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那男人冷笑道:“是他自来找死。一群孤陋寡闻、浅陋粗鄙之人,连曲谱都不识得,还敢在此大言不惭?”话音方落,便有琴音响起,委婉动人,听者无不心魂一震。聆听此曲,只觉面前铺陈了曲桥流水、繁花锦簇之景,令人心驰神往。
琴音原本柔美平和,然而箫声甫一加入,曲中境界便倏然变化——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惆怅有之、抗争的激昂亦有之,时而是风涛怒吼,片刻后又化为策马扬鞭、指点江山的壮阔……至此,那琴声可说是被箫声压制了下去,若断若续、似有似无,却也衬住了箫声中的意境。
终于,那箫声一转,低回渐止,只余下绵绵琴音将这一曲收了尾。乐声虽歇,众人却依旧沉浸在乐曲营造的氛围中:琴音中的宁和柔情固然令人心醉,然而那箫声实在太过汹涌大气,着实震慑心魂。
岳夫人回过神来,由衷地叹道:“这曲子固然美妙,竹舍内合奏之人更是技艺冠绝天下。此曲实在难得,此生能闻得实乃幸运。”林平之却道了句:“师娘,昔日我与大师兄也曾听过两位前辈琴箫合奏这曲‘笑傲江湖’,那二人平分秋色、相得益彰,却是比今日所闻更高明些。”
令狐冲对这话也是深以为然——那人箫声实在太过霸道,气势竟是将琴音完全压了过去。但他了解东方不败其人,知道这人就是这般唯我独尊;若要他相让弹琴之人,却是绝不可能的。
这时,先前那迎接众人的年轻下人双手捧了曲谱出来,向王元霸道:“这确是琴箫曲谱。我家主人说了,此曲之奇世间罕有,寻常俗物学习不得。”王元霸知道冤枉了令狐冲,只觉面上无光,将曲谱接来递给了令狐冲:“令狐贤侄,今日之事实在对不起了。”
若是换了旁人,令狐冲定然是要狠狠讥讽对方来出气的;但此人是林平之的祖父,他将林平之视为亲兄弟,便不能不尊敬王元霸:“前辈无须如此客气。今日是晚辈失礼在先、伤了王兄,本该由晚辈道歉才是。”接过曲谱,却是再度递向了那下人:“在下不懂音律,这谱子放在我身上亦是浪费。你家主人技艺妙绝,还请你家主人将此曲谱收下。”
竹舍内似乎传来低低的笑声:“你倒是大方……”
误会已然解开,王家一行人先一步离去;岳不群夫妇也随之离开。绿竹巷内,顿时只余林平之与令狐冲二人。
先前王元霸等人盘问令狐冲、误将曲谱错认为《辟邪剑谱》之事,皆是背着林平之做的;因而直到方才,林平之才知道此行的目的。此时二人独处,林平之便欲道歉:“对不起。大师兄,我不知道祖父他们会……”令狐冲却拍了拍他肩膀,阻止了他未说出口的话:“你又不知情,道甚么歉。再说,你我是甚么关系?我不会怪你的亲人,更不会怪你。总归此事乃误会一场,我又寻到了托付曲谱之人,如此甚好。”
当日曲洋将曲谱托付给令狐冲之事林平之是亲眼所见,当下便点头:“说的也是。这曲谱是刘正风师叔与曲洋合力撰写,若师父知道你一直携着魔教中人的事物,说不得又是一番风波。如今你将这烫手山芋转了出去,自然是很好,也算是不负两位前辈的嘱托。”
忽闻竹舍内传出“铮、铮”两声琴音,似有驱逐之意。令狐冲便道:“看来你我二人在此说话,却是打扰抚琴之人的雅意了。我们也回去罢。”二人正欲离开,竹舍内那男子却再度开口了:“令狐冲,你留下。”
***
见林平之走远,令狐冲才开口道:“东方,你我是不是很有缘?每次我遇见你,都是我最狼狈的时候。”
那人缓缓踱步,到了他面前:“谁让你这小子介日惹是生非?你心中也无须不平,我二人初见之时,负伤、狼狈的那个可是本座,如此就算是扯平了。”握住对方手腕、手指轻探,东方不败微微皱了下眉:“你这些日子都做了些甚么,竟能让这内伤加重至此?你本是冷清之人,何以要与人比武斗狠、又存了郁结在心里?”
令狐冲被对方一语道破,微微苦笑道:“我何尝不想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只是我在华山派到底是待了十几年,遇上危机,即便心中不愿出手、身体却是先一步行动了……”
另一边,林平之虽知道屋内之人与令狐冲乃是旧识,但到底是不放心;他走出一段距离再回头望去,正好看见那陌生男子执了令狐冲的手腕,当下心中一惊——原来是他!
虽然林平之也只见过这人一面、又因为当时距离甚远而不曾看清其相貌,但对方逼人的气势实在令人见之难忘。如今再次得见,那人一袭黑袍、面容俊朗,林平之却只觉得此人危险得很,日后需得劝令狐冲少见此人。
便是林平之转回头去的同时,东方不败也抬头远远瞟了他一眼,而后对令狐冲道:“你在华山派总要有个交好之人。只是,你和那姓林的小子亲密些也就罢了,可不要太信任他。你我在河边之时,跟踪窥探之人就是你那师弟。”
初知此事,令狐冲心中若说没有一点失落,那便是绝对的假话;但他了解林平之与岳不群为人,立时应道:“林师弟不会害我。旁的暂且不谈,林师弟他并未将你我见面之事告知我师父。师父对我早有怀疑,若他知道我与外人私下相会,定是一早就来盘问我了。”
东方不败对这事倒是无所谓:他武功独步江湖,武林之中再无人是他敌手,在外行走根本无需遮掩自己身份;若那姓林的小子将此事告诉岳不群,最多只能给令狐冲添些麻烦,这可是他喜闻乐见之事。然而,令狐冲那句“林师弟不会害我”答得太快、太坚定,让东方不败心中没来由地不舒服起来:“你倒是相信他。”
尽管面前这人表情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令狐冲却是早习惯了,也不怕他,只是干脆地点头承认:“那是自然,他也是一样的相信我。”
东方不败知道令狐冲是据实以告,但这真话却是让他更加不快了。想不通自己不快的缘由,东方不败便将此事搁下:“不相干的人,我们不提他。你这曲谱倒底是从何处得来?”
想到曲洋与刘正风之死,令狐冲说话时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惋惜的色彩:“此曲是曲洋长老死前托付给我的,让我传给通晓音律之人、不致使此曲失传。那时我才收了这曲谱,你们神教中的那位大小姐就到了,还带走了曲姑娘。我不知她爱音律,当时本该将这曲谱交给她的。如今我将‘笑傲江湖之曲’送到你手上,也算是寻到了可以托付之人。”
东方不败心中生出些微的讶异来:原来任盈盈一早便见过了这臭小子,却不曾对他动心……也是,这小子一副不咸不淡、暗含戾气的模样,任盈盈又变成了个小淑女,这二人定不会看对眼。看来,这一世的确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抬眼见到令狐冲靠在墙上咳嗽的样子,东方不败才忽然发觉,这人比起那日在船上谈天之时居然是清瘦了许多。当即寻思开来:这小子原本伤不至死,却偏偏不知道珍惜自己身体,硬要将自己弄到半死不活的地步。令狐冲,本座前世身死皆是因你而起,岂能让你这么容易的死了?总归岳不群那伪君子不会救你,我便教你些内功修炼之法,你多活一日、这伤便多折腾你一日……
找到了不想让对方死的原因,东方不败终于开口:“明日你来找我罢。”不等令狐冲反应过来,东方不败又续道:“休要会错了意,我不会救你——本座不会相救日月神教以外的人。只是你这小子与我也算投缘,我自会教你些调和内息的法子。”
“如今你体内兼具阴阳二气,若皆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可以自行疗伤不说、外功亦可更加刚柔机变。只是你非但无法将其调和、化为己用,反倒是以‘阴’去压制‘阳’;伤你的掌法偏偏又是属‘阳’的刚猛之力,因而每每你提气运功,伤势便会加重一分,是也不是?”
令狐冲习武多时,自然知道东方不败说的在理;然而他不曾学过能使得阴阳调和的内功心法,虽然通晓其中道理,却也无法可施。如今东方不败虽然明说了不会救他,但若得其相授这等调和的心法,那对自己无疑是大有裨益。当即喜道:“我自然会来。东方,我……我欠你的情实在太多了。”
东方不败不置可否地笑笑,心道:可不是?算上前世的债,你欠我的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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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我不会救你”——就因为这句话,教主日后会做一些很傲娇的事噢╮(╯▽╰)╭
【顺便】这年头大家都是自带情敌探测器的……
30·洞箫
次日令狐冲再至绿竹巷,此时竹舍之内只余东方不败一人。
令狐冲想到曲非烟所言,遂问道:“那位大小姐与曲姑娘已经走了?”
东方不败道:“你怎会知道她二人之事?”令狐冲想到那个曾困扰他许久的误会,不由赧然:“说来好笑,我与曲姑娘初见之时被她误认为是……喜好断袖之人。她又不避讳,许多事便说与我听了。”
“原来。你坐下罢。”东方不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直接切入正题:“武林中人皆道只需打通任督二脉便可功力大进;此言实在片面,不可尽信。若要内力连绵不绝,需得遵循两仪之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
东方不败于武学悟性极强,习得逍遥派诸项功夫后,经过几番参详,又想到许多精妙道理与相通之处来。北冥神功可吸取他人内力并存于丹田气海,他已悟出使得阴阳二气共存体内的法门,便可将一切吸取而来的异种真气为己所用。
此刻东方不败自然不会将那法门全盘告知,但他所说的阴阳、刚柔相济之道,正是令狐冲一直寻求的——他体内本就共存了阴阳二气。以往令狐冲皆是以乖戾奇诡之气去压制阳刚中正之气;若是平日自然没甚么,但他受内伤后,只需提气,定要深受伤痛之苦。如今得了东方不败指点,一时间心有所悟,只觉眼前霍然开朗。
如在王家,每日得人怀疑试探、冷嘲热讽;东方这人虽古怪,待我却算得上关切,相较之下倒不如呆在这绿竹巷了……怀着这想法,令狐冲便是一连十余日来这竹舍,到了傍晚才归去。东方不败虽未向他点明融合异种真气的法子,然而令狐冲天资了得,也慢慢摸索着将昔日成不忧留在自己体内的残余真气引导至丹田,试图将其收归己用,内力在不知不觉中倒是提高了许多。
令狐冲倒是想在洛阳居住得久些;只是华山派众人到底是客居、不能久留,转眼便到了离去前夕……
看着那人进了竹舍,忽然拜倒在地,东方不败不由讶异:“我早说过,你无需以待长辈之礼待我,何以要行此大礼?”
令狐冲起身:“这些日子我实在获益匪浅。这礼东方你可以不受,我却是一定要行的。”想到如今出境,复又叹道:“如今待我好的,除了东方你,便只有我师弟啦。”
谁想待你好了?东方不败不回应这话,只道:“你习武甚快,只需按你悟得的运气方式加以调理,伤即使不能痊愈,至少也不会加重。今日我们不谈习武之事,坐下喝酒罢。”
令狐冲依言入座。他对品酒之事也算精通,只闻酒香便知这酒必不会差,便道:“东方,你当真是会享受得很。这酒如此醇厚,倒是极适合拼酒。”东方不败见对方眼中放光的模样,亦是笑了笑:“若论酒量,怕是没人胜得过本座。千杯不醉,绝非虚言。”
令狐冲挑眉,挑衅般地笑了:“那可真是巧了,我此生喝酒亦不曾醉过。我二人倒是可以比试一番,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千杯不醉’。”
虽然对方语气甚是得意,东方不败也不生气,反倒觉得对方这样很是有趣:“你身上有伤,这酒性烈,不宜多饮。日后待你内伤痊愈,本座再与你论真章。”
令狐冲对自己的酒量一向自信得很;但他今日还真就是醉了,而且醉得很彻底。
东方不败以手轻轻转着酒杯,面色晦暗不明。
前世放出任我行、间接导致自己身死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现在他若想杀令狐冲,简直轻而易举。但,东方不败非但没有下手,反倒是端详起那正处在睡梦中的人来。
那人皮肤苍白如同透明一般,竟是引人想要触碰。东方不败的确伸出了手去,却在指尖触到对方皮肤之时猛然惊醒,瞬间面色冷如冰霜。
东方不败瞪视对方片刻,忽得嘲讽地笑了:“男生女相。前一世,任盈盈那臭丫头怎么会相中了你?”
***
自从与王家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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