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至打发了质辛上学,看看墙上的自鸣钟,离蕴果下朝还有些时光,便轻轻咳嗽一声,早有外间宫女应声而入垂手侍立,楼至点头道:“我闷得很,要出去走走,不用你们服侍,只要看好了我给他留的几样小菜,还有他素日吃的参茶都搁在汤婆子上煨着,退朝之前我自然回转,误不了你们的差事。”中宫宫女早在楼至进宫之前便有蕴果谛魂旨意,凡事不可拘谨皇后,如今见他性子潇洒也只得从命,并不敢冒然尾随,楼至安排了内间事务,便依旧穿了从府中带来的家常服色出离中宫,又恐沿路之上遇见生人需要回避,便走了上次夜探皇城之时走的那条烟都小路,往天衣阁中去了。
楼至原本打算得了空子来找那春衫宫女学习服色制度,怎知今日天衣阁中竟空无一人,想是宫女们未曾奉召并不能随意出入之故,楼至没奈何,待要回转中宫,又觉枯坐烦闷,想去瞧瞧质辛,又怕他分心不肯学习,只得在天衣阁中信步闲逛起来,不过以消永昼之意。
楼至在万件天衣之间穿梭之际,忽见前方光华闪烁,走近一瞧,原是一件皇后戎装,想来却是为了自己何时陪伴蕴果谛魂阅兵之际所穿的服色,楼至久居闲散,早已褪尽江湖风霜,如今见了这件戎装,倒勾起自己身为武林盟主之时的风发意气来,因仗着阁中无人,便调皮地脱了外衫,只剩小衣亵裤之际方才试穿了这件衣裳,不想楼至当日只向春衫女官学了龙袍的穿戴方法,这后服戎装却因是为女子打造之物,与自己平日行走江湖的劲装并不十分相似,几番穿戴皆不得要领,楼至忽然记起当日自己与蕴果谛魂在天衣阁中放肆一回,曾经强他对镜燕好,如今倒可将屏风翻转过来对镜梳妆,岂不方便许多。
楼至想到此处,便学着蕴果谛魂的模样在那屏风下枨一推,那架琉璃屏风果然翻转过来,水银镜中映照出自己的绝色容颜,楼至见镜中自己因试穿了这件戎装半日皆不得要领,倒气喘吁吁脸颊红晕,衣衫不整之际半裸着身子,西洋进贡的精巧亵裤之下遮掩不住珠圆玉润的腹部,不由脸上一红,正欲低头拉高石榴裙的下摆,却见身后竟似有个人影躲在衣衫林立之中,楼至心下一惊,心道莫不是自己行藏败露,给天衣阁中的女官撞见,若是如此,自己中宫盛名岂不是落下话柄,楼至想到此处心下埋怨自己如何年纪渐长却不知端庄稳重,没有旁人之际便做出这许多淘气的勾当来,若是日后此事传扬出去,倒连累了蕴果谛魂脸上不好看,不由执起戎装的披风,略略遮掩身子妙处,蹙起眉头道:“谁在外面,怎的进入阁中也不知招呼。”
谁知那人竟不答话,穿越万件天衣缓缓而来,身形逼近之际,楼至却见是个男子的高大身材,不由心中一惊,正欲回避,但见那人拂去两人之间的最后一件天衣与他相对,竟是王迹模样。
楼至见状大吃一惊,万没想到他身中意琦行一魂一魄,竟能以自身意志强行压抑之下,行此刺探皇宫的勾当,想那皇宫大内何等森严戒备,当日只一个大宗师便将自己追逐得险些败露行藏,此人竟能万军之中斩将夺魁来在自己跟前,却未曾惊动皇城之内一兵一卒,楼至心思缭乱之际,恍然意识到自己只因见他安好站在跟前,竟觉松了一口气,不由心内惊惧起来,转身意欲回避,却给王迹从身后一把抱住道:“我只问你几句话,绝不纠缠。”楼至此时心乱如麻,一时难以厘清心绪,当下并未答言,却也不曾反抗举动,王迹见他沉吟不语,便率先说道:“你腹中所怀……是否我的子嗣?”
楼至听闻此言,便知蕴果谛魂册封亲王诏书一出,自然传遍九州四境,王迹推算月份,自是有此疑惑,论理自己倒也应该与他解释清楚,且喜天衣阁中没有旁人,便略略挣扎道:“你且放开手转过身去,让我整理了衣裳再说。”
王迹听闻此言连忙松开了对他的钳制,转过身子回避楼至整装,楼至见一身戎装总是无法穿戴整齐,只得将石榴裙拉在胸线以下掩住身形,上身用披风遮掩严实了,方才咳嗽一声,王迹会意转过脸来,见楼至一身戎装之中倒显出十分娇俏的媚态,不由深看了他两眼,楼至见状脸上一红道:“你身子大好了?”
王迹见他言语之中竟似关心自己的模样,不由心下一暖道:“大好了,总想来瞧你,只是听闻你大婚在即,必然人多事忙,当日我缠绵病榻,实在也没有颜面前来见你,错过你新婚之仪,是我的不是……”说到此处到底因为心上人琵琶别抱,出阁大礼已成,眼内闪现酸涩之意。
楼至见他此番却是隐忍心意以礼相待,也放缓的身段低声说道:“我们成婚来的匆忙,虽然昭告番邦,却不曾下帖,倒是我跟他失礼在先,怎好怪你。我知你心下盘算,只是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将一片心思错付在我身上,你我早已不是当年……”说到此处,只因今日功体逐渐恢复,却也想起许多当年之事,到底感慨两人缘薄,竟也有些哽咽起来,只是如今再做儿女情长之态终非了局,若是再陷风尘,惹动两境三人之间云诡波谲之势,岂不闹到生灵涂炭也未必能了此残局,倒不如今日把话说开,彼此相忘江湖来的干净。
楼至想到此处,隐忍了寂寥之意说道:“当日请脉探得我腹中怀有双子之时,也曾有此疑惑,恰逢我师弟观世法来瞧我,言到当日我身怀质辛之时,曾被佛乡之中天佛圣像相克,遭逢雷霆之击,如今这一胎却沾染佛气并无排斥之相,参拜圣像之时胎动十分柔和安稳,我便知腹中双子并非你的骨肉,你大可放心,厉族骨血不会流落在外,我言尽于此,如今进了宫比不得在外头,你我更该谨言慎行,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你还是早些回转战云吧。”
王迹闻言神色黯淡了一下,继而笑道:“你说的正是这个道理,我这就回去了,你……保重身子要紧。”说罢对楼至点了点头,却不再与他对视,别开视线转过脸去,从窗口一跃而出。楼至见他离去的背影,竟似当日天之厉决绝之时,不由一阵撕心裂肺之痛,想要伸手去捉他的衣襟,却咬紧唇瓣忍住自己心下悸动,如此选择对自己三人来说已是最为妥当,只要隐忍一段时日,每日与丈夫爱子盘桓消遣,自然可以消磨心中纠缠情谊,楼至想到此处连忙伸手蘸去腮边泪痕,见身上还穿着那件皇后戎装,连忙趁着没人复又换上自己家常的旧衣服,打点清楚稳了稳心神,将方才王迹进入的门窗紧闭了,方缓缓从正门走出天衣阁。
楼至见了石阶上的日晷指针,便知蕴果谛魂即将下朝,连忙抄着烟都小路返回中宫,一路行来却见几个锦衣黄门急急而奔,见了他没奈何都停下脚步垂手侍立,楼至见状蹙眉,心下暗道从未在白日见过烟都行动,怎的今日这般焦急,莫不是宫中出了纰漏,想到此处赫然一惊,心中暗道莫非王迹刺探皇宫被人发觉,烟都之人正在缉拿?想到此处心下一紧,连忙拉住一个小黄门问道:“前面出了什么事?怎么这般慌慌张张的?”那小黄门见中宫问话不敢虚言,连忙躬身答道:“回禀娘娘,方才大宗师见有个人影鬼鬼祟祟,便疑心是刺客追了下去,西宫和凉宫也尾随而去,我们几个小的轻功不逮,只得随后打杂。”
楼至听闻此言心中暗道不妙,也顾不得光天化日之下,连忙施展绝世轻功尾随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题解:汤显祖《牡丹亭·惊梦》:“湘裙半掩,一对小莲花。”(¯;﹃¯;)
老吉一来就惹事~混账老吉╭(╯^╰)╮
第百十二回
意琦行乘虚夺舍;天之佛一斩风月
却说楼至沿途追随,并不见大宗师两人追踪打斗的痕迹,心下十分纳闷;又不好寻人细问的,正在思虑之际,忽见前面闪出一条绯色人影;定睛观瞧之际;却是宫无后行色匆匆而来,见了楼至倒是彼此一愣;宫无后连忙上前见礼道,“方才无后听闻家师言道,宫中只怕闯进了贼人,叫我好生看顾太子安危;我戒备之际,却见太子周身无故散布些许红潮,捉在手中细看时,原是些血色飞虫,无后不敢欺瞒娘娘,特来知会,现下我师兄正在照顾太子,还请娘娘移驾东宫一趟,安抚太子殿下要紧。”
楼至听闻质辛出事,当下便丢开王迹下落,连忙随宫无后往东宫而去,却见西宫弔影正戍卫寝宫门口,见了楼至慌忙跪倒行礼,楼至哪有心思应酬他,说了个“免”字,便兀自推门而入,却见质辛满面泪痕,惊魂未定,见了楼至便扑棱着小手扑入他怀中啼哭起来,楼至怜爱地摩挲着他道:“质辛别怕,妈妈在这里,方才到底怎么了?如今身子觉得怎么样,可有不适?”
质辛扑入楼至怀中,嗅着昙花香气,便觉心神稳定受用了许多,缓了一缓带着哭腔说道:“方才孩儿下了学房,便吵着让无后哥哥带我去找妈妈用午膳,无后哥哥说今天爹爹有了旨意,不教我进去,孩儿心下不自在,忽觉一阵迷茫,不知怎的又招惹了这许多的劳什子来,孩儿怕爹爹知道了又要责罚,因此惊惧哭泣起来,无后哥哥怕我出事,就去请了妈妈前来探望孩儿了。”
楼至闻言蹙眉寻思道,这红潮每每发作必有缘故,绝不会因为质辛心下不自在便散布此物,到底是何机缘触发此事。恍然想到质辛生父如今就在宫中,莫非竟是他身负厉元喧嚣了质辛体内的魔气,方才酿成红潮之祸?楼至想到此处,便柔声哄着质辛道:“爹爹若知道了质辛有这个症候,怜惜你还来不及呢,怎会责罚于你?爹爹若不疼你,怎会册封你太子之位,将来继承大宝,好孩子,往后可不许多心了。”
质辛听闻妈妈爱语抚慰,方才破涕为笑,楼至见状略为放心,眼见过了晌午,便抱起他安顿在内间床上,仔细掖好被角,轻轻拍着他歇中觉,质辛久居东宫,却难得见上楼至一面,如今见妈妈坐在床边陪伴自己,加之哭泣了半日十分劳累,不出片刻便沉沉睡去。
楼至见质辛睡熟了,方才在他颊上一吻,起手运起自己周身宏大佛气,在质辛床边布满卐字法印,方才放心退出了内室。
出离外间见宫无后依旧持剑戒备,便上前点头道:“不妨事,那贼人不会前来伤害质辛的,你且让他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只是日后若再有红潮之事一定要来禀报我,千万耽搁不得。”宫无后闻言虽然不解楼至话中之意,也只得点头称是。楼至寻思了片刻复又吩咐道:“我儿子这个症候,不必说与你师兄知道,往后你师父若问起来,凡事有我。”说罢深看了宫无后两眼。
宫无后闻言一怔,又见楼至对自己点了点头,心下会意言道:“娘娘放心。”楼至点头一笑,又嘱咐了几句,便推说蕴果谛魂下朝在即,自己须要回转中宫打点伴驾事宜,抽身出离了东宫。
楼至步出东宫之外,果见小片红潮依然逡巡不去,便知质辛凭空召唤的飞虫与王迹之间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楼至一面追随红潮,一面不断暗提佛门清圣功体,散布开来的红潮受到楼至功体影响,纷纷灰飞烟灭,剩下小股依旧朝前飞舞,不出片刻便来在一处偏僻所在。
楼至定睛观瞧之际,却见前方一片荒芜宫阙,蛛网密布的匾额横亘宫门,上书“冷宫”二字,那片红潮却并未在此停顿,竟飞越宫墙进入内中,楼至思虑片刻,身子轻轻一跃,翻墙而入,却见内中十分破败,断井颓垣了无生机,想是本朝不立后宫,此处早已荒废,并无半个人影。
楼至追随红潮来在一处寝殿,却见红潮悉数停留在窗棂之上不再动弹,便知内中必有缘故,长袖一舞将残余飞虫净化了,低头寻思片刻,还是推门而入。
楼至进入房内,本能只觉此间必有生人,只是此人身法迅捷,一时之间难以掌握。楼至不敢轻敌,伸手撕去自己长裙下摆,露出脚踝方便行动,一面巡视,一面暗暗运起周身佛气,探寻魑魅魍魉蛛丝马迹,却觉房内并无一丝魔气,却有十分正气沛然之意,楼至心下疑惑,莫非自己棋差一招,竟不是王迹避难此处,却是别个不成?
楼至思虑之间身后却露空门,忽觉背后有人临身,倏忽回转身形,果见王迹面目,只是眼神不复片刻之前柔情蜜意,却是十分陌生,见了自己面目略一迟疑,起手便攻,楼至莲步轻移反身躲过杀招,却觉此人功体与王迹十分迥异,竟隐隐蕴含雷霆之威,心下一凛暗道,莫不是意琦行的魂魄竟在此时苏醒,想到此处不由心中焦灼之意大盛,说声“得罪”便提起三成元功与他缠斗在一起。
两人身形交错插招换式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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