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什么好呢?
——两年的时光,巴黎和东京的距离,足以把一切湮入尘埃。
到时候就会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吧,就好像自己察觉到之前,那些平淡却安稳的日子。没有黄濑凉太,没有篮球也没有那些令人没有办法忽视的东西……一切的一切都回归正轨,四平八稳,再无波澜。他会有一个普通的工作,朝九晚五,还有普通却温柔的妻子,还有孩子。平时上班,偶尔与朋友小聚,聊一聊,一起唏嘘年轻时候的傻事,然后再回到平淡的生活中,日复一日,直到无可避免的死亡。
毫无意外——但心底那隐隐的酸涩却越来越浓,几乎充斥了整个眼眸。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答案昭然若揭,却无从去寻。
目光从封面上移开,对上千夜带着促狭笑意的眼,黑子还来不及回以微笑就看到少女急匆匆转身的模样和不远处疾驰而来的熟悉的红色拉风跑车。看着少女兴高采烈地搬起书,丢进了车里,然后丢下一句“这就是对黑子君甩了我的惩罚”,匆匆而去,他第一次对意识里既定的未来感到迷茫和无措。
对过去的无法视而不见,和对未来的无法无动于衷。
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令人陷入犹豫的深潭。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黑子终于没办法视而不见了。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黑子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七点过半。掏出钥匙开了门以后,在玄关换下鞋子,却罕见地没有听到客厅里该是震耳欲聋的电视节目声。玄关的灯并没有打开,门外泄进来的光也只是勉强地照到了鞋柜,走道的深处被黑暗与静寂笼罩……
凝视着走道的尽头,把换下的鞋子放进鞋柜里固定的位置,在直起身的时候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
扶着鞋柜在玄关站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转身把门关上的时候,因为风的缘故发出了不小的响动,所以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原本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的走道尽头忽然亮起了刺眼的暖橙色的光芒。伴随着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玄关的灯也突然被点亮。突然而来的亮光让眼睛难免地产生了生理上的刺痛感,黑子只得低下头,避开了晃眼的灯光,然后低声对着来人唤了一句,“母亲……”
不知道是不是黑子的错觉,听到他的声音之后,脚步声顿了那么一秒才又恢复。在眼前错落的浅蓝色发丝和褐色的地板之间,随着脚步的再一次停止,出现了一抹藏蓝色的裙摆。
其实那藏蓝色的裙子上原本还烫着细小的碎花图案,但是随着毫无知觉的时光流逝,那些原本鲜艳的图案早已不再,独独只剩下黯淡的底色。毫无特点的藏蓝色衣裙,可说是早已失去了引人注目的资本,踏在将被丢弃的边缘。但不知为什么,母亲却意外地中意这条衣裙,从记忆尚不那么清晰的儿时开始,黑子便记得——那深深镌刻在自己脑海里的,随着春日的花朵一同摇曳绽放的,母亲的裙摆。
“小哲……”在逐渐习惯的灯光下响起的,是母亲有些犹豫的语气,藏蓝色的裙摆随着母亲动作的停止而逐渐停止了摆动。眨了眨已经习惯的眼睛,把视线逐渐从裙摆的一角移到了母亲的鬓角,那里已经隐约看得到几根银丝。
黑子张了张嘴,呼吸和胸腔都为某种突如其来的想要说些什么的灼热冲动所满溢。但言语总是因为抽象而难以捉摸,即使心里明白着那些想要表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也会因为难以言说或是羞于启齿而放弃。
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强迫着把自己的视线从母亲的鬓角转到了眼角——那该是微微上扬带着笑意迎接自己归来的眼眸那里。却有些诧异地发现,那眼角虽然勉强地上扬着但那该是带着暖人温度的笑意却并没有到达眼底。
微微拢着的眉头和眼角延伸出来的那些情绪,分明是无法掩饰的忧虑。
“小哲,你饿了吧。今天回来这么晚,所以饭菜都已经被我和爸爸吃掉了哟。这样吧,你先去休息一下,我去帮你做个三明治,很快就会好的。”话音刚落就是毫无停顿的转身,和比起寻常更急促的脚步声。
暖色的灯光打在通往客厅的走道,一眼望过去可以看到空空如也的沙发和关闭的电视机。走到客厅还能看到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经过楼梯到达自己二楼的房间,把书包放在书桌边上,便拉开了窗帘。
伴随着路灯昏暗的光线透进屋内的还有股难以忽略的烟草气息。黑子皱了皱眉,心底那种难以言说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他转身出了房间走到父母紧闭的卧室门口,想了好一阵子,还是转身下了楼。
母亲低着头把三明治和牛奶摆到了桌上,见到黑子下楼就招呼黑子去洗手。穿过客厅走到厨房,水龙头里冰凉的水流发出哗哗的响声,扫过流理台上摆放着的切了一半的蔬菜,黑子关掉了水龙头,沉默地回到了客厅。
令人难以忽略的压抑气氛在客厅不断漫延,而拉开椅子时凳脚和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就好像箭一般穿破心跳直入脑门。
虽然身体早就已经感到饥饿了,但是黑子看着桌上摆着的食物却莫名地失去了食欲。
无法分担父母的忧虑产生的自责和从未宣之于口的对于父母的依恋,两种复杂的情绪辗转在黑子的心底翻涌混合,最后却只能让事件的思考者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深深的失望……
明明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异状,明明可以开口去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却为了不让对方产生不必要的困扰选择静观其变。这种事情,说得好听点就是洒脱随性,但是如果说得难听点,就是随波逐流。不管什么事请都只是被动地接受,不拒绝也不迎合……
这可以说得上是一种相当不好的习惯吧……甚至在某些方面可以用得上恶劣这个词语了……
拿起有些烫手的牛奶吹了口气,乳白色的液体表面因为空气的流动产生一圈圈细小的涟漪,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又过了好一阵子,安静的客厅里才响起了青年如溪水般清澈的声音,“母亲,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分担您的忧虑。”
说出这句话之后,莫名地就松了一口气。黑子就势喝了一口牛奶,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只看到母亲原本藏着忧虑的眼眸混杂进了一丝欣慰,她原本垂下的眼眸因为黑子的话缓缓上扬,最后在嘴角形成了一个同平日一般无二的笑容。
“谢谢小哲,我的好孩子……”坐在黑子身旁的母亲说着便陡然站起身,然后黑子就感到周身被一个温暖的躯体所包裹,眼角因为头发的触碰有些痒,他想到要伸手去捋头发的时候却陡然僵住了手,有些忽然地意识到——这应该是自己上小学之后母亲和自己的第一个拥抱。放弃了手上的动作,黑子眯了眯眼,看着落在眼前混杂着银丝的头发,终于缓缓伸出手,环住了母亲温暖的身体,“请告诉我吧,因为如果只是看着父亲和母亲担忧的话,我也会担忧的。”
其实有些话,想着说出口会很难,但是环抱着母亲的黑子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却只觉得一切理所当然,根本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因为是家人,所以会在意,因为在意,所以会小心翼翼,可太过小心翼翼的话,就会像千夜说得那样了啊……
握紧母亲的手的那一瞬间,片刻之前还存在于房间里的那些压抑而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虽然仍旧会感到担忧,却至少,不再让他觉得焦虑。
“真是的,想要瞒过小哲还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其实小哲一进门就已经发现了吧……抱歉,并不是不想告诉小哲,只不过”母亲苦笑了一下,“你外婆昨天在家里忽然昏倒了,送去医院检查发现脑部有阴影,今天会做进一步的检查,看是不是……是不是肿瘤……其实本来我和你爸爸想要直接去伊豆的,可是你外婆竟然说如果翘掉工作去看她一个完全没事的人的话,她是不会见我们的……所以最后也没有去成伊豆,只能在这里等今天的检查结果出来……至于这件事不告诉小哲你,你也该想象得到啦,是你外婆的意思。”
的确可以想象得到,虽然头发已经花白的外婆穿着她最爱的素色和服,却总是一点也不优雅地,一边拍着自己的肩膀,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外婆怎么会有事呢,小哲就不要担忧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好好学习知识才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喔。耽误了学习,外婆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嗯,我知道。”黑子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走向了七点五十,“那么检查的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检查已经做好了,具体的结果应该在八点半的时候可以拿到。”回答黑子的却是从回来以后就没有见过的父亲。闻言,黑子有些惊讶地回头望去,就看到原本似乎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的父亲,正带着明显焦虑的面容,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父亲走得很慢——听着楼梯上响起的声音,这是黑子此刻唯一能够想到的东西。
“踢踏——踢踏——”一步一步混杂着心跳和秒针走过的声音,黑子握紧了手上的杯子,只觉得手心被牛奶的温度烫得出了汗,父亲终于在母亲的边上落了座,对黑子说了一句不用担心之后,就十指交叉握紧双手坐在座位上再也没有说别的话。
不仅父亲没有,母亲也没有,甚至黑子也没有。
秒针走过的声音在小小的客厅里被无限地放大,没有不耐,没有焦虑……甚至连紧张都好像被遗忘在单调重复的呼吸中……
电话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黑子只觉得心猛地一跳,然后耳朵也突突地跳了起来,整个人就好像从冰水里捞起来,身体都产生了轻微地痉挛……他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视线里只能看到一片藏蓝色的裙角,随着突然响起的脚步声微微晃动。
“不是肿瘤,只是脑部有轻微积水,只要药物治疗就可以痊愈了。”母亲挂掉电话,转过头来的时候,眼角还带着泪,混杂着悲喜两种极端情绪的面容微微有些扭曲,却不知怎么的让家里的空气终于流动了起来。
在这一瞬间,黑子才觉得发僵的身体有了意识,缓缓恢复了常态。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有些灼热的眼泪却先言语一步滴落在桌面上——不是伤心,而是喜极。至少,闭上眼的瞬间闪过外婆熟悉的面庞,黑子笑了起来,只觉得庆幸又有些后怕:至少……上一次的离别对他们而言不是永别……至少还有机会把没有传达到的心意,传递过去……
恍惚间耳边响起了某个似是玩笑般的话语,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人刻意靠近的脸庞,微扬的嘴角和褐色眼眸里认真的情绪,“小黑子,你觉得一辈子有多长……”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大概是永远那么长吧。
可是,黑子低头看了眼还有些发颤的掌心,倏然察觉——一辈子恐怕没有自己想象地那么漫长,毕竟啊,人生中充斥着太多的变数和无端。
或许是几十年,或许是几年又或许是下一分钟下一秒就是再也不见的永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上)
第二十二章(上)
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房间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九点过半。
扶着微凉的墙壁,有些恍惚地看着一瞬间被灯光打亮的房间,黑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十四号已经走到了尽头。
虽然,仔细回想的话,也能清楚地回忆起白天发生的一切——上午的英语和数学也好,下午的国文也好,还有午休时间夹杂着同学细微的攀谈声的小睡也好……
明明记得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但内心却虚无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浑浑噩噩地,就已经走到了离别的边缘。
不管情愿与否,时间总是最最无情的存在。
缓步走到书桌边坐下,阖上有些酸胀的眼睛过了好一阵,黑子才把视线落在久违了的书桌。
少女心百分百的粉色盒子仍旧放在书桌的一角,而那个精致的旧银色巴黎铁塔就倒在盒子的一边。除却这两件显得异样的事物之外,书桌上便只剩下书——大大小小的规格,华美或简约的装帧。这其中的大部分都被整齐地排列好,竖在台灯一旁的空处,而小部分夹着书签的,多是近期未看完的,横在桌面上同笔和笔记本堆成一排,却也不显得凌乱。
原本六月中的天气已经渐渐变得闷热,但大约是因为白天的那场骤雨,临近傍晚的时候就起了风,并且到了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非但没有停,却反而愈加强了。鼓动着被拉开的窗帘落在书桌的一角,黑子伸手去拨,便刚巧看到窗帘所在的,那本自己尚未读完的书籍。
习惯性地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