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百熊拚命摇晃他身子,杨莲亭双眼翻白,便似死了一般。
待到杨莲亭缓缓醒来时,他的头已经被泼了三盆冷水,隔着水帘,他只见四五张脸正瞪着大眼看着他,眼顾四周,叛得叛、逃的逃,想这黑木崖上的江湖人真正“识时务”!嘴角不怒反倒浮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向问天道:“姓杨的,我敬重你是条硬汉,不来折磨于你。此刻黑木崖上下通路早已断绝,东方不败如非身有双翼,否则无法逃脱。你快带我们去找他,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藏头露尾?大家爽爽快快的作个了断,岂不痛快?”
杨莲亭方才看这几人的招式,心中已经微微有了计量:这数人的武功就是再加上十个,只怕也摸不到东方不败的边儿,去也是送死!于是冷笑道:“东方教主天下无敌,你们胆敢去送死,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好,我就带你们去见他。”
少时,一行人穿过密道,突见天光乍现,好一处世外桃源跃然眼前,杨莲亭心中正在思虑,便听任盈盈在身后低问:“你说这里好不好?”
青年剑客笑道:“咱们把东方不败赶跑后,我和你在这里住上几个月,你教我弹琴,那才叫快活呢。”
盈盈低笑道:“你这话可不是骗我?”
青年道:“就怕我学不会,婆婆可别见怪。”
盈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听在杨莲亭心里甚是扎眼,他心里只道:别说这小舍一花一草东方不败数年的心血,就是他和东方不败要葬身于此,这小舍也是要陪着他和东方不败去得!她任盈盈想进来坐享其成,那也得他杨莲亭答应……
众人才进屋,才觉香风徐徐,边听里面东方不败在内室说道:“莲弟,你带谁一起来了?”
杨莲亭躺在担架上,甚是困窘,但话不能不说,只能粗着声音暗示道:“是你的老朋友,他非见你不可。”心里只求东方不败听出个所以然,好歹拿把剑也好。
东方不败放柔了声音,似是不快道:“你为甚么带他来?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才能进来。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爱见。”
杨莲亭苦笑,叹了口气道:“不行啊,我不带他来,他便要杀我。我怎能不见你一面而死?”他暗示的算很明显了吧!
东方不败怒道:“有谁这样大胆,敢欺侮你?是任我行吗?你叫他进来!”
任我行挥手示意,上官云掀起绣着一丛牡丹的锦缎门帷,将杨莲亭抬进,众人跟着入内。
房内花团锦簇,脂粉浓香扑鼻,杨莲亭心中着急,抬眼一看,差点气吐血,只见那东首一张梳妆台畔坐着一人,不是别人,正是东方不败——
他左手拿着一个绣花绷架,右手居然还在持着一枚绣花针,抬起头来,脸竟然会有诧异之色……
杨莲亭很想很想骂人,但任我行方才那一脸怒容,反倒笑了起来,喝道:“东方不败,你在装疯吗?”
东方不败道:“果然是任教主!你终于来了!莲弟,你……你……怎么了?是给他打伤了吗?”说着竟扑到杨莲亭身旁,把杨莲亭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脸上一副爱怜无限的神情,连问:“疼得厉害吗?”
杨莲亭只觉得额头上冷汗无数,想说什么,又觉得性命攸关之时,说什么都不妥当。
但东方不败不但不管后面的人,又对他道:“只是断了腿骨,不要紧的,你放心好啦,我立刻给你接好。”说着还……慢慢给他除了鞋袜,拉过熏得喷香的绣被,盖在他身上,便似一个贤淑的妻子服侍丈夫一般——
杨莲亭一时间无语,秀恩爱给谁看呢?心里又急又怒,一张脸看着帘外那一众惊骇的脸,憋得通红!
偏东方不败不仅不忙,还从身边摸出一块绿绸手帕,缓缓替他拭去额头的汗水和泥污。
杨莲亭忍了又忍,终于怒道:“大敌当前,你跟我这般婆婆妈妈干甚么?你打发得了敌人,再跟我亲热不迟。”
东方不败一脸微笑道:“是,是!你别生气,腿上痛得厉害,是不是?真叫人心疼。
身后的童百熊终于忍不住踏步上前,叫道:“东方兄弟,你……你到底在干甚么?”
东方不败抬起头来,阴沉着脸,问道:“伤害我莲弟的,也有你在内吗?”
童百熊道:“你为甚么受杨莲亭这厮摆弄?他叫一个混蛋冒充了你,任意发号施令,胡作非为,你可知道么?”
东方不败道:“我自然知道。莲弟是为我好,对我体贴。他知道我无心处理教务,代我操劳,那有甚么不好?”
童百熊指着杨莲亭道:“这人要杀我,你也知道么?”
东方不败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莲弟既要杀你,一定是你不好。那你为甚么不让他杀了?”
童百熊一怔,伸起头来,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悲愤之意,笑了一会,才道:“他要杀我,你便让他杀我,是不是?”
东方不败道:“莲弟喜欢干甚么,我便得给他办到。当世就只他一人真正待我好,我也只待他一个好。童大哥,咱们一向是过命的交情,不过你不应该得罪我的莲弟啊。”
童百熊满脸胀得通红,大声道:“我还道你是失心疯了,原来你心中明白得很,知道咱们是好朋友,一向是过命的交情。”
东方不败道:“正是。你得罪我,那没有甚么。得罪我莲弟,却是不行。”
童百熊大声道:“我已经得罪他了,你待怎地?这奸贼想杀我,可是未必能够如愿。”
东方不败伸手轻轻抚摸杨莲亭的头发,柔声道:“莲弟,你想杀了他吗?”
杨莲亭此刻只恨童百熊当时没把他一掌打死,这东方不败今日真真急煞了他,不禁怒道:“快快动手!婆婆妈妈的,令人闷煞。”
东方不败笑道:“是!”转头向童百熊道:“童兄,今日咱们恩断义绝,须怪不了我。”
东方不败冷冷一笑,叹道:“这可真教人为难了!童大哥,想当年在太行山之时,潞东七虎向我围攻。其时我练功未成,又被他们忽施偷袭,右手受了重伤眼见得命在顷刻,若不是你舍命相救,做兄弟的又怎能活得到今日?”
童百熊哼了一声,道:“你竟还记得这些旧事。”
东方不败道:“我怎不记得?当年我接掌日月神教大权,朱雀堂罗长老心中不服,啰里啰唆,是你一刀将罗长老杀了。从此本教之中,再也没第二人敢有半句异言。你这拥戴的功劳,可着实不小啊。”
童百熊气愤愤的道:“只怪我当年胡涂!”
东方不败摇头道:“你不是胡涂,是对我义气深重。我十一岁上就识得你了。那时我家境贫寒,全蒙你多年救济。我父母故世后无以为葬,丧事也是你代为料理的。”
童百熊左手一摆,道:“过去之事,提来干么?”
东方不败叹道:“那可不得不提。童大哥,做兄弟的不是没良心,不顾旧日恩情,只怪你得罪了我莲弟。他要取你性命,我这叫做无法可施。”
童百熊大叫:“罢了,罢了!”
杨莲亭听着,欲说什么,便听单刀落地声,接着是人倒下的身影,心中暗叫一声糟,但童百熊敌友不明,留下也是暗箭难防,想着杨莲亭又把心中的惋惜抹了去。
寂静后,杨莲亭又听见拔剑的声音,任我行说道:“东方不败,恭喜你练成了《葵花宝典》上的武功。”
东方不败道:“任教主,这部《葵花宝典》是你传给我的。我一直念着你的好处。”
任我行冷笑道:“是吗?因此你将我关在西湖湖底,教我不见天日。”
东方不败道:“我没杀你,是不是?只须我叫江南四友不送水给你喝,你能挨得十天半月吗?”
任我行道:“这样说来,你待我还算不错了?”
东方不败道:“正是。我让你在杭州西湖颐养天年。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西湖风景,那是天下有名的了,孤山梅庄,更是西湖景色绝佳之处。”
任我行哈哈一笑,道:“原来你让我在西湖湖底的黑牢中颐养天年,可要多谢你了。”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道:“任教主,你待我的种种好处,我永远记得。我在日月神教,本来只是风雷堂长老座下一名副香主,你破格提拔,连年升我的职,甚至连本教至宝《葵花宝典》也传了给我,指定我将来接替你为本教教主。此恩此德,东方不败永不敢忘。”
东方不败又道:“初时我一心一意只想做日月神教教主,想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于是处心积虑的谋你的位,剪除你的羽翼。向兄弟,我这番计谋,可瞒不过你。日月神教之中,除了任教主和我东方不败之外,要算你是个人才了。”
向问天手握软鞭,竟不敢分心答话。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说道:“我初当教主,那可意气风发了,说甚么文成武德,中兴圣教,当真是不要脸的胡吹法螺。直到后来修习《葵花宝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谛。其后勤修内功,数年之后,终于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
杨莲亭躺在床上,挪动着身体正努力向那床边他早就设置好的机关靠近,但听着东方不败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头大,心道这那是来寻仇,倒像是来陪东方不败来闲话家常的……
帐外,东方不败的目光缓缓转到盈盈脸上,问道:“任大小姐,这几年来我待你怎样?”
盈盈道:“你待我很好。”
东方不败又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很好是谈不上,只不过我一直很羡慕你。一个人生而为女子,已比臭男子幸运百倍,何况你这般千娇百媚,青春年少。我若得能和你易地而处,别说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也不做。”
这时那青年剑客插嘴笑道:“你若和任大小姐易地而处,要我爱上你这个老妖怪,可有点不容易!”
杨莲亭微微皱眉,思虑这青年剑客与其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如说是视死如归,了无牵挂,不觉皱眉,暗叹:可怜任大小姐一往痴情,而这青年爱得却未必就是任大小姐,想着又担心这青年是故意要激怒东方不败,心中微微地捏了一把汗。
此时,东方不败双目凝视着他,眉毛渐渐竖起,脸色发青,说道:“你是谁?竟敢如此对我说话,胆子当真不小。”
那青年却笑道:“是须眉男儿汉也好,是千娇百媚的姑娘也好,我最讨厌的,是男扮女装的老旦。”
杨莲亭静心,心道果然是要激怒东方不败!
“我问你,你是谁?”东方不败果然依然怒问。
青年道:“我叫令狐冲。”
杨莲亭心沉,果然他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华山派岳不群的弟子。
东方不败怒色登敛,微微一笑,说道:“啊!你便是令狐冲。我早想见你一见,听说任大小姐爱煞了你,为了你连头都割得下来,可不知是如何一位英俊的郎君。哼,我看也平平无奇,比起我那莲弟来,可差得远了。”杨莲亭听得脸抽。
令狐冲笑道:“在下没甚么好处,胜在用情专一。这位杨君虽然英俊,就可惜太过喜欢拈花惹草,到处留情……”
东方不败突然大吼:“你……你这混蛋,胡说甚么?”一张脸胀得通红,霎时间便听帐外刀剑之声。
杨莲亭心知东方不败终是被那青年剑客激怒,出手微微有些心浮气躁,不禁担心地侧目看去,只见东方不败一团红影甚是游刃有余,微微宽心,——心中冷笑,不愧是伪君子岳不群的弟子,危难之际,也喜欢这东方不败不屑为之的伎俩。
想着杨莲亭也默默的向他设下的机关处移动,机关有三,若东方不败占上风,他就锁住铁门,一个不留、若东方不败落败,非死不可,那么小舍俱毁,大家玉石俱焚,另一个就是遁道……
杨莲亭正在缓缓地移动之间,便见一个女子的身影朝他走来,心中微惊,原来是那任盈盈自觉她们渐落下风,一瞥眼发现了已然在床上坐着凝神观斗,满脸关切之情的杨莲亭。
任盈盈思及当日,心念一动,人已经缓步移到了杨莲亭身前,秀目圆瞪,左手短剑一个突刺,直接扎入杨莲亭的肩膀,杨莲亭猝不及防,大叫一声,任盈盈接着又顺势朝杨莲亭腿上扎来。
杨莲亭登时明白任盈盈的用意,咬牙竟不再发出半丝声音——比武最是忌讳分心,心中暗骂任盈盈卑鄙。
“你叫不叫?我把你手指一根根的斩下来。”任盈盈威胁。
杨莲亭只是淡笑,用任盈盈才能听见的声音低道:“斩吧,为教主死有何惧!可惜圣姑一往深情,所爱之人却未必只有你。”
任盈盈被话触及心事怒极,当即索性拿剑斩了杨莲亭一根手指。杨莲亭笑意更浓,一双写满了“你真可悲!”身体却一步步接着疼痛的力量,接近他的目标。
然东方不败似乎听见了他的第一声呼叫,骂道一声:“死丫头!”便红影一闪,来到了杨莲亭的身前,杨莲亭心中大呼:中计了!
杨莲亭未及呼出不要管我,高手过招,电光火石间已决了胜负,待杨莲亭回神时,只见两柄剑已经刺如东方不败后心窝,滴滴鲜血落在了杨莲亭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