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头一次在这个视为敌人的人面前袒露心声,不管是真心也好,不是真心也好,他总会想找个人倾诉的。
本来,这些话是想向近藤勋诉说的,但既然今天被这个人提起,说一说也无所谓。
月色暗淡,月亮被乌云盖住了。
在一片黑暗中,他听到土方呢喃一声:“你……想见三叶吗?”
声音很轻,总悟以为自己会没听见,但他听见了,这个名字从那男人的嘴里出来,格外刺耳。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月亮又从云里钻出来,土方清楚地看到仇恨再一次漫上了总悟的脸孔。
“不要再把我姐姐挂在你的嘴上!”
“呵……”土方自嘲地发出一声轻笑。
隔日的早晨乌云密布,昨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一样。土方和总悟打了个照面,双方都很冷淡。这样的话,一整天的心情都不会好的吧?
他今天休息,本来打算随便找个地方逛逛,不过鬼使神差的,居然又走到昨天的地方来了。
不出所料,今天的万事屋也在士气满满地推销产品。不过,不知是因为天气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看的人很多,买的人却很少。就算万事屋那三个人再怎么费力地表演,架子上的推销产品也还是堆得高高的。
新八摇着扇子向过往的路人吆喝:“请试吃!请试吃X记牌绿茶,喝完口气更清新!”
“还有Y记的包子,很好吃的阿鲁,我已经吃了三个了阿鲁!”神乐一口一个,把包子都干掉了。
“喂小鬼!那可都是阿银我花钱买下来的啊!是阿银买下来的三个包子,阿银都还没吃到一口,你倒全部都吃光了啊!”
“因为好吃阿鲁!”
“这不是理由,你也奋力地工作把包子的钱赚回来吧!”
银时的大呼小叫还真引来了几个顾客。就当是看相声好了,围观的群众也会觉得这样的表演很有趣。
土方暗道一声俗气,但是双脚却没有挪动,还是站在了那里。
由梦中醒来,现实中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有些东西压在心头,会把人压得喘不过气的。看着如此吵闹的三个人,土方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才有了充分的真实感。
“哟,多串君。”银时发现了人群后面的土方,热情地打招呼,“怎么样,公务员大爷,咱今天不会又妨碍公务吧?”
“没有!看清楚衣服,我今天休息,不管你的事。”土方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还有,都说了别叫我多串君!”
“那就叫串串君。”
“算了……你想怎么叫怎么叫吧……”
他的确是来逛街的。大男人逛街本身就很奇怪,更奇怪的是,这个大男人还是孤身一人地出来逛街……
“还真是难得啊,”银时摸摸下巴,“难道多串君看上了阿银,想我了才来的?”
银时没羞没躁地随口瞎说,围观的群众里爆出一阵笑声。
其实,他本以为那男人会像以往一样怒气冲天地和他吵架甚至动武,但今天很反常地居然没有。
“如果是那样的话,倒也无所谓,”土方挑衅地笑笑,“既然看上了你,我跟你约个会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样的神情应该叫做“挑衅”吧?银时想,那么,他眼底还有些情绪,该怎么描述呢?
——和昨天一模一样嘛!
他愣怔地盯着土方看,直到那个男人避开银时的目光。所谓真选组的“鬼之副长”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而这一面,确确实实地暴露在银时的眼前。
——喂喂,阿银我可是会对这种表情动心的哟!
他摇摇头,把这种奇怪的想法丢进了脑海深处的垃圾箱里。
“啊昨天……对不起……”他有些抱歉地说,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他很少道歉,至少不会主动跟一个大男人道歉。
——一般来说,他更不可能会对一个男人动心。
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多了,人来人往,最后谁也没留下。除了土方。
时值中午,人们都回去吃饭了。收摊子的时候,只有那个男人还站在那里吸烟。
如果按照银时的脾气,他该说:“哎呀,真选组的土方大爷请不要跟个幽灵一样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会有精神压力的好不好?有了精神压力会秃头的好不好?”
——啊,对,一般来说是该这么说的。
但今天,银时不仅没有赶他走,无论是摆摊还是收摊的时候,他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得往土方这边瞄两眼。
阴沉沉的天空开始下雨,被浇灭了的香烟只能丢掉。
土方在雨中没有打伞,只是定定地望着银时。那个银发的男人,虽然吊儿郎当邋里邋遢,身上却有那么一种魅力,让自己目不转睛。
是什么呢?
是……
是活着的感觉,十分真切的活着的感觉。
就是这样的感觉指引着自己站在这里,一步也挪不开。
“在大雨里站着,你疯了啊。”银时撑着伞替土方遮住了滂沱的雨水,“你以为你是韩剧的女主角么?”
土方反言讥讽:“哦?那么,你是韩剧的男主角?”
“你刚才不是说要约会吗?”
“是你先说我会看上你的吧,混蛋!”
胸口的刺青痛得喘不过气来,土方死死拽住和服的衣襟,好不容易才能平复下心绪。
“喂,你还记得三叶么?”土方问。
“那个叫总一郎的小鬼的姐姐?”
“是总悟!”土方纠正道,“我这几天做梦,总是梦见三叶。”
“哦。”银时掏了掏耳朵,不知为何会觉得有些不快。
“我以前听人说,常梦见死者的人会活不长。”
“你不会来这就就为了和我说这个的吧?真选组的副长会怕死吗?你不会在担心自己活不长了吧?”银时因为惊奇而连珠带炮的发问。面对这些,土方只摇摇头:“算了,当我乱说一句吧。”
他深吸口气:“总会有些事情,是该害怕的吧,不然人就不是人了。”
银时的脑海中赫然是松阳老师残缺不全的尸体。
“你,爱她吗?”银时问。
“不知道。”他想平淡地回答,却克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微微颤抖。
“什么叫不知道?”
土方忽然爆发出长久以来积蓄的怒气:“就是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长在身上!”
拉开衣襟,他的心口处赫然是一大片的刺青,一直延伸到了肩膀。
☆、之四、
万事屋接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委托。其实并不是委托,而是银时擅自决定下来的——因为土方除了刺青以外什么都没说。
这是银时目送着那个孤零零的背影时,忽然暗自作下的决定。
新八推了推眼镜:“银桑,你把伞借给土方先生了?”
“那么就剩下一把伞了阿鲁。”神乐打开了月兔族遮太阳用的小伞,这把伞太小,三人同撑的话,实在起不了什么作用,
刚才的交谈,他们并没有听到。
“哦,抱歉抱歉,因为真选组的土方大爷也有郁闷的时候不是吗?”银时故作大度地挥挥手,“所以我们大可以可怜可怜他借他一把伞,这不算什么,对不对?”
新八有些担忧:“不是伞的问题,土方先生真的没事吗?”
“啊,放心,伞一定会还的。”银时望着远方喃喃自语,“一定会还的……”
有些事是应该由大人去做的,银时想,所以这个委托也由那个任性的大人——他自己——单独去完成。
不知为何,他嗅到了一丝莫名的危险,虽然他并不认为刺青什么的会是危险……
他不想把那两个小鬼卷进去。
……
背后一阵阵抽痛,刺青放肆地在整个背部生长了起来……
说生长并不过分吧?那种擅自把别人的背当成了居住地的东西……
土方定定地望着天花板,这是第四夜,他又没有睡好。
他开始仔细思考自己的人生,与三叶有关,或许,也与她无关。
——并不是因为爱情之类的东西,而是因为责任。
他这样的人,活着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活着,战斗也不仅仅是为了打倒敌人而战斗,他有很多需要保护的东西:比如,整个真选组。
他选择了近藤作为他的大将,这一生,都要忠于男人的承诺!
有所得必有所失,感情的事,他已经看得很淡了。
——是这样么?
不……
喷薄的火山是压不下去的,越是压迫,积蓄后爆发的力量就越是强烈,感情也是如此。
一旦将心中的盖子打开,所谓的爱情就会被想起,那种酸涩得跟没成熟的葡萄一样的滋味,一直留在心头,挥之不去……
没有珍惜……
她死前,都在想着他……
这种愧疚,他从未表达过,而此刻,终于彻彻底底地摊开……
身体的痛苦根本不算什么。如果说心中的疼痛可以减弱,那么,就请化为刺青,都留在皮肉之上吧!
“啊……”他紧紧揪住被单,妄图把这样的痛楚铭记于心。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门被推开。
“喂土方,你这几晚都在鬼叫些什么?害得我都没睡好!”
总悟的房间就在土方隔壁,这是近藤的安排,目的是希望他们能言归于好。不过,总悟并不领这个情,他这几天都被隔壁的呜咽吵得睡不好觉!
“你……啊……”真选组的副长明明喘着粗气却还在企图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威严,“不要不经别人同意就进门啊混蛋!”
总悟只盯着他看,他说什么可听不清了。衣衫不整的男人袒露着背部,一片精致的刺青舒展其上,这样的土方……很妖媚?
“啊,土方先生,没想到你还这么时髦。你自己定的局中法度里可是明确表明队里不许有任何人去刺青的哟!”总悟走过来仔细观摩了一番转而赞赏道,“不过,这个花纹还真少见,相当精致呢。”
“笨蛋,这是它自己长出来的!”
“你越来越会开玩笑了,土方先生,这种东西怎么可能……”
总悟的声音停了下来。
因为就在他的眼前,土方背上的花纹明显地蔓延开去,他原本干干净净的皮肤上一寸寸被刺青里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蛇染成了墨色。
……
“会自己长出来的刺青?”服部全藏搂着一群丑女在烟花之地笑得十分灿烂,“那种东西我怎么知道!”
银时没好气地挥开靠上来丑女:“你可是拥有众多情报的忍者,难道这玩意不会是你们忍者发明的一种什么忍术吗?”
“忍术?怎么可能!忍术说白了就是一种障眼法,比如啊……哦,亲亲……”服部禁不住丑女的诱惑,撅着大嘴就要和一个龅牙妹妹接吻……
“亲你妹啊!”
后脑勺一重,服部的脑袋把酒吧内的桌子凳子砸了个稀巴烂,屁股上正遭受着银时猛烈的攻击。
他趴在地上大声告饶:“别碰那个地方……痔疮他……痔疮他要从屁股里蹦出来了啊!!”
“放心,当痔疮从你屁股里蹦出来之后我会负责给你买药膏的!现在请正经地回答我的问题!”
“说到正经,我还从没见过银时你正经过啊!”
他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虽然眼睛被刘海遮住了看不清,但唇角的那丝弧度,摆明了是对银时的话不屑一顾。
唉唉……阿银我的威信就已经如此不堪了么?银时扶着额头心情沉重。
“啊,好吧好吧,”服部拍拍衣服,不和那种银发天然卷一般见识,“我不觉得那种东西是忍术,真的,没有哪种忍术能让人的皮肤上自动长出刺青,我觉得那是种病,得治……”
“病?”
“比如有种荨麻疹,长在身上后就好像会有花纹一样……”
银时纠正:“不对,不是荨麻疹,是真真正正的刺青,我的两只眼睛全都认认真真地看清了啊!”
服部摸着下巴:“哦,这样啊……是真正的刺青吗?什么样子的?”
“似乎是……蛇?”银时也摸着下巴,有些不确定地说。
“蛇?”
“对,是蛇,”他点点头,右手握成拳一砸左手,“是十分精致的花纹,我从没见过那种东西……”
“蛇的刺青……啊,等等,我好像想起来了……”服部摸着脑袋似有所悟。
“什么?”
“我老爹还活着的时候,御庭番里似乎有个忍者得过这种病,后来医治无效,就失踪了……”
“失踪?”
“说是这么说,不过,”服部高深莫测地说,“我老爹说,那应该是种诅咒。”
“那个人失踪前一直在念叨自己女儿的名字,但实际上,他的女儿很早就死了。所谓忍者,就是要抛弃感情,去忍受世上不可忍受的一切。所以这很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