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令狐冲也拔剑:“前辈既已相邀,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心道:这老者虽是身份不明,然而观其剑气,定是武当中的高手;我也可以看看,经过数百年变迁,武当剑法到底精进至何种地步。
令狐冲使剑的路数属于轻疾灵动一派,偏偏面前这位老者与他实属同一路数,闪避进击速度不逊于他。一人横扫、一人竖劈,剑锋相磕,谁也不曾占到半点便宜。
那老者道了句:“好!”忽然撤剑,剑锋环绕、划了个圆;剑锋所呈圆圈愈来愈多,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冷芒,竟是再无半点破绽可寻。
见此,令狐冲不由皱了皱眉:自己的战术,无非是先发之时攻其破绽、后发之时避实击虚;如今对方剑招并无破绽,自己如何对敌?不过……武当剑法本就是柔中蕴刚,难寻破绽;然而,只要是“招式”,就一定有可破之处。当下后退一步,目光紧盯着老者剑锋所至之处,试图寻到对方的破绽。
待剑锋所划光圈到了眼前,令狐冲忽然向前跳进一步,剑锋直指光圈中央刺去。只听“铮”的一声,对方剑路被阻——这一招竟是被破了。
破得对方剑招,令狐冲忽然起了作弄之心,剑尖顺势斜挑、直取对方咽喉。那老者惊于招式被破,瞬间失了先机;待他回手立剑、欲阻挡令狐冲攻势之时,令狐冲忽得转动手腕、横剑劈向对方腹部。令狐冲使剑本就疾速,这一下变招可谓是快速突发。
眼看要伤到对方,令狐冲忽得撤身向后纵去;余光瞥见身形将近树木,令狐冲后撤一脚、轻点树干,随即从平地上一跃而起、直上树顶。令狐冲站定之后,见那老者目瞪口呆,不禁失笑,朗声道:“前辈是不是觉得,这招式眼熟得紧?”
怎能不眼熟?大五行剑阵,但凡武当弟子谁人不识?更何况,这老者还是武当派掌门冲虚道长!
数百年前武当派创立之时,曾有位掌门设大五行剑阵;此剑阵中,二十五人浑然一体、二十五把长剑交织成天罗地网,实是威力绝伦,敌人若入此阵则少有生还。然而此阵成型之时,就已面临失传之险。
据闻那位掌门曾有一顽劣弟子步上左道,残杀同门后流窜于江湖;这阵法本就汇集了武当派内的高手,一死一逃,要在短时间内寻到替代此二人者却是不能了。加之那位掌门对叛逃劣徒抱有极高期望,心灰意冷之间竟然闭关数十年。幸而,此阵虽然经过了诸多变故,终于还是流传了下来。
方才令狐冲那先挑兵刃后取咽喉、再留后手刺腹的手法,便是剑阵中包含的招式;冲虚见之,自然惊疑。待他见到令狐冲提气后纵的身法,更是大惊——这人竟会武当的梯云纵?且不说这门轻功不授武当派之外的人,单说对方这般轻盈迅捷,不下十年岂可至此程度?
虽然觉得对方的反应很有趣,但令狐冲也并非不敬长辈之人。足下一蹬、悄然落地,令狐冲再度向那老者躬身行礼:“在下昔日曾与武当中人有些渊源,是以懂得贵派武功,然而比起贵派高手来仍是相差甚远,方才真是献丑了。”
冲虚道长摇摇头,语气中有几分怅然:“只论梯云纵,如今武当弟子少有几人能至你这地步,遑论剑法了。”令狐冲听他语气惆怅,脑中忽然闪过前世师父曾说过的话,遂将其道出:“大五行剑阵,二十五人齐则可破千军,缺一人则失其周密。此阵本不是凭个人之力,若只得一人,无论如何也参不破阵法之妙的。”
冲虚道长闻言,不由盯向令狐冲:“你对武当的功夫倒是很了解。你那剑法,可是风清扬前辈所授?”见对方点头,冲虚道长微笑道:“风老前辈没有收错徒弟。你在日月教如何行事,我也了解不少。虽然身入邪派、却不曾行不义之事,这很好。至于钟镇、陆柏之死……他二人怀有歹念,此事并不怪你。我本以为由岳掌门来执掌五岳派是再合适不过,不想岳掌门也是妄断事由、不辨是非之人,这可真让人忧虑了。”
少有正派人士为自己说话,令狐冲几乎就要出言表示赞同;但他还是忍住了。毕竟岳不群曾是自己的师父,此刻自己不为岳不群说话已经很不应该,岂能表现出嫌恶之意来?
冲虚沉思片刻,又道:“令狐公子拒入少林之事,我已有所耳闻。令狐公子为人不失正义,该当身入正教褪去戾气。东方教主虽无与正教交恶之意,却也不曾失了称霸武林之心。令狐公子千万不要因为沉溺情爱而自毁前程。”令狐冲不置可否地笑笑,心道:我自己不愿失了乖戾的性子,便是再度投入正教又能怎的?
拜别冲虚道长,令狐冲继续向封禅台方向走去。想到方才冲虚道长难以置信的神情,令狐冲就忍俊不禁;然而他忽然想到一件事,笑意不由慢慢收敛了。
冲虚道长听见了自己与东方的交谈。
冲虚道长劝诫自己时,说到了甚么“沉溺情爱”之类的话。
那么……他定是看见自己被东方不败压在树上了。
令狐冲脸彻底黑了。
***
嵩山脚下。
借着篝火,木高峰将近旁那年轻人看得清楚。不复先前在衡阳城外的狼狈,如今的林平之真个是风度翩翩、姿态从容。也正因为如此,木高峰心中才愈发忐忑:自己当初将林家夫妇虐待至死,如今一时疏忽落入林平之手中,却不知这小子要如何报复自己了。
仿佛没看见对方警惕探究的目光,林平之慢条斯理地擦着剑;待收剑回鞘,才转向木高峰道:“姓木的,昔日你如何折辱我爹爹妈妈,我可不曾忘记。你说,我也将你筋脉断了、在你身上划个千百刀如何?”林平之虽是面上含笑,眼神却是凶狠无比,在火光照映之中十分慑人。
木高峰虽然为人奸猾狠毒,却也有几分硬气,当下冷哼一声,说道:“今日是驼子倒霉,落在你这小子手里。要杀要剐随你就是,何必像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林平之脸色一沉,直想将对方砍成七八段。
但林平之终究是忍住了:先前自己可是约了余沧海出来一战,现下需得平和心态、养精蓄锐才是,若为了泄愤而虐待木高峰、虚耗了体力,那岂不是得不偿失?自己能捉到此人已是意外之喜,倒不如利用对方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罢了。我今日‘请’你来此,是想向你借一样东西。”听闻林平之如是说,木高峰颇有些茫然;只是,待他被林平之扣住了腕上“内关”、“外关”两穴后,便是大惊失色:“你!你这小子?”林平之手指甫一接触自己手腕,内力竟然不受控制地涌出自己体内!
林平之冷笑道:“正是如此,在下就是要借你的内力一用。”他深知自己内力不及余沧海,一早就想着要凭借吸星大法投机取巧一番;木高峰行走江湖多年、内力未必逊于余沧海,如今送上门来,岂不是不用白不用?
木高峰知道再多一刻自己内力定要被林平之全部吸去,当即聚气凝力、试图冲开先前被林平之点中的穴道。但他一运气,内力便流失得更快。
林平之亦是察觉到了这点,遂轻笑道:“姓木的,你尽管运气冲穴罢,如此在下也可省些时间。”眼见有几人远远朝向这边来,为首之人身形矮小,林平之不由冷哼:“余矮子来得好快。”向木高峰腰间一顺、抽出对方所佩驼剑,割断了木高峰的咽喉。
此时,余沧海并两名弟子已到了林平之面前。见得木高峰的尸体,余沧海立时便明白林平之约见自己的目的,当即冷笑道:“臭小子,好不自量力!”
林平之将木高峰的剑一扔,站起身来:“原来余观主还带了帮手前来!不知是在下不自量力,还是余观主怕了在下?”余沧海面上一僵:他本以为林平之会带帮手,因而携两名弟子前来,哪里知道林平之竟敢孤身一人迎战?于是向身后弟子道:“你们二人退后,且看我如何将这姓林的小子剁成肉酱。”
林平之眉梢微挑,忽然拔剑、跃向余沧海身后。他发难突然,实在出乎意料;待余沧海拔剑转身,林平之已然割断了那两名弟子的喉管。只听对方冷笑道:“我先杀他二人,原是为了余观主好。余观主若败于我手,那岂不是在徒弟面前大失颜面?”
余沧海大怒,举剑便砍。他先前在封禅台上已见过林平之连战四派高手,当下也不敢掉以轻心;然而随着二人拆招下去,余沧海却是愈发疑惑起来:不过一年有余,这小子内力竟然进步至此,与自己缠斗这么久也不落下风?
其实林平之已是难以支撑下去。想起自家镖师惨死之象,林平之不由心中一动:我已疲乏至极,若再与他斗剑、二人僵持下去,那实在愚蠢得很。若是能赌一把、引他出掌……可是若我擒不住他手腕,那会如何?余矮子的摧心掌着实厉害,我若赌输了,岂不是要命丧于此?脑中算计之间,手心已冒出了冷汗。
罢了,就赌一次!林平之咬牙,忽得跃前一步、拉近了与对方的距离。余沧海右手挥剑不停,左手却平摊成掌、向着林平之胸口猛然拍击而来!
就在那一瞬间,林平之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大师兄的话,定是会迎着攻势而上罢?即刻放弃了去擒对方手腕的想法,而是收回右手、横向刺剑而出。只听利刃刺破皮肉、骨头断裂之声先后响起,二人皆是原地愣住:林平之方才那一剑……刺透了余沧海的左掌。
林平之不曾得风清扬教授剑法,如何知道“破掌式”?只是将令狐冲对敌姿态记得清楚,此刻便误打误撞地使了出来。
没想到对方有如此诡异的出剑路数,余沧海半晌未曾回过神来;直到对方挥剑斩断自己左脚、自己摔倒在地时,才开口道:“你?”
林平之冷笑一声,剑尖已刺向余沧海左眼眼窝;听得对方一声压抑的痛呼,林平之笑得更加欢畅:“我不杀你,我要你生不如死。我要先刺瞎你眼睛、挑断你手脚,然后再去杀你的弟子……”说话间,忽觉体内真气忽得涌向丹田,一时间胸腔之内翻涌如潮、十分难受。
林平之此前从未遇上过这情况,不由脸色大变,暗道:我分明已经能够将旁人内力化为己用,如今怎会出了岔错?此时体内异种真气乱行、比之方才更加难受,林平之也来不及细想,当下抽剑疾退两步,席地盘腿而坐,依照吸星大法口诀中的法门将乱窜的真气再度散于经脉之中。
他一运功,便觉通体舒畅,先前的不适之感全然消除。正欲收势,忽闻有人叫道:“林师弟!”林平之睁眼,只见令狐冲反手握剑、立在自己面前,不由问道:“大师兄怎得来了?”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令狐冲蹲□来,责备道:“你怎么敢在仇敌面前运功?你可知若我不曾赶到,余沧海可就要杀了你了?”
林平之方才只顾运功,将余沧海全然忘在了脑后;此刻见余沧海右手持剑、趴伏在地,后背上已被人洞穿了个血洞,想来是对方欲向自己偷袭之时被令狐冲所杀。当即笑道:“可是,大师兄你不是来了?有你在,我还怕甚么?”
令狐冲无奈,手指在对方额上轻弹了一下:“少在我面前‘撒娇’了。”林平之收敛了笑容,淡淡道:“我只是敢在你面前示弱而已。如今,也只有你能让我相信了。”
虽然忌惮林平之对自己的心思,然而现在林平之“恢复正常”了,令狐冲便觉得对方依旧是自己兄弟一般的存在。听了林平之的话,虽然知道对方是草木皆兵,但令狐冲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疼,起身的同时也将林平之拉起:“走罢。”
自宫
月光下,只有令狐冲与林平之二人行于旷野之中。先前林平之与余沧海相斗甚久;已然有些疲乏。令狐冲看出林平之力有不支;却不出言关心,只在对方脚下虚浮之时扶住对方手臂以为支撑。
感受着令狐冲独有的体贴;想到身旁这人是因为担心自己才赶来,林平之不由暗叹:幸而;能得你如此温柔相待之人唯有我一个。从前我需得将报仇搁在心中首位;如今倒是能吧大半心思放在你身上了。可惜你已入魔教;我不能天天见你不说;还得担心那魔头逼你做甚么不好的事……
想到此处;林平之忽然开口:“大师兄;莫不如我们就这么走了;你不回魔教、我也不回华山派,从此做两个闲散人士在江湖中游荡可好?”
令狐冲笑道:“你不会。”林平之奇道:“怎么不会?”令狐冲敛了笑容,说道:“你的性子我了解。辟邪剑谱一天不取回,你就一天不会离开华山派。”
林平之叹道:“我本想说些快意之事、与你兄友弟恭一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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