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平平无奇的一招,田伯光却起身躲避,说道:“令狐兄,我既当你是朋友,就绝不会坐着与你打如此不敬的。”令狐冲不语,亦是一跃而起,不待落地便向田伯光疾刺两剑;田伯光挡开了第一剑,退后避开了第二剑。待令狐冲刺出第三剑时,田伯光早有准备,便横刀欲施反击;不想令狐冲的剑忽地换了方向,本是刺向对方面门的一剑转向了右边腋下。
田伯光吃了一惊,向左扑去以躲避,却还是被划破衣服;其实这一剑本可伤及皮肉,只因令狐冲手中的剑被折了尖端,因而只割破了衣料。
虽被对方扳过一局,田伯光也不生气,反而真心实意地赞道:“原来令狐兄不仅轻功过人,剑法也不差。”
令狐冲退后一步,冷笑:“我功夫本就不逊于你,经过昨夜你还看不清楚?”
仪琳看到令狐冲与田伯光势均力敌、甚至借着对方的轻敌小胜一局,心中对令狐冲也佩服得紧。余光看到天松道长只垂剑站在一旁,便问道:“天松师伯,你怎不与令狐师兄联手击败这坏人?”天松道长答道:“我乃正人君子,怎能与这淫邪之人联手?”
仪琳记着令狐冲相救自己的恩情,便出言维护:“师伯您误会了,这位令狐师兄是好人!”天松道长冷笑道:“好人?哈哈,他与田伯光同桌共饮、谈笑风生,也称得上好人?”话音才落,天松道长便捂住了胸口,口中说道:“你……你……”。
仪琳只看到田伯光已到了天松面前、天松道长指缝间有血不断渗出,却不曾看到田伯光是何时、如何下的刀,当即惊叫一声,生怕田伯光再补一刀。只是,才一眨眼,仪琳便见令狐冲以自己的断剑架住了田伯光的刀;只听令狐冲说道:“你到底是想替我打抱不平,还是要给我添麻烦?”
田伯光闻言,便笑着放下了刀:“令狐兄既如此说,我便不杀他。”令狐冲转向天松道长,道:“天松师伯,您这伤口深得很,还是尽快去包扎一下罢。”天松道长冷冷道:“不用你这小子假好心。” 便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梯。令狐冲想到刚才这一系列变故,不由得苦笑:若这道长对师父说些甚么有的没的,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徒弟”可要一朝破功了。
田伯光见令狐冲望着楼梯,以为他是担心那道长的伤势,便拉他坐下:“这牛鼻子老道又不领你的情,你担心他做甚么?来,令狐兄,我们坐下喝酒!”令狐冲摇摇头:“唉,回头说不得师父要如何责难于我。就是因为遇上你和这小尼姑,我才这么倒霉。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她?”
田伯光为两人斟了酒,大笑道:“田某相中了这小尼姑的如花容貌,如何能放她走?不过,令狐兄你开口了……不如我们打赌?若田某侥幸赢了,令狐兄你便休要再妨碍我行事;若令狐兄赢了,我便再不找这小尼姑的麻烦。如何?”令狐冲问道:“你要如何赌?”
田伯光已见识了令狐冲的武功,此刻便琢磨道:此人武功至少不在自己之下。如与他以武为赌,必然难以顾及到小尼姑;她要是趁机跑掉,我就得不偿失了。目光扫过桌上的酒坛,便道:“你我已斗了两回,若再打便伤感情。不如,我们比喝酒?”令狐冲闻言,面上现出难色:“这……”田伯光见状,心中已认定令狐冲不胜酒力,心中暗喜:“令狐兄莫不是不敢?”
令狐冲叹气:“罢了,就依你所言。”仪琳也看到了令狐冲面上的为难,不由得焦急:“令狐师兄,喝酒伤身,你不要逞强。”令狐冲冷道:“闭嘴。我答应他,还不是为了救你?”仪琳惧怕令狐冲身上的冷然气息,便不敢再劝。
其实田伯光和仪琳都误会了一件事:令狐冲只是不想喝酒,却不是不擅于此。
前世,令狐冲年纪轻轻便做了杀手。起初杀人之后,那残杀的场面时常出现在令狐冲梦中,扰得他一夜惊醒数次;因而他便在睡前喝些酒,只盼自己大醉一场、睡死过去。哪知道几年下来,他酒喝得越来越多、却是愈喝愈清醒,有时候甚至彻夜难眠。正因不愿想起那些逐渐遗忘的事,令狐冲听田伯光说要拼酒才会觉得为难。但是,若论酒量……
一个时辰之后。
令狐冲只是脸颊微微泛红,田伯光却已醉倒在桌上。
仪琳惊得连连眨眼:先前令狐师兄不是满脸为难吗?怎么喝了那么多还像没事人一样?
令狐冲擦了擦嘴唇,自语道:“我可是有十四年没这样不要命地喝酒了。”仪琳看向令狐冲面上——这人也就二十几岁的模样,十四年前岂不是个小孩子?便劝道:“令狐师兄,你小小年纪就喝酒,这样不好。日后你也少喝些罢。”令狐冲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田伯光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我去和师兄弟们会合、你去找你们恒山派的人,我们就此别过罢。”
仪琳连连道谢:“这次多谢令狐师兄……”还不等说完,便听一声大喝:“令狐冲那龟孙子在哪儿?”便有两个青城派弟子走上楼来,面上倨傲,打量仪琳与令狐冲的眼神也很是无礼。
令狐冲道:“谁骂你老子?”一个青城派弟子大声应答:“就是我骂你……”忽然反应过来被令狐冲占了口头上的便宜,便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面上却是更加愤怒。
令狐冲冷笑:“怎么,想为你同门师兄打抱不平?你门派中弟子嘴上不干净,我便代余观主教训他们一番,有甚么不可?”那弟子怒意更甚,忽然冲过来捉住仪琳的手臂,骂道:“你这小尼姑怕是动了凡心、和这欺人太甚的小贼同流合污,我便先教训你。”一边说着污言秽语、一边伸手去捏仪琳的脸颊;还不曾碰到,便被令狐冲拍落了手臂、一脚踹下楼去。
另一个青城派弟子大惊,向楼下喊道:“黎师弟,黎师弟!”却没得到回应,似乎那人已经晕倒。令狐冲笑了两声,似有快意:“当初你们的同门就是这么被我踢下楼去的,看来你们也想尝试一下。”那弟子怒目而视,却只站着不动。
令狐冲只当这人怕了自己,道了声“师妹,走罢”便径直向楼下走去。才下了两级楼梯,便闻身后疾风之声;他立刻侧身躲避,那向他脖颈劈来的一剑中了他侧肩。
若是平常,令狐冲只会点到为止地教训对方一番;只是此刻他喝了太多酒、已有些许醉意,身体便只随本能行事。
令狐冲的本能为何?自然是作为杀手的本能。
在仪琳眼中,令狐冲才被砍中,便一手向后拍开对方手臂、紧接着夺剑反手一横,那青城派弟子颈上血流如注、向后倒去。这一番变故来得突然,仪琳看得目瞪口呆;转向令狐冲,却看到对方面上的讶异并不少于自己。
“我这伤……”听令狐冲喃喃自语,仪琳才注意到令狐冲肩上的伤还流着血,便压下心头的惊恐劝道:“令狐师兄,我们不要管这坏人了。你还是去处理一下肩伤罢。”不想令狐冲摇头道:“我还就怕这伤太轻。”
仪琳不懂他的意思,便想开口询问。却见令狐冲拾起了地上的剑后,竟将剑锋对准他自己的肋下,狠狠刺了下去!
花街
令狐冲被血的气味一刺激,酒立时醒了大半;看着倒在地上的青城派弟子,不由得深深自责:令狐冲啊令狐冲,你这下可闯了大祸;回头师父知道,必定要狠狠责罚自己,说不得还会将自己逐出师门。幸而是这青城派弟子先动手,待自己到了师父面前也有说辞。
只是……肩上这伤还太浅。唯今之计,便只有以重创蒙混过关了。令狐冲这般想着,便有了先前令人费解的举动。
仪琳不明白令狐冲为何要自伤,又看到令狐冲这一剑刺得极深,心里又是惊疑、又是担忧,尖叫道:“令狐师兄,你为甚么要自伤?”
令狐冲拔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却看着仪琳笑了:“我何时自伤了,这一剑不是青城派弟子刺的么?”不待对方质疑,又续道:“师妹,我闯下大祸,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之后,无论哪个门派的前辈问起,还望你告诉他们,我身上的两处伤皆是这死去的青城派弟子所伤,我是为自保才下的杀手。”
仪琳面露难色:身为佛门弟子,不可打诳语,怎能对长辈说谎?可是她看到令狐冲面色变得愈发苍白,又想到对方是为救自己才经历了这么多变故,终于点点头:“我知道了,但是只有这件事我可以替师兄你圆,其他的我还是得据实以告。我先扶你离开罢。”说着便要去扶令狐冲的手臂,却被对方躲了开去:“你毕竟是个佛门女弟子,与我同行有诸多不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还是就此分开罢。”
仪琳想要再劝,却被令狐冲一个阴冷的眼神吓住,只得道一声“那令狐师兄你自己小心,早点去包扎伤口”,便奔下了楼梯。令狐冲见仪琳走了,长呼一口气:“终于走了。我以后看到尼姑可要绕着远路才好。”而后也以那青城派弟子的剑为支撑,慢慢走下二楼。
只是令狐冲不知道的是,他才离去,酒楼之上便有一对祖孙站起身来,走到先前他与田伯光仪琳所坐的桌旁。
那孙女看着暂无醒转迹象的田伯光,吃吃地笑:“爷爷,那个大哥哥好狡猾,装作为难的样子骗这淫贼和他比酒量,结果把人家灌得醉死过去。只是,他本就是因防卫而杀人,何必要多此一举地加重自己的伤势?”老者抚须笑笑:“是这田伯光自己提出拼酒的,能怪得了谁?他们名门正派规矩甚多,这小子机灵得很,自刺一剑也是基于自己的考量。”
女孩绕着自己的辫子,低声道:“希望那个大哥哥没事,他不仅聪明,而且也是个喜好同性之人……他真好,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口来。”
老者叹了口气,摸摸孙女的头顶:男子之间抑或女子之间,本不是甚么禁忌之事;只是,偏偏你心系的,却是个不能心系之人;那人在教中的地位甚高,男子尚不敢肖想,你一个小姑娘,能否入得她眼都很难说……
他知道孙女年纪虽小、心智却很成熟,她决定的事,自己劝阻抑或安慰都是做无用功;便转换了话题,说起令狐冲来:“方才那小子下手太急,虽避开了要害、却也刺得够狠。他失血太多,恐怕走不远。既然非非你担心,我们便跟去看看。”
***
令狐冲一边支撑着行路,一边寻思道:衡阳这么大,我要寻华山派众人实属不易;不如和人打听了刘正风府邸所在,直接去那里,也好尽快将伤口止血。虽然我如今形状狼狈不堪,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他心中计划得倒是挺好,只是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就在令狐冲穿过一条小巷之时,不知踩中了甚么、脚底一滑便扑倒在地。这一下摔得极狠,他又流了不少血、力气流失大半,使了几次力竟然不能站起身来。
好容易将身子调整为坐姿靠在墙上,令狐冲不禁自嘲道:“我真是个傻子,象征性地刺一下也就罢了,怎会对自己下手这么狠?”想着歇息一会儿、待恢复力气便去寻人问路,然而他一夜奔波未停、又受了重伤,这一歇便径直晕了过去。
令狐冲再度恢复意识之时,隐约觉得有一只手在触碰自己胸口;想都不想,便出手去捉那人手腕。他力气尚未恢复,对方使力一挣便脱了手。然而令狐冲已感觉到那人皮肤干枯、似乎是个老人的手,又隐隐听到有个老者道:“这小子倒是机警……警觉过了头,也不是好事……”
令狐冲心想,但凡做过杀手之人,哪有不警觉的?他意识已逐渐清晰,闻到草药的味道,便放下心来:只怕这又是哪个好心之人相救于我了;虽是多管闲事,但我也要谢谢他,没让我在个无人的巷子中失血过多而死。心中安稳,便再度睡了过去。
待令狐冲悠悠转醒,便看到床边坐着个人——那人却是令他意想不到的。“田伯光?”
田伯光没好气道:“可不是?我真是一遇上令狐兄就要倒霉。到手的小尼姑跑了不说,老子和这儿的头牌正玩在兴头上,就有一老一少来打搅、硬拉我来照看你……”
令狐冲听他提到“一老一少”,心中一动:“他们可是回雁楼之上的祖孙二人?”田伯光点头:“正是。那小姑娘一见我就对我一通数落,又把我拉来此处;我来的时候,那老头已经给你包扎好伤口啦。”先前在回雁楼时田伯光与泰山派弟子砍杀吓跑了不少客人,那对爷孙却是岿然不动,因此田伯光和令狐冲对那二人印象颇深。
令狐冲已想通其中缘由,自语道:“原来是他们救了我,我还真是幸运。只可惜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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