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着怀里的人,司马懿将视线投向天际,那里依旧笼罩着沉沉的阴云,他想,真是不甘心啊,自己竟要借助一个故去之人,来真正进入另一个人的生命。以后的路,还真是漫长啊。
事实证明,曹丕是个懂得投桃报李的人,同时,他也懂得如何去留住身边人的心。
司马懿怎么也没有想到,曹丕竟会在年内带着自己去到曹昂的墓冢之前。那日的阳光很盛,驱散了横跨一个冬天的寒冷,他默默看着曹丕将那只小小的木匣埋在曹昂的墓冢边,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对着墓碑出了半天的神,曹丕突然转身握住司马懿的手,扬起一丝比絮花更轻的笑,“走吧。”见司马懿眼带不解之色,他继续道:“仲达,够了,我已花去了那么多的时间去纪念长兄,如今,你该带我走上一条新的道路了。”
目光由疑惑变为喜悦,继而沉淀为固有的深沉,司马懿反握住曹丕的手,掷地有声道:“好。”
绥万邦,屡丰年。天命匪解。桓桓武王,保有厥土。
于以四方,克定厥家。於昭于天,皇以间之。
子桓,与子偕行,实乃吾之天命。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绥万邦,屡丰年。天命匪解。桓桓武王,保有厥土。于以四方,克定厥家。於昭于天,皇以间之。——出自《诗经?周颂?桓》欢迎补遗~
☆、一朝雨露知君意,天赐君王命至贵
初夏的蝉鸣渐渐盛起了,仿佛在为之后高热的天气打响第一声节奏。一夜雨水,也未能浇熄它们的热情。
曹丕站在窗前望着屋外树叶上落下的水珠不知在发什么呆,连司马懿走到他身后都没有察觉到。
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司马懿见曹丕还是一副没有要回神的样子,只道是他骨子里那点文人的感伤气质又出来作祟了,于是也不加打搅,兀自坐到了一边的软席中,顺手翻起了案几上堆放的古书典籍。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曹丕才幽幽叹了口气,收回了云游太虚的思绪。回身望见案几边静候着的人,曹丕脸上丝毫没有惊讶之色,几个月来,随着二人日渐亲密的关系,司马懿早就得到了自由出入丞相府的特权,而曹丕也早已习惯他不定时的突然造访。
慢慢走到司马懿身边坐下,曹丕轻咳一声,以引起他的注意。及时地放下手里的书卷,司马懿抬眼看向曹丕表情郁结的脸,不禁好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苦着张脸。”
颓然地低着头不去看他带着调笑味道的目光,曹丕小声道:“先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稍稍想了下,司马懿摇摇头,如实道:“不知。”
苦笑一下,曹丕喃喃道:“也是,去年这个时候,先生还没有来我这里呢。”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他继续道:“仓舒,他殇去一年了。”
听到那个素未谋面的早夭神童的名号,司马懿并无太大的反应,只是平静地望着曹丕,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仓舒去世那日,父亲哭得很伤心,我从未见过他那般难过,就连长兄战死时,也不曾听闻父亲恸哭过。”自顾自地回忆着,曹丕眼里的光芒隐隐辍辍,有如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抿了下嘴,他又道:“那天我去安慰父亲,你猜他对我说了什么?”
见曹丕眉宇间凝结着悲愁,司马懿料想曹操定是没说什么好话,以至于面前的青年久久不能释怀。无奈地拍拍曹丕因难过而握紧的手,他开口宽慰道:“有些话,子桓你听听便忘了吧。”
固执地摇着头,曹丕咬牙道:“父亲当时对我说‘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说这话时眼里那种痛恨与厌恶的神色。”
不可思议地看了曹丕一眼,司马懿想起在家中备受自己和家人疼爱的儿子司马师,不禁为这表面无限风光,实际连平常温情都无法得到的年轻公子感到一丝伤怀。
“其实我恨过仓舒,因为他从出生起便一直为父亲所宠爱,他得到的,是我穷尽所有也不曾得到的。”喟叹一声,曹丕垂眸道:“可我也爱仓舒,每次看到他,我仿佛都能体会到当年长兄面对我时的心情,没有理由的疼爱。”
虽说司马懿谋身谋国的本事不小,却是拿曹丕这种不时兴起的愁情毫无办法,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握着曹丕的手,给予他些微的温暖,然后默默聆听他的倾诉。
默然一阵,曹丕抬眼对上司马懿的眼睛,开口道:“先生知道周不疑吧?”
思索片刻,司马懿回道:“听说过,传闻丞相在曹冲故去后便派人把他刺杀了。”
“是。”点头应声,曹丕状似惋惜道:“可惜了他一身才气。”自嘲一笑,他又道:“不过,父亲杀他也并非全无道理,硬要说起来,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哦?”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司马懿眉梢微扬,“怎么说?”
“我听说父亲要杀周不疑,便赶去劝阻,他却对我说‘正因仓舒死了,无人可与其相抗,而我更是没有能力驾驭周不疑,所以才非杀他不可。’我……”闭目缓缓呼了口气,曹丕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缓一些,“也好,这样仓舒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伸手顺了顺曹丕没有束起,落在颊边的碎发,司马懿蹙眉道:“你就这么在意丞相的话吗?”
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曹丕低声道:“嗯,从小我就一直想被父亲重视、认可,可能,在意他的话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吧。”
打量着曹丕混合了不甘、委屈、倔强和一点自怨自艾的表情,司马懿突然觉得,之前自己心里那种若隐若现的悸动与烦闷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他再怎么攻于心计也不过是个凡人,会被情感所左右。比如现在,司马懿就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疯狂的嫉妒,他很气愤曹丕的多愁善感,为那些除他之外的人伤心劳神。掩饰住眼里的那丝不悦之色,司马懿不着痕迹地松开曹丕的手,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沉浸在自己那点小情怀里的曹丕根本没有发觉自家先生心情上的变化,兀自道:“先生,你说若是有一天我也死了,父亲会不会难过?”
真是够了!越说越不像话。这样想着,司马懿觉得自己头都大了,太阳穴也开始一阵阵的抽痛。一把扣住曹丕的后脑,吻住那张仍欲喋喋不休的嘴,司马懿不甚温柔地在那人唇上碾转,仿佛泄愤一般。纠缠片刻后,他方才惊觉自己的失格举动,却已没有了退路。
这厢曹丕更是震惊不已,被人钳制在怀里这般侵|占,竟想不起要反抗。男人微凉的嘴唇没有由来的让他感到安心,以至于开始贪恋那样的触感与霸道。
青年男子的身体总是极富诱惑力的,年轻有力又不乏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纤美,其本身便是一种臻于完美的致命引|诱与挑|逗。如果说,司马懿最初的举动是出于愤怒与嫉妒,那么,此刻的不依不饶便是由于食髓知味。他迷恋着曹丕明明慌乱却故作镇定,同时带有一丝依赖的反应。唇齿间的甜美感觉,真实得令人不愿放弃。
试探,深入,躲避,追逐。
就像是一场让人心甘情愿堕落其中的游戏。
衣衫凌乱地被司马懿压在案上之时,曹丕仍旧没有从最初的惊愕中回神,眼神迷茫着地望着年长于自己的先生,很是手足无措的样子。苍白的脸颊因为方才的亲吻而染上了淡淡的酡红色,引人犯罪。
露出一丝放肆的笑容,司马懿一字一顿道:“子桓,你知道吗?我很不喜欢自己的人满脑子想的都是别人。”
一时未能领悟他话里的意思,曹丕还是一副讷然的样子,“先生?”
看他这般迟钝,司马懿也懒得再费口舌,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上曹丕的颈间——伴随疼痛而来的教训,向来是最容易让人记住的。
“呜……”被这突如其来的啮咬吓到,曹丕本能地想要伸出手去抵抗,却被繁杂的衣物缚住了手脚,“先生!住手!”尽量清晰地下达命令,可怎么也没有平日里的气势。
一直到浅淡的血腥味道在嘴里弥散开来,司马懿才放开曹丕,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吗?二公子。”
眼带怒意地回瞪着他,曹丕将嘴唇抿得紧紧的,似乎想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服气。
爱极了他这种总想寻求依赖又不易驯服的个性,司马懿轻笑一声,附身到曹丕耳侧,颇为暧昧道:“子桓,我从来不是个喜欢分享的人,尤其……”不轻不重地吻了吻他的耳廓,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一个细微的颤抖,司马懿才满意地继续道:“不喜欢与人分享你的感情。”
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曹丕终于在有限的时间内消化了司马懿的话,心里既是疑惑又是欢喜。暗自平复了下心神,他试探性地问道:“先生您刚才是……生气了?”
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司马懿微微一挑眉,“你难道不懂这种感觉?”沉默半晌,又道:“子桓,男人之间,肉体是一条很好的纽带。用身体来感受,我们是不是诚实地对待彼此。”
司马懿并没有选择用温柔的方式来开拓曹丕的身体,呜咽与泪水往往比纯粹的快乐更能让人铭记。
背脊顶在冰凉的案几上,曹丕紧紧攀附着司马懿,毫不客气地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一道道抓痕。□传来的钝痛让他几乎窒息,眼眶通红地咬着牙,他有气无力地恨恨道:“停下!先生……很痛。”
非但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缓动作,司马懿反而更加用力地一顶,让曹丕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惊呼。恶质的笑着,他开口道:“不痛怎么能让你记住呢?”
被极乐与疼痛的共同侵袭弄得无心应对司马懿的话,曹丕只能不甘地望着他,但心里却又因这种相互拥有的感觉而踏实。
最为原始的欲望,却带着深入灵魂的力量,如同烙印一般,司马懿目光如炬地盯着曹丕,语气坚定道:“子桓,我们的一切,都是一起的。你既然选择了让我带你走上新的道路,就不能再为其他人左顾右盼。”
哽咽着点头应允了他的话,曹丕紧闭着双眼,却止不住顺着脸颊汩汩而下的温热液体。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为何哭泣,就像一直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找到了光明一样,历经艰难达成的愿望,带来的第一感受并不会是幸福,而是辛酸,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曹丕很欣慰不期然地得到了长久以来渴望的依靠,虽然得到的方式似乎不那么高雅,美好,可他到底还是得到了,不是吗?
“仲达。”喘息着唤着那人的名字,曹丕重新睁开双眼,被眼泪洗涤过的眼睛比星辰更为闪耀。正视着司马懿深沉的眸,他浅浅地笑着,美,却也带着王者的风范。
岑寂中,他说:“仲达,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后世《魏书?文帝纪》有云:帝生时,有云气青色而圜如车盖当其上,终日,望气者以为至贵之证,非人臣之气。
静静听着曹丕的话,司马懿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从一开始就会被莫名的吸引。同类人的气质与不屈的心,才是他们之间最强有力的纽带。
“仲达,除了我,你还能选择谁?只有我,能够成就你。我是天赐的君王!”
作者有话要说:曹冲和周不疑的死分别参见《三国志?武文世王公传》——年十三,建安十三年疾病,太祖亲为请命。及亡,哀甚。文帝宽喻太祖,太祖曰:〃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三国志?董二袁刘传》——先甥同郡周不疑,字符直,零陵人。先贤传称不疑幼有异才,聪明敏达,太祖欲以女妻之,不疑不敢当。太祖爱子仓舒,夙有才智,谓可与不疑为俦。及仓舒卒,太祖心忌不疑,欲除之。文帝谏以为不可,太祖曰:〃此人非汝所能驾御也。〃乃遣刺客杀之。
☆、既怀志陵天下心,诗酒不得趁年华
曹丕骨子里到底遗传了曹操风流浪漫的情怀,只是以往在曹操眼皮子底下他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罢了。这不,曹操自赤壁兵败后驻兵在了合肥,顺便开芍陂屯田,安抚被瘟疫困扰的百姓,之后又还军谯县,忙于“求贤令”的颁布,从而久久未能顾及到邺城。没有人在身边时刻暗中留意自己的一举一动,曹丕自然是求之不得,加之近几个月来,曹植除了诗文会友,把酒盈樽之外没有什么其余的动作,曹丕更是放心大胆地开始了自己身为公子哥的潇洒生活,比如趁各位老臣不注意时出去打打猎、游游山、会会友什么的。
当然,几家欢喜几家愁,那边曹丕玩得开心,这边司马懿就不那么痛快了。一方面,他要帮着曹丕打掩护,不给那些老臣留下口实;另一方面,他还要在处理政务的同时暗中留意曹植那伙人的一举一动。自家学生在外面游山玩水,自己却在府中忙上忙下,任谁都会感到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