跳至展青阳身后,瑟瑟地望着莫名其妙蹦出来的男人。
  昏暗中,隐见这名尖嘴男子满脸谄笑,正伸手递上两张戏票。
  “前边那条街,左拐第一家——白梨社。”男子抑扬顿挫道,“二位真是幸运,敝社每日赠票十张,今儿还剩两张,请二位赏光。”
  “若是好看,戏票早就被抢购一空。如今不要银子的还剩下两张,想想也是没什么意思的。”展青阳不屑一顾。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上演头两天那可真是座无虚席。”这猥琐男怕是社里候补的丑角,说话总是很夸张的念词腔,“这戏本是十分曲折耐看的,女角可是江南第一名伶‘七岁红’反串的!可悲世人皆带着仁义道德的面具,将戏中男女的情感看作是艳情丑闻……”
  冷风嗖嗖,男人空着手呆立在原地,那两张戏票,早在他提到‘七岁红’的时候便被那快脚女人夺走了。
  白梨社,灯烛满堂,宾客寥落。戏台之上,铜鼓丝竹雅韵风流。
  章无技直奔入内,一见戏台,幸福得瘫软过去。
  “喂!”展青阳勉强架住这摊烂泥,问道,“你怎么啦?”
  “别理我……”章无技喃喃道,“第一次看‘七岁红’演戏的时候我才七岁……他一个男人,扮女人怎么那么好看的呢……”
  展青阳望向戏台,只见那“女子”长发白衣,风流婀娜,正优雅地挥着一柄玲珑宝剑,忽而一个亮相,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瓜子脸来,朱唇稍启,开腔道,“啊——”
  “好看吗?”展青阳撇撇嘴,男人扮的女人,在他看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你懂什么!”章无技只目不专睛盯住戏台,追随着“七岁红”的一颦一笑。
  “七岁红”妙腕一翻,将宝剑贴向自己的粉颈,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主角,嘤嘤道:“郑郎哇,雪衣先行一步……”
  “啊?!”章无技全身愈发一沉,差点把扶着自己的展青阳压瘫在地。
  郑郎?雪衣?章无技满眼金星,差点就要“先行一步”。

  第二十二回 又逢故人

  “七岁红”娇呼“郑郎”,又自称“雪衣”,更扭捏着身段上演那佳人自刎的戏码,灯烛晃耀着他手里的宝剑,射出一道道霹雳,将章无技镇得又麻又晕。
  “啪啪啪!”忽而传来几下颇不和谐的击掌声。“‘七岁红’不愧是江南名角儿,再荒诞的戏码的都能演得感天动地,只可惜冷清清无人来贺。若要我说,以‘七岁红’的绝代风华,演得女将挂帅,演得贵妃醉酒,又为何偏偏要自降身段,演这一出……哎。”说话之人像是被割破了喉咙,声音沙哑而又阴郁。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满堂烛火辉映之下,一个着白衣的纤瘦身影摇着折扇款步而来。
  展青阳身子本来就虚,看见来人一身雪色还不停扇阴风,不由得一阵哆嗦,嘟哝道:“这才什么节气就要扇风,入了夏岂不要剥皮?”
  “是啊,穿身白衣就当自己是美男……”此刻章无技恢复了正常,从展青阳怀里挣脱站直,刚要开损,却突然间收了声。
  那人,当真是配得起一身白衣的神仙公子。眉长入鬓、凤眼斜飞、鼻若悬胆、唇如梨瓣,这一切组合在一张苍白的脸上,稍显病容却精致得晃眼。但最终留住章无技目光的,却是神仙公子的一握纤腰——白缎腰带的扣头上镶嵌的竟是一整块硕大的羊脂玉。
  “原来是聚玉山庄的薛公子。”一名精瘦的老者从侧台走出,急急抱拳施礼,想来应是出面平息事态的白梨社老板。
  “聚玉山庄?”章无技望向白衣薛公子手中悠然摇动的折扇,“聚玉归海”四个大字墨韵闲雅。
  “张老板,贵社怎么就编排了这么一出不入流的戏码,既不叫好也不叫座,害得‘七岁红’夜夜在台上顾影自怜。依我看,还是早些另排新戏吧。”薛公子阖上折扇,对着寥寥无几的宾客一番指点,指到章无技这边时,忽而停住。
  章无技与那双如冰的凤眼对视着,拼着一股狠劲儿不肯先移开视线,心里不爽道:这小公子真是年少轻狂,长得俊俏就可以乱放电吗?我偏不晕!
  “薛公子容禀。”张老板急燎燎拉回薛公子的注意力,满腔委屈道,“郑有涯乃‘仁义金刀’传人,早已侠名天下,如今与发妻退隐江湖,可谓鹣鲽情深。丰雪衣是为天都派玉女掌门,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他们二位都是江湖上的侠士,我白梨社小小一个戏班是断不敢冒犯的,更别说编排这‘金刀侠结新欢,杀发妻,对抗武林公义’的荒谬戏码呀。”
  “苦哇——”戏子本易动情,台上的‘七岁红’闻得老板一番言语,不禁掩面啜泣,“我七岁出道,演绎人间悲欢离合无数,最最痛恨的就是狐狸精拆散恩爱夫妻,如今却无奈要演这样的狐狸精……”
  红角儿一哭,本已退至幕后的戏子皆涌上前台来宽慰。
  章无技放眼望去,一干画着脸谱且提枪夹棒的龙套,想想应是些维护武林公义的江湖人士角色,方才“七岁红”凄绝自刎,应是他们的舆论所迫。
  “红哥儿莫伤心了,我虽演了个糟糠发妻,却还不是落得个被夫弃杀的结局?”一个乱髻粗衣的男伶舞着兰花爪挤上前相劝。
  “珠哥儿,你不过就跑跑龙套眨眨眼的功夫,倒也不用太往心里去啊。”“七岁红”这一句阴阳怪气,也不知是宽慰还是讥诮。
  章无技看着那个“猪哥儿”,有股杀人的冲动:我章无技这个角色居然是个一眨眼就被丈夫杀了的龙套?好吧好吧,龙套你也找个像样点的啊,瞧那一脸作奸犯科的恶婆样儿,分明在额头上写着“我该死”嘛!
  “薛贤弟,你走得也太快了。”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
  又来一个?章无技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头戴羽冠的赭衣青年慢慢踱来,身后两名仆从抬箱随行。
  “司徒庄主!”张老板颤颤巍巍,几乎要叩头相迎。原来这一位才是聚玉山庄的说话人。
  “司徒少卿?”章无技舌头一溜,便念出了这个名字。
  “一点薄礼,应该足够张老板购置新戏的行头了。”司徒庄主满脸淡漠,一挥手,两名仆从便将箱子呈上,打开,明晃晃的银条,码得整整齐齐。
  张老板略有所动,旋即又一脸纠结地踟蹰道:“司徒庄主……”
  “司徒大哥,你莫为难张老板,他一班老少行走江湖,看得也不只是一家人的脸色。”薛公子颇为体恤地握住张老板轻颤不已的右手,宽慰道,“淮州城山高林密,常有猛虎出没,你一班老少搭台唱戏,实在是战战兢兢。此时春寒未散,‘七岁红’他们接连夜唱,难免寒邪入体,总有个头疼脑热不是?鄙庄小小意思,全为班中老少置衣采药,还望老板不要推辞。”薛公子言罢,抽回白兰似的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张老板早已缩成一个拳头的枯手。
  又是“猛虎”,又是“寒邪”,薛公子一字一句敲打着张老板,章无技隐约觉着,这又是一个心思缜密的“聪明人”。
  “白虎帮、聚玉山庄,本是并立淮州的两大门派。只可惜,如今的聚玉山庄沦落到要为‘常有猛虎出没’而不安了。”不知何时,展青阳已退至灯火阑珊的角落,独自在阴影中低语慨叹。
  章无技听力超群,早收声入耳,她走到展青阳面前,低低坏笑道,“展青阳本是缁衣教坛主,只可惜如今沦落到朝不保夕的地步了。”
  展青阳一愣,带着一丝气恼,冷冷道:“你是在为谁出头呢?是司徒庄主,还是那位……一脸病容的薛公子?”
  章无技的眼神陡然间注入一丝哀伤,不假思索接口道:“司徒少卿是郑有涯的朋友。就当是为外子出头吧。”
  郑有涯,每当这个名字出现,这女人眉眼间的灿烂都要笼上一片阴云,展青阳直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暗了几分。
  说话思量之间,司徒少卿已和那名薛公子一道,带着仆从大步而去。台上的戏子皆是一副劫后余生的狂态,越过一脸隐忧的张老板,朝那装满银条的箱子奔去。
  “七岁红”激动得姿态全无,瞪着猩红的贪婪之眼,抱着一摞银条与众人推推搡搡。
  望着毫无美态的“七岁红”,章无技觉得心像是开了个口,曾经那些美好的梦想牵牵连连一并掉落。当时叹为天人的“七岁红”,曾经满心崇拜的朱晚照,都在斗转星移间走了样。
  视线忽而失焦,七岁红双颊的胭脂渐渐晕开,仿佛丰雪衣的一臂猩红,章无技由心底生出一丝害怕,怕得她不敢接近任何与真相有关的事物,毫不犹豫地抽脚离去。
  凉风冷月,章无技抱着双臂,闷头行走于黑漆漆的街道。就连青梅竹马的叶无招,都能一夜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郑有涯,再相见的时候,你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呢?不觉间,彪悍的女人再一次眼眶湿热,不争气地抽着鼻子。
  “这位姑娘,你可是着凉了?夜风幽寒,以后晚上还是不要出来看戏了罢。”
  沙哑而又沉郁的声音随着寒气飘来,章无技猛一抬头,惊道:“薛公子?”
  “正是在下。”薛公子一身白衫,踏月而来,沉声道,“姑娘,聚玉山庄有一事相求。庄主与郑有涯郑大侠相交多年,坚信他的为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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